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合一 (1)

這會兒正閑着,裴言規規矩矩的坐着,大庭廣衆之下可不能丢了冥主的面子。

他是這樣想着的,結果……

“迎夜仙君到。”

裴言臉色微僵,眨了眨眼,他應該是沒有聽錯。

迎夜!?

裴言臉都快黑了,默默轉首往前面瞧了一眼趕緊轉過頭來。

他怎麽來了?

裴言不可置信,伸手撐住臉頰意圖擋住自己的臉。

什麽叫做冤家路窄,裴言是體會到了。

迎夜,天宮星月湖的主人,所謂星月湖乃是三界最為清澈的湖水所彙聚之地。

那裏的靈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不過讓裴言不适的不是這個,而是迎夜這尊大神,那得是三十年前的事兒了,迎夜仙君凡塵歷劫之時傾心一凡人女子,為了長相厮守下去,他便來到冥府意圖讓裴言将那凡人女子的名字從生死簿上劃去。

冥府是有規矩的,生死簿上名字皆是因果輪回,就是判官本人都不可更改與否,有關事宜皆是要禀告冥主。

這事兒裴言自然是禀告冥主了,結果不言而喻。這本就是壞規矩的事兒,那女子并無任何過人功德,若不是無法成仙,迎夜也不會想着尋求冥府。

但冥主是什麽人,絕對不是欺軟怕硬的主兒。

迎夜知道後十分不滿,結果那凡人女子還是因着壽命而去,轉世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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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夜心有不甘,無法怪罪冥主,就只能怪罪裴言。

後來好多次,裴言都因為迎夜暗底下使絆子,背了不少鍋。

知道冥主察覺,迎夜才收了手。

之後幾十年更是同冥府無甚來往。

裴言回想完畢,這都多少年沒見了,沒想到今兒個被他撞上了。

他正期盼着對方略過自己這兒趕緊往前,然而,事實上好的不靈壞的靈。

陌生的氣息在跟前停留,跟着頭頂上傳來諷刺的話語,“喲,這不是冥府的裴大人嘛,怎麽有空來此了?”

裴言咬牙,臉色猙獰一瞬,知道是避不過了。

因着迎夜的話,在場不少來客皆是目光聚集在此,裴言放下手,浮現有力且疏離的笑容,起身道:“見過迎夜仙君。”

迎夜哼笑,“我還以為數年過去裴大人不識得我了。”

旁邊一仙人聽出些什麽,好奇道:“敢問上仙,這位大人是……”

迎夜古怪的看了眼裴言,“他呀……冥府陰律司的判官,可是公正無私呢。”

一聽是冥府的判官,周遭仙人都沒有剛開始的好奇探究了。

“話說,南海二太子成親怎麽不見冥主呀?”迎夜裝模作樣的看了看左右。

裴言沉着一口氣,耐着性子道:“冥主大人正在閉關,小的這才代替冥府前來賀禮。”

“那冥主可真真糊塗,好歹是南海二太子的婚禮,怎能随意派遣一個判官前來,也太無禮數了。”

這話一落,裴言臉色垮下三分,垂在兩旁的手微微攏緊,其他仙人們耳鬓厮磨之聲悠悠傳來,仿佛在說冥主的不合适。

裴言雖笑着,眼中可無分毫笑意,“迎夜仙君如此關心冥府,當是冥府榮幸,只是冥主本是好意,被仙君如此曲解恐會內心愧疚的。”

“愧疚?他宣危可不像是個會愧疚的,本君不日前才聽說宣危去過天宮,怎麽一到南海婚禮就閉關了呢?”

這話明顯諷刺,裴言臉上的笑意有些繃不住。

恰巧此刻,南海龍王和王後相攜而來,聽到這話,雙雙臉上笑意倍減。

“閉關之事早有預兆,迎夜仙君這般關懷不如婚禮結束後同去冥府問候?”

