第10章 我是不是很沒用
霍城安從飛機上下來，還沒趕得及回公司，交待随行的助理秘書整理好文件之後他便風塵仆仆趕去了彌樂家。
這很神奇，他從來沒有如此歸心似箭過。他的情人和朋友都說他是個工作狂，事業排在所有東西面前。可是現在他覺得出差真是礙事。
他希望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彌樂，可惜注定他是要失望的。彌樂比他走之前更加憔悴了，他看起來好像幾天沒合過眼，神色低迷，眼底一片青色。
“樂樂？”霍城安有點擔心，他情不自禁地用中文喚彌樂。
“呵，我父親在我小時候也這麽叫我。可是我長大之後他就直接叫我全名了。”彌樂跪在地板上，半個身子趴在嬰兒床的護欄上，眼睛一眨不眨仔細看着酣睡在裏面的金發小嬰兒。彌樂臉上帶着笑，卻虛弱至極。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一直這樣喚你。”霍城安蹲在彌樂身邊，他低沉的嗓音讓彌樂有種安全感。
“霍，你知道嗎。從樓底下把這孩子撿回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會有這麽一天了。”
撿回來的？
霍城安有點詫異，不，應該說是很詫異。彌樂對彌越的疼愛，不辭辛苦也要養育的做法讓他一直以為彌越可能是彌樂的弟弟，或者更糟糕的是彌樂和哪個不知檢點的女生生下來的兒子。他從沒有想過這個孩子居然會是彌樂撿回來的！
而且，近距離觀察下，霍城安發現彌樂的精神狀況非常糟糕。那雙曾經像星辰漩渦般耀眼的灰色雙眸如今已暗淡無光。
“我一直以為我能行的，可我……”
霍城安驀地發現彌樂在哭，透明的液體泉水般不斷從灰色眼睛裏冒出來，驚嘆號一樣砸在地板上。
很多人在霍城安面前哭過。瀕臨破産的老總、被掃地出門的職員、不願分手的情人。可從來沒有哪次像現在這樣讓霍城安感到無措。他覺得心疼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不是個話多的人，極少安慰人。而這段時間和彌樂相處下來他知道彌樂是個堅強的男孩子，自尊心極強。很多時候不需要霍城安安慰，彌樂就能自行療傷。
“到底怎麽回事？”霍城安實在忍不住問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霍，我很難過……”彌樂在極力壓抑自己不哭出聲。
彌樂的眼淚就像一團團棉花堵在霍城安心口，他扶過彌樂讓他正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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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來，我能幫助你。”
水珠團團碎在彌樂眼眶，然後溢出。彌樂搖頭：“不，沒人能幫助我，沒人能幫助我。”
霍城安深深嘆氣，他拉彌樂進懷裏：“你不再是一個人了，你忘記了嗎。”
“樂樂，你能依靠我。”
彌樂一下擁住霍城安，抵在他胸口悶聲大哭。
霍城安依舊沒能從彌樂口中得知讓他這麽難過的事是什麽，彌樂哭得太兇，霍城安已經不敢再刺激他。這孩子有時候真是倔強得讓霍城安心疼得要命。
彌樂居然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霍城安不敢想象他到底是多久沒睡過覺，疲憊成這樣。
把彌樂放床上，霍城安沒有回家。彌越這個小家夥可是不會管彌樂今天到底有沒有精力照顧他的，到了點他就會哭鬧要吃的。霍城安不在這守着的話，彌樂睡不了多久。
半夜時分彌越果然醒過來要奶喝，霍城安以最快的速度配好奶粉再泡好堵住彌越哇哇大哭的小嘴。看了眼彌樂，見他沒醒這才松下一口氣。
對夜而坐的霍城安覺得他這一輩子是真的碰到克星了。
趁着彌越睡下，霍城安回家裏梳洗一番又驅車回來。這時天已蒙蒙亮。
彌樂在他鬧鐘瘋叫前的幾分鐘醒來，霍城安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用平板浏覽新聞，鼻梁上架着一個金絲邊眼鏡。
“早安。”霍城安自然地打招呼。
“霍，待會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霍城安靜默兩秒之後，點頭。彌樂起床梳洗一番後吃了點霍城安在外面買的早餐，他沒有去上課，他請了一天的假。
霍城安沒想到彌樂要他陪同前往的地方居然是警察局，并且和一對看起來和煦富有的夫妻見面。
霍城安不知道的是彌樂早在前幾天便帶了彌越去警局，警察很快給彌越立了檔案，并将其歸屬于無監護人的狀态裏。警察聯系過本地區最大的認證領養機構并且将彌越的情況和負責人詳細說明了，希望那邊可以提供一些各方面條件比較好的收養家庭。領養機構那邊也很熱情，表示一定會盡快聯系篩選好的。警局在得到那些領養人名單之後也對其進行了一些調查，再篩選出條件最好的一家。約下辦手續，領走小孩的時間警局工作人員便通知了彌樂。
彌樂原想自己抱着彌越去就行的，不想霍城安回來得太及時。
