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病重 (1)
四日後,皇宮。
今日, 大殿之上, 滿朝文武來得十分齊全。
照例先是君臣議事然後這話頭就慢慢扯到了末連身上。
“陛下,不知選秀女的事陛下考慮得怎麽樣了?”老臣聲音滄桑, 眼神卻極為犀利。不用猜也知道是東方胤其那邊的人。
末連溫和的面上帶了些不耐煩:“此事朕尚未想好,改日再議。”
“陛下,不可哇!陛下正值壯年應該盡早擴充後宮為我朝開枝散葉才是。”老臣一臉忠心為主的模樣, 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是個大忠臣。
的确,未能盡到帝王之責為皇室留下血脈,老臣一番話他沒什麽理由反駁。末連遞給運生一個眼神,運生立即會意:“有事起奏,無事……”
“陛下。”
東方胤其往中間邁出一步, 沖着末連面色寡淡,一字一句說得分外清晰:“自古以來,但凡帝王有兩責。一責,為國盡力, 穩固民心。二責,擴充後宮,留下皇脈。眼下陛下民心不穩, 又無後宮, 兩責盡失, 難穩帝業。”
他這話雖說得犀利卻也句句屬實,眼下朝堂動蕩,民心不穩, 若是再沒個皇子,這個帝位的确坐得心慌。
不過,皇子可以有,關鍵要看皇子的母親是誰。
末連被問住一聲不吭,整個朝堂立即變得熱鬧起來。
“是啊,陛下這兩點的确一點也未做到。”
“這樣下去不知道會不會引起民憤?”
“陛下如此愧對先皇哇!”
後面的話越說越難聽,越說越不是個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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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女可以選,後宮也可以有,不過皇後的人選要陛下親自選。”上官辰此話一出,整個朝堂連帶着末連都愣住了。
東方胤其鳳眸含笑,他往邊上踱了幾步同上官辰面對面站着。東方胤其面上笑着,眼底卻冰得寒人:“奧?聽上官大人這話的意思是陛下心中早已有了皇後人選?”
上官辰含笑點頭,清秀的臉上滿是淡然:“并無。”他略過東方胤其幽深的目光轉身對上末連,“此事全憑陛下做主。”
“上官大人此話不對,陛下的婚事是關乎大淵國蒼生的大事,怎能全憑陛下一人做主?”老臣言詞犀利,步步緊逼。
“大膽!陛下還未開口你就在此橫加阻攔,你可還記得最基本的君臣之道?!”上官辰冷然望向那老臣,清秀的眉毛壓得很低,“邵年,身為臣子,以下犯上,你該當何罪?!”
邵年拿眼角斜了東方胤其一眼見他沒什麽反應,知道自己的确說了不合體的話,立即“撲通”一聲跪下:“事關大淵國國體,老臣一時心急口不擇言還望陛下恕罪!”
東方胤其腰杆兒挺得筆直,他靜靜看着邵年并不打算說話,滿堂文武互換眼色瞧着也不說話。良久,末連終于開口:“的确是口不擇言。”
邵年倒吸一口冷氣,一雙老腿止不住抖了幾抖。末連默了片刻,面上驀地由陰轉晴,擠出個笑來:“不過愛卿為我大淵國勞心勞力可謂是盡心盡責,既然愛卿知道錯了那麽此事就交由朕來決定吧。”
“可是,陛下……”
邵年還想說些什麽,被末連一句話給堵了回去:“退朝。”
“……”
出了大殿,上官辰瞧見邵年跟在東方胤其屁股後面說着什麽,他那神情頗惶恐也頗可憐,上官辰料想這老頭子估計是在試圖補救自己剛才捅的窟窿。
邵年追着東方胤其說了許多話,自始至終東方胤其都沒拿正眼瞧過他,看樣子是真怒了。
跟着東方胤其走出老遠,他終于抽空看了邵年一眼。上官辰隔着兩人有些遠看不大清兩人具體的神色,但隐約覺得東方胤其眼中似乎帶着涼意說了句什麽。接着邵年低下了頭,停下了步子,不再跟着。
上官辰暗忖,在東方胤其手下當差可着實不易。
因着身子虛走得慢,待到上官辰出宮門時衆官員早就沒了蹤影。
汗水順着脖子淌進前襟,在胸前暈開一片水漬,搭在臉上的一縷烏發也濕了個徹底。上官辰扶着宮門喘|息少許,頭頂一個聲音響起,上官辰撐着腦袋緩緩擡頭。
“病成這樣還要操心國事,上官大人果真是個大大的忠臣吶。”東方胤其似笑非笑将他望着,眼底滿是嘲諷。
上官辰唇角微揚,眼梢是流淌的清泉,似乎對于他的話并未在意:“相國逼迫陛下選秀女如斯,不知相國算不算忠臣?”