清冷的話瞬間吸引在場所有來客的注意力,乃至龍王夫婦轉首,裴言看去,寧晔不知何時站在門口,一身白衣,即便在場不少仙人都着白衣,可唯有他,唯有他是最有風華的。

裴言一直緊着的心在看到寧晔那一刻,瞬間松懈。

眼見着他同龍王夫婦見禮,朝這邊而來。

迎夜眯着眼,“寧晔仙君也是稀客呀。”

“不如迎夜仙君。”

迎夜臉色不大好,看了看裴言,“還不知道裴大人這般有福氣,能得寧晔仙君幫之解釋呀。”

寧晔的地位三界共知,便是他迎夜再嚣張也不得在他面前放肆。

裴言不語,寧晔直接在裴言身邊坐下,這番動作不僅其他來客就是裴言也吃驚。

以他的地位莫說坐這麽靠後,就是與南海龍王平起平坐也并無不妥。

而且他下一個動作,就是拉着裴言坐下來,擡眼面對迎夜,一張清俊無雙的臉頓時猶如萬裏冰川般,“我的人,自然護着。”

裴言幾乎聽到在場不少吸氣聲,包括他自己的。

其實他很想說,不用這樣……吧,搞得他自己都快信了。

要不是他尚有自知自明……

迎夜還想在說什麽,南海龍王上前,“仙君站了許久應是累了,不如先歇坐些許,再過片刻吉時就該到了。”

主人都發話了,迎夜縱然不滿也不能駁了其面子,只好吃下今日暗虧。

等到其他視線漸漸散去,裴言才輕松下來,看了看四周微微低首壓低聲音道:“方才那話是不是有些沖動了?旁人會誤會的。”

關鍵是他自己的名聲沒了也就沒了,可寧晔的……他可不想對方一世英名毀在自己手中。

寧晔将裴言跟前的烈酒換掉,給他面前碗碟添了些小點心。

“誤會什麽?”

“誤會……就剛才你說的那句!”裴言糾結道,他又複述不出來……

“你介意?”寧晔反問。

裴言立馬搖首,這态度讓寧晔唇角微揚,彰顯其心情。

哎喲,這笑容太……太招人了,裴言立馬轉移視線,深怕自己待會兒克制不住占人便宜。

扭過頭去就感受到一道視線,他一擡眼就對上迎夜的冷笑,裴言莫名其妙從對方眼神中讀出來——狗男男。

這一下把裴言惹着了,趕緊恨了眼回去。

迎夜的白眼讓裴言很是火大,正準備再恨幾眼,甜軟的糕點猝不及防塞入口中,他舌頭一卷,甜甜噠。

看過去,正是寧晔所為。

“不餓嗎?”寧晔當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裴言咀嚼幾下,點點腦袋,“餓。”

寧晔給他倒些水,裴言就在吃食的糊弄下把迎夜的郁悶掃之一盡。

吉時很快來到。

新人入殿,裴言瞧着一對紅衣新人相攜而來,南海二太子身姿高大,剛毅俊美,旁邊的新娘帶着蓋頭瞧不得模樣。

拜堂之時,裴言發現不對,王後似乎并不高興,臉上沒有喜悅反而多了些愁悶。

等到拜禮結束,二太子帶着新娘入洞房。

“仙君可知新娘身份?”裴言不由好奇道。

寧晔看着他從果盤取了幾顆葡萄送進嘴中,默默記在心上,而裴言注意到他的視線,以為要吃來着,趕緊從掌心挑了顆圓潤光澤的遞過去,哪知道對方只是微愣,随後低首将葡萄含過去,濕濡感在指尖一劃而過,裴言手都快不利索了。

他以為對方會用手接的。

強顏歡笑大概是他現在的模樣,更不用說旁邊仙僚都看在了眼裏。

“聽聞是二太子自己喜歡的,原先龍王和王後本不同意,是二太子跪于王後門前多日方才松口。”