在和警局工作人員的電話中彌樂了解了得到彌越領養權的家庭的一些境況。這是一對來自紐約上東區的富貴家庭，科裏蒂亞先生畢業于芝加哥大學的管理系，四十出頭便是大型企業的VP。而他的妻子科裏蒂亞夫人則是他的大學同學。兩人相識于大學，戀愛長達十三年終成眷侶。只是科裏蒂亞夫人卻在三年前懷孕時發生意外，在流産的同時不得不切除整個子宮以保性命。科裏蒂亞夫人從此也不可能再孕育出屬于她和他先生的孩子。無法擁有孩子的夫妻一般異常渴望小寶寶，而美國領養條件非常苛刻，如果你想領養一個孩子所花費的金錢和精力都是巨大的。并且最重要的是你得等上非常長的一段時間。這一次，科裏蒂亞夫人看到彌越照片的第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個孩子。她迫不及待想要帶他回家！
彌樂和霍城安到時夫妻兩已經到了，一身裸色半袖長裙，褐色頭發高高挽起的科裏蒂亞夫人見到彌樂抱着孩子進來，視線立馬附在窩彌樂懷裏酣睡的彌越身上沒再移開。而科裏蒂亞先生看到彌樂身後跟着的霍城安，原本舒展的眉頭微皺起來。他一個眼色抛給警局工作人員，低聲問他怎麽回事？不是說那個撿到小孩的人是個孤兒嗎。工作人員也不太清楚，他知道科裏蒂亞先生不是他能随随便便應付的人，只好支支吾吾說大概是一起來的朋友吧。科裏蒂亞略微一思索，覺得這種貧民窟出來的人的朋友也不會是什麽大人物。他和莉亞等待這個孩子已經快兩年，莉亞已經沒有耐心再等下去，這一次不管如何都必須要領養成功！這樣想着他臉上露出春風拂面的微笑，端正起坐姿來。
彌樂對這對夫妻的第一印象很不錯，兩人舉止得體，神情激動卻并沒有做出太激烈的事來。當然彌樂很大程度上是對他們所受到的教育的信任。
談話進行得很順利，彌樂看得出科裏蒂亞夫人确實十分想要一個孩子，并且她有足夠的時間呆在家裏照顧小孩，最重要的是彌樂能感覺到科裏蒂亞夫人眼中溢滿的母愛。這保證了彌越将來不會受盡苛責。盡管彌樂很舍不得很舍不得，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對父母會比他做得更好。毋庸置疑。
全程談話霍城安都沒有插過一句嘴，他只是安靜坐在彌樂身邊默默打量面前這兩個人。彌樂到底太年輕，有些東西察覺不到。是啊，這麽年輕，還得慢慢長大呢。
彌樂把彌越交付到科裏蒂亞太太手上的時候，雙手是顫抖的。他緊抿雙唇，睫羽輕顫，猶豫不決，心中掙紮千百個回合之後還是收回了手。
科裏蒂亞太太臉上綻放出一種迷幻的神采來，她眼中似乎噙着淚，弧度咧得極大的嘴角将她整個臉部襯托出幾分詭異。彌樂心裏猛地一跳，他眨眼再看，科裏蒂亞太太臉上分明是無上感激和欣慰的神情。
“不不，別這樣抱他，他會不舒服的，您應該換一種姿勢。手放到這裏來，把他的頭靠在您左胸。您做得很好，他喜歡別人這樣抱他。”彌樂一看彌越在科裏蒂亞夫人不舒服的抱姿裏皺緊一張小臉頓時上前指導。
“謝謝！真的非常感謝！”科裏蒂亞太太忍不住抱住彌越痛哭起來，惹得睡着了的小孩差點就要醒。
科裏蒂亞先生垂下眼滿臉不忍，伸手抱住自己的妻子。
彌樂緊握雙拳垂在身側，咬緊壓根吸了吸鼻子。
“以後我能來您家看看他嗎。”彌樂小心翼翼問道。
科裏蒂亞先生剛想說什麽，科裏蒂亞夫人卻搶先一步：“可以的，當然，你當然可以來。”
彌樂忍住心中酸楚，微笑出來：“謝謝夫人，我不會經常打擾你們的，請不要擔心。”
彌樂突然想起什麽一般從随身挎包裏掏出本硬皮本子遞給科裏蒂亞夫人：“這是我記錄的一些東西，可能會對您有用。這孩子的喜好還是有點特別的。”
科裏蒂亞夫人欣然接過卻沒有立刻放進包裏。
站在警察局的門口，彌樂看着那輛藍色雪弗蘭逐漸遠去，心神漸漸空下來。身後傳來霍城安淡淡的聲音。
“你太勉強自己了。”
“我覺得我做出了最好的選擇，不是嗎。那孩子将會在那個家庭裏成長成一個健康的小夥子，調皮搗蛋，捉弄學校的同學，參加橄榄球社團，交一個漂亮的女朋友，上一個自己喜歡的大學……等等。”彌樂鼻頭一酸，他洩氣地擡手捏住自己的鼻子不想再說話。
霍城安站在彌樂身後，他金褐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彌樂寒風中單薄的身影來。看似搖搖欲墜，卻一直屹立不倒。他尊重彌樂的選擇，也尊重他的自我犧牲。
霍城安是商人，自身利益至上。在他那個圈子裏你來我往，爾虞我詐再普通不過。而彌樂這樣的人卻是極少。彌樂有韌性，能吃苦，聰明懂事，只要有足夠的資源，有朝一日他能光芒萬丈。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對自己很狠得下心，這東西那些所謂的人才們很多都不具備。但就是因為對自己太狠，所以有些東西太容易放棄。
彌樂才十七歲，就已經學會了放手。
“都怪我太沒用。”不甘心，卻只能無奈。彌樂唾棄這樣無能的自己。
“你還小。”霍城安走上前，揉亂彌樂一頭黑發：“想吃什麽。”
彌樂回過頭來，霍城安看到他灰色眼睛裏的那一團迷霧。霍城安覺得自己陷進了彌樂雙瞳那團迷霧中，快要迷失自己。
“我不太想吃東西現在。”
“那就意大利菜吧。”
霍城安牽住彌樂的手把他拉上車。
“……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