這番解釋裴言是可以理解了,感情還是對苦命鴛鴦,怪不得方才王後臉上無絲毫笑意。

以為是歡喜的日子,就在裴言飲下一口酒的時候,耳畔傳來尖叫聲,他腦子立馬緊繃起來,寧晔動作更快拉着他的手緊緊不放。

仙僚們都注視着同一方向,那就是新房。

王後和龍王已經趕過去,不一會兒便傳來王後的哭叫聲,這時龍王出來解釋,“抱歉各位仙僚,小兒突然遇刺,今日喜宴先止于此,改日再另當賠罪。”

遇刺?龍王的話言簡意赅,似乎不願在場插手,于此侍女們引導着來客紛紛退下。

裴言和寧晔單獨走于其中,“這二太子好歹修為甚高,怎麽會輕易遇刺?”

再說,在座這麽多仙人,刺客能這麽輕易潛入進去,那不是傻嗎?

寧晔細思,道:“龍王方才如此,想必是有難言之隐。”

裴言颔首同意,不過堂堂南海二太子遇刺不是小事呀。

回到屋中,看着乖巧的小崽崽,裴言今日跌宕起伏的心瞬時間平靜下來。

小崽崽已經睡着,裴言也覺得勞累,陪着他不知不覺中睡過去。

半夜,壓低的腳步聲從門口逼近,培裴言睜眼,不動聲色,只是手中多了判官筆。

就在黑影接近床榻事,裴言趁機掃亮鑲嵌在四角的光芒,判官筆直扣來人嗓子眼。

紅衣似血,女子狼狽,看着裴言的雙眼透着驚恐和慌張。

裴言雙眉一簇,“你不是……那個鯉魚精嗎?”

可看她穿的喜服,裴言心中有了不好的想法,“新娘就是你!?”不同的是,她臉上一半的鱗片盡數化去。

鯉魚精不敢動,只是點頭。

她的目光一直看着裴言身邊的小崽崽,來此的目的也是他。

裴言注意到她紅衣上染了血,且發冠不在,發絲淩亂。

聯想發生的事,他眯起眼睛,“你刺殺二太子?”

鯉魚精忙道:“我不是故意的!”

裴言愣住,因為他……聽到的是男子之聲。

“你還是男的?”裴言難以置信。

鯉魚精捂着嘴,意識到方才的沖動的開口,“我……本來就是男子。”無可奈何只能承認。

裴言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

“你想幹什麽!?你還想偷崽兒?”他說着擋住小崽崽,生怕被搶了去。

“我沒有……我只是想帶他走。”

“你就是要偷崽兒!”

鯉魚精想要解釋來着,可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我是……我是想保護他,他靈氣太足,容易遭人觊觎。”

“我憑什麽信你?”

“我之前有機會接近他,若是有目的怎會等到今日?”

理是這個理,可裴言怎麽覺得鯉魚精都自身難保了。

“你到底是什麽身份,明明是男子卻以女子之身現人,還……還和南海二太子成親。”想想鯉魚精還真是厲害。

“這……此事說來話長,總之他留在此十分危險。不如你先随我去一個安全之地,我從頭同你解釋?”鯉魚精面色真誠,看起來不像假話。

裴言半信半疑,唯一肯定的是他能打得過對方就行了。

将判官筆收回,裴言抱着小崽崽跟着鯉魚精悄悄離開,離開的時候他發現龍宮四周增了數倍守衛,應該就是拜鯉魚精所賜。

裴言見他在前帶路,輕車熟路……心裏疑雲重重。

最後,鯉魚精帶他來到了老地方,就是礁石群後的小木屋。

“說吧,你認識他?”裴言低眸示意懷中睡得香甜的崽兒。

鯉魚精老實的點點頭,“他身上的氣息是……是公主的。”

“公主?”裴言怎麽覺得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鯉魚精又道:“我打聽過你,你是冥府的判官吧。”

“你別跟我套近乎,我只想要個明白解釋。”裴言立刻道。

鯉魚精舔舔受傷的唇角道:“鲛人……你應該知道公主就是鲛人一族的公主。我曾是公主的侍從。”

“莫非……小崽兒源自你口中公主?”簡而言之就是小崽崽的母親是那個鲛人公主。

鯉魚精點點頭,“可以這麽說,我也沒想到一顆珍珠會成精,若不是你們初入南海他偷跑出去我也不會發現的。他身上的氣息和公主如出一轍。”

裴言盯着他,見他面色無常,當是沒有欺騙自己。

“那你們公主呢?”

鯉魚精面帶猶豫,道:“你或許不知,在千年以前,公主便……便嫁給龍王。”

“可王後是龍族啊。”

聽到王後,鯉魚精有些冷然,“公主是……為妾的。那時候龍王還是南海太子,公主傾心于其便選擇為妾。”

裴言怎麽覺得這和他知道的相差太大。

雖在冥府,三界各處他也了解一二,比如龍王從頭至尾就王後一任妻子。

“不過,公主在七百年前就消失了。”

“等等,你先告訴我為何你先前說這孩子留在龍宮有危險?”裴言覺得這個鯉魚精一定藏了什麽秘密,還憑一己之力攪得龍宮大亂。

鯉魚精靠在門背後,垂下腦袋,低聲道:“估計現在龍王下令在整個南海追殺我,勢必會搜查整個龍宮,這個孩子的氣息瞞不過去的。”

“一個無辜的孩子罷了。”

“可他是公主的孩子……王後容不得的。”鯉魚精篤定道。

裴言聽出些許不對勁,“你的意思是王後和公主有極大的仇恨?”

提及這個,鯉魚精重重點頭,“公主嫁過去沒多久便消失了,給出來的說法是公主自己離開的,無人知曉行蹤。我不信,我從小伺候公主,有一日在龍宮徘徊之時我感覺到了公主的氣息,所以她一定還活着且留在龍宮。”

“所以,這跟你嫁給二太子有什麽聯系?”

鯉魚精抿了抿唇,疼痛在口中蔓延,他心虛道:“那……是意外,我初初化形完成時偶遇二太子,他見了我……非要娶我……我沒辦法,但是心裏也想追查公主下落便打算先嫁過去再說。”

裴言聽完他的話,默默打量了其一眼,這會兒沒了鱗片确實有一張美豔的臉,簡直比自己還适合女裝。

“那你為何傷害二太子?”這樣豈不是還打草驚蛇。

鯉魚精心懷愧疚,“我……我也不想的。可,可他要和我洞房……我原先不了解這些事兒,他一來就要扒我衣裳,若是我不反抗,身份就暴露了。”

裴言:“……”

是的,結果一反抗暴露得更徹底了。

裴言都不想嫌棄他了,“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以龍王的勢力,就算你躲在這裏也會被找到的。”

“我知道,不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現在只想保護好公主的孩子。”他說着,走近幾步看着裴言懷中的崽兒,眼神越發柔和。

裴言被他這眼神看得骨頭發麻,心底別扭着,鯉魚精輕聲問:“我能……抱抱嗎?”

盡管很想拒絕吧,裴言觸及他眼中光芒,到底有些不忍将睡夢中的崽兒遞過去,鯉魚精滿眼歡喜,跟得到最好的寶貝一樣。

小心翼翼的抱在懷中,裴言盯着他的一舉一動,鯉魚精似乎真是喜歡這孩子,捏了捏小臉,頓時笑得跟朵花一樣。

雖然知道崽兒長得好看,但……也不至于這樣吧。

鯉魚精漫步于窗邊,邊輕拍着崽木天蓼兒,邊望着外面的礁石群,“其實……我很想念公主,若是當年她沒有嫁給龍王,而是随着族人避世,也不會淪落至此。”

淪落至此?裴言正回味這話的時候,鯉魚精轉身看着裴言,“你人真好。”

聽到這話,裴言心裏就倆字——要完!

果不其然下一刻,鯉魚精掃過桌案上的海貝砸過來,變臉只在一瞬間,裴言躲過去之後,屋子裏不見鯉魚精的身影。

“敢情還真是來搶崽兒的!”裴言氣得頭大,好不容易發次善心還被騙了,他這會兒正氣得腦瓜仁疼。

然而,下面有了讓他更加後悔的事。

聽到了些許動靜,裴言跑到窗邊,礁石群中發出了異響,裴言聽得耳朵發疼,跟着有什麽東西從礁石群裏面鑽出來。

——蛇!

裴言瞠目,捏着窗扇的手泛白,立刻将窗扇合上,他發現不止一條,是一群蛇朝這個屋子聚攏,裴言忙的将所有窗扇合上,門扇緊閉。

他靠坐在門背後,腦門上的密汗出賣他此刻的緊張。

手指不由攥緊衣袖,裴言喘着氣,捂着腦袋。

他害怕蛇,可以說是平生最怕的就是蛇。

這一點他從未于任何人袒露,連赤炎也沒有,除了他的師父。

每次看到這個生靈,他就四肢發軟,毫無反抗之力,發自內心的害怕連他自己都吃驚。

“呼……”

汗水從額間滑落在地,他覺得腦子發空,手指捂着頭,外面的聲音越發的近,他似乎感覺到其攀岩至門上。

也許他和那些蛇之間隔着的就是這扇門。

“怎麽辦……怎麽辦!”

難道他今日就要交代在這裏了?裴言內心反複,艱難的變出判官筆,仍掩飾不了他手肘顫抖。

門被推讓着,窗扇也發出被拍打發聲音,裴言臉色發白毫無血色,他目光無神的望着四下。

“師父……師父……”他呢喃着,腦海中閃現他師父那張還算是慈眉善目的臉吧。

跟着,腦海中又出現另外一張臉,清冷俊逸……

裴言閉閉眼,“都大難臨頭,還貪戀美色呢!?”他拍了自己一巴掌,恨自己不争氣。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想起寧晔來,方才的害怕消弭些許,他開始鎮定下來,站起身手指搭在門栓上,“沒事兒的,沒事兒的。”

念叨着“唰”的一下門打開,烏泱泱的蛇群,裴言只是瞬間便将門關上,正好掐住一個舌頭,裴言閉眼擡手間,判官筆發出一道光,蛇頭被他斬下來,在地上那長舌分外駭人。

裴言倒退兩步,外面的聲音越發的大,弄得他仿佛深處蛇窟,他的一世英名就要敗于此了。

胡思亂想間,裴言蹲在椅子上,正打算寫點什麽話留下,門“哐當”一聲被外力打開,他朝聲源看去,小臉兒頓時難以置信,透着點點興奮,“寧……寧晔!”

如果忽略寧晔腳底的蛇屍就更好了。

寧晔幾步上前,裴言害怕的心總算平靜下來,“外面……”

“都驅退了。”寧晔伸出手來,裴言可想擦擦眼角了,不過為了面子他忍了,手指搭上去,餘光留意到窗扇處鑽進來的一個蛇頭,他當即撲上去抱着寧晔的脖子,聲線顫抖,“蛇!”

寧晔瞬時攬住他的腰身,二話不說轉身間那蛇便炸開了花滾落出去。

他能感受到裴言腦袋窩在他頸窩處,還觸及到濕意。

睫羽在脖頸處一掃一掃的,寧晔柔聲道:“沒事了。”

裴言覺得自己面子裏子都沒了。

謹慎擡起腦袋在四周張望,确定沒有蛇,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挂在寧晔身上,怪不得他剛才覺得萦繞鼻尖的氣息如此好聞。

他适時放開手,寧晔小心将他放在地上,“害怕?”他留意裴言身上,沒受傷。

裴言覺得不好意思,低着腦袋輕輕點點頭,“有……一點。”

聽出他稍帶的嘴硬,寧晔上手摸摸他腦袋,“下次還敢獨自出來?”

裴言搖頭,“不敢了不敢了。”他亮着兩只眼好似剛侵過水一般。

诶,不對啊?裴言怎麽覺得自己現在跟着調皮孩童似的。

而且他還把崽兒給忘了。

“崽兒被鯉魚精騙走了。”他像是告狀一樣同寧晔控訴鯉魚精的罪行。

寧晔颔首,方才在門口之時,那等驚駭的畫面确實有人誘導而行,那氣息就是鯉魚精身上的。

大抵情況如何,他心中已有計較。

“先回龍宮。”寧晔落下話,往外走了兩步,身後人一動不動,回首正見裴言呆立于原處,私有所顧及。

寧晔餘光觸及門外蛇屍,好似想起什麽來,轉身朝裴言過去,牽起他冰涼的手指,裴言愣住,“我……”

他開口之際,寧晔擡起另一只手擋住他的眼睛,“跟着我。”

“……好。”

走出礁石群,裴言才找回自己的魂兒似的,現在回想還覺得腿軟。

同寧晔将鯉魚精之事來龍去脈全部交代,寧晔神色未有絲毫變化,裴言開口:“他說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真真假假總會袒露的。”寧晔回道。

“對了,你是如何知曉我在這裏的。”

“找你之時無蹤跡,屋子殘存鯉魚精的氣息便猜測于此。”

裴言嘆口氣,好吧……聽起來自己真是個傻的。

緊接着他又開始擔憂也崽兒的情況,鯉魚精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他可憐的崽兒還能不能堅持呀。

“這麽急着回去,可是龍宮發生什麽事?”好在裴言恢複過來有心留意寧晔。

“嗯,王後被龍王關禁閉了。”

裴言立刻想起鯉魚精的話,“難不成這南海也藏了什麽密事?”

寧晔眼波輾轉,“也許很快就不是密事了。”

寧晔的話很快應驗,裴言剛回去坐下還沒來得及多喝點水壓壓驚的時候,傳言如暴風席卷而來。

随身的鬼差聽了個遍,跑回來跟裴言禀告。

原是關于龍王當年的風流韻事。

當年還是太子的龍王同鲛人族公主相愛,便想立其為太子妃,可惜當年他與現在的王後尚存婚約不能廢除。

無奈之下,鲛人公主選擇妥協嫁與為妾,開始之時,他們三相處融洽,起碼在外人看來分外和睦。

連龍王也認為自己娶了兩個賢妻。

事實上……不久之後,鲛人公主突然消失在龍宮,說辭是其回了鲛人族見自己母親最後一面,之後再也沒有回來。

真相卻是鲛人公主被王後悄悄囚禁起來過去七百餘年。

龍王怒不可遏下令将王後關起來。

“龍王怎麽會突然查到王後身上?”裴言不解,不是說在追查鯉魚精的下落嗎,他離開也不過幾個時辰都事兒,就發生這麽多。

鬼差只當是看戲罷了,聽的也全是南海侍女所言,道:“回大人,聽說好像是龍王收到一封書信,裏面寫盡當年之事,龍王一查果真同書信如出一轍。”

裴言無語……鯉魚精動作夠快呀。

他可以肯定,書信之事若是真,絕對是鯉魚精作為。

他現在差不多可以猜測到鯉魚精的目的,鯉魚精對自己的解釋應當真假參雜,不過他的目的應該是真的。

那就是救出鲛人公主,且報複王後。

裴言兀自點頭,随即又搖頭,不對啊,那他搶崽兒是為了什麽,讓崽兒和鲛人公主團聚?

也不是不可能啊!

裴言一時猜測不準,不過他必須要确定崽兒沒事之後才可放心。

現在龍宮大亂,仙僚們當是不會久留,裴言估摸着自己留在這裏的日子寥寥可數。

鬼差見裴言點頭又搖頭莫非被他說繞了?

“你先下去吧,對了勿多嘴。”

鬼差連連點頭,“是。”

裴言見他跑得飛快的身影,自己都信了。要是能聽,他在冥府還能傳出個兒子?

“崽兒呀,你可別被餓着喲。”裴言嘆口氣瞧着桌上那一堆曲煙備好的吃食。

夜下,裴言不死心的想到處走走……萬一就碰到崽兒了呢,雖然他覺得希望不大。

“喲,這不是裴大人嘛。”裴言剛跨出院子就被逮個正着,回眸看去,迎夜正皮笑肉不笑的緩步而來。

知曉對方看他不慣,裴言還是得忍着,“見過迎夜仙君。”

“可免了,你裴大人什麽身份,同我見禮那不是折煞我嘛。”

“迎夜仙君不必陰陽怪氣,有話直說便是。”裴言無語。

迎夜臉上的假笑冷卻,唇角勾出一絲諷刺,“裴大人就不必如此假裝不知道。寧晔自己在宴會上都承認了,你再這樣可就是矯情了。”

矯情?他矯情?裴言指着自己,他那裏矯情了?

回想寧晔,好吧……除了有點心虛之外,可也不幹外人什麽事。

“有他護着你,裴大人還會怕我?”

裴言實在受不了他這種口吻,幹脆直言道:“迎夜仙君不必如此,當年之事您就是再有不甘,我也是秉公執法罷了。您若有心,下一世,下下一世不都可以同她厮守。”

提起這個迎夜就來氣,“你懂什麽!?就算是同一個人轉世之後都不一樣了。”

裴言尚未反駁,迎夜又道:“你以為我胡攪蠻纏,刻意讓你去犯冥府規矩?哼……這情愛說大是比天大,說小也不過如同塵埃,到頭來終究抵不過那一碗迷魂湯的。我要的是想留住這一世的她,而不是轉世後。”

經歷數百年,裴言看過許多,有的癡情鬼魂寧願留在冥府去等待戀人,只要一眼就好。

可迎夜的話,說是有情卻也無情。

“即便轉世,魂魄也是同一人。”裴言道。

迎夜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裴大人,你以為世間感情都很堅固嗎。也許她轉世之後就會愛上另外的人,我改變不了,也恨不了她。”

他的話無疑将裴言說得啞口無言。

迎夜擡首,“怕是等你經歷才會明白我如今不甘。”他又想到什麽道:“不,寧晔當是不會讓你經受這般煎熬的。”說完便轉身離去。

裴言愣在原處,他一直認為生死才是超脫情愛的大事,可現在他發現感情的執念也好可怕。

愣神之際,耳邊傳來幾聲孩童啼哭聲,裴言反應過來,“崽兒。”念叨着朝那處跑過去。

跑了一段距離,深海望去啥也沒有。

他揉了揉耳朵,難不成他産生幻聽了?

裴言喪氣的垂下頭,肯定是他思崽心切。

回身走出兩步,海水湧動,裴言感知道一股不尋常。他側眸,好像在東南方向……

鯉魚精護着崽兒倒在地上,嘴角血線沿着下颚流淌再被海水沖淡。

崽兒四肢費力的從他懷中爬出來,小短腿兒麻溜的往寧晔方向跑去,還沒忘了他手裏吟唱着歌聲的海貝。

寧晔擡手間賞給鯉魚精一根金絲繩索,捆得鯉魚精動彈不得。

裴言也沒想到自己剛感到就看到崽兒對寧晔投懷送抱……好吧,這一刻他酸了,也不知道是因為誰酸的。

寧晔一把把小崽兒撈起來抱在懷中,裴言忙的上前,“他怎麽出現了?”他指着鯉魚精,按理說這時候他不該藏着躲着嗎?

鯉魚精裝死一般閉着眼無動靜也不說話。

寧晔道:“把他交給龍王,一切自會水落石出。”

裴言附和的點點頭,這些事兒他一點都不想瞎摻和。

把崽兒帶回去之後,崽兒變得更加粘人,裴言實在是好奇得很,趴在床頭和崽兒面對面,一副要好好交談的聲音。

小崽兒總算剛下手裏的海貝委屈巴巴的看着裴言。

不行,裴言捂着心口,太想揉他那胖嘟嘟的臉了。

“我問你,你怎麽回來的?”基本上不抱希望的問道。

小崽兒歪着腦袋跟真的一樣在思考,“偷偷的……跑出來。”

“!!!”

“你會說話了!”裴言瞠目,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

小崽兒伸出肉肉的小手指着自己,“我……聰明。”

“聰明聰明,你最聰明!”裴言笑不自禁。

小崽兒嘟着小嘴兒,“那條魚……嗯……要宰我。”

裴言一聽不得了,差點跳起來,“宰你?!”怎麽跟他所想不大一樣。

小崽兒認真的點點頭,指着自己的手,比出一把刀的模樣架在上面,“就這樣!”

裴言甚是心寒,他可以想象要不是小崽兒聰明自己跑了,恐怕真被宰了。

“那他到底把你帶哪兒去了?”

小崽兒搖搖腦袋,指着自己眼睛,“捂着的。黑……看不見。”

嘿,這條魚還挺心細嘛。

就在他一心憤憤不平的時候,門扇被人推開,沈逐端着點心進來,對于裴大人身邊那個孩子他有映像并不驚訝。

“裴大人。”

裴言點點頭示意他将東西放下便可,可小崽兒不願意了,四角并用爬下床。

“小心點,幹嘛呢?”裴言開口之際,小崽兒已經跑到沈逐身邊求抱抱。

裴言:“……”

個小白眼狼,就知道往美男身上跑。

沈逐淡然一笑,俯身将他抱起來,小崽兒得到滿足般在他懷中蹭呀蹭,臉上盡是滿足。

沈逐感受到一道注目是視線,還有點酸的氣息在屋子裏彌漫,朝那看去,裴言盤着腿坐在床上一臉哀怨。

沈逐低咳兩聲,拍拍小崽兒的背,“哥哥要走了。”

最後,沈逐在小崽兒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冷漠’離去。

“還看,有那麽好看嗎?有我好看嗎?”裴言撐着臉沒好氣的說道。

且不知自己十分幼稚,淪落到為了一個小孩子吃醋。

小崽兒慫拉着腦袋,“他……好聞。”

好聞?

裴言仔細回想,沈逐是有讓人熟悉的氣息,可他身上沒有什麽香味啊。特別是以食為天的小崽兒都能被吸引。

小崽兒看出他迷茫,指着沈逐離開的方向,艱難的說道:“很……想靠近。”

小崽兒表達不出來,他想說來的這一路他就很想靠近沈逐,奈何裴言把他看得緊,壓根沒有機會。

“行了行了,我知道他長得好看,你這麽小就有色心你這不行。”裴言略帶嫌棄道。

小崽兒委屈了,到底是誰帶色心?

裴言剛看着小崽兒睡着,一個人影出現在窗前,裴言小心走過去,寧晔正對着他,牆上的明火罩在他臉上,更顯俊朗。

“回來了?”寧晔将鯉魚精送過去後到現在才回來,裴言想着他是不是被龍王留下來了。

寧晔神色不明,看得裴言一顆心吊着,跟着跳上窗臺預想跳下去,“到底怎麽了?”他抓着窗棂,還沒落腳,一雙手就上前攬住他的腰身,一下把他給提溜下去。

裴言目光下移,寧晔雙手松開,“對鯉魚精用了刑,他不肯說。”

聽到刑罰,裴言眼皮一跳,瞬間将剛被吃豆腐的事兒忘了。

“魚鱗被生生扯去了一半。”

裴言全身寒顫,他可以想象到。

“那……這種種沒個結果呢?那個什麽鲛人公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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