東方胤其低聲笑了,眼底好似真有笑意。他往前靠近一步,順帶着彎了彎腰同上官辰眼神對上:“上官大人覺得呢?”
上官辰覺得周遭空氣有些幹,他咳了兩聲,目光冷淡瞧着東方胤其,“我覺得?”
“對,你覺得。”
上官辰理了理耳邊的碎發,咬牙站直了身子。他緩緩挪動步子,徑直與東方胤其擦肩而過:“不是。”
身後,東方胤其眸色暗深。他負手而立靜靜看着上官辰的背影,直到他掀開車簾,直到他上了馬車,直到他坐馬車離開。
丁勻站在東方胤其身後躬身道:“大人,上官辰屢次用言語攻擊大人,需要我給他點兒教訓麽?”
“教訓?”東方胤其回身,目光有些陰郁。
東方胤其平日裏雖看着嚴肅卻并不輕易苛責于人,除非是那人真的犯了什麽大錯。但每回大人心有不悅,面上往往就是這種陰郁的表情。丁勻知道自家大人生氣了,趕忙低下頭不再言語。
“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讓我聽到。”說罷,東方胤其步子健碩,轉身離開。
當夜,一場大雨籠罩整個京都。
上官辰在雷電中醒來,咳嗽不止,冷汗浸濕了大片被褥。
雨聲淅瀝,雷聲轟然,雕雲窗戶被風撞開,接着便是帶着濕意的涼風。
咳嗽聲更大了,三兒推門進來臉上濕漉漉一片。他一股腦兒奔到床前,抓起上官辰的胳膊使勁搖晃:“大人!大人!您怎麽了?!”
上官辰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兒,再這麽晃下去,本來他沒事兒也得提前去地府簽個到。
“咳咳,三兒……你去找……秦叔來……咳咳……”
三兒聽罷,終于止了動作一溜煙兒消失在門口,上官辰深吸口氣緩了緩。
看來又要犯病了。
這身體,真遭心。
三兒去叫了秦叔,秦叔去喊了大夫,大夫說了病症,丫鬟家仆外加秦叔的臉都白了一圈。
瞧着病榻上的大人,一股子悲傷氣氛油然而生。三兒一下子栽在地上,哭得一陣驚天地泣鬼神:“大人,大人,我苦命的大人吶……嗚嗚……”
聲音悲戚似是剛死了大表叔,秦谷上前一步拉起三兒,崩着一張臉訓斥:“大人病榻之前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三兒彎着腰起身,縮到一處牆角。眼角一片的期期艾艾,鼻子上抽抽搭搭的,還時不時瞅瞅榻上氣若游絲的上官辰,渾身都透着股子悲傷。
“主人,你這又是怎麽了?”上官辰這模樣看着分外虛弱,真真直接急出一腦門子的汗。
主人這次不會熬不過去吧?不對啊,系統顯示主人的壽命沒這麽短,可是,主人看着明明像是個一只腳踏進棺材裏的人。
真真看着上官辰的模樣,又是納悶又是憂心。
上官辰動了動眼皮,眼中的神色渙散無光:“真真,我怕是要死了吧。”
真真“哇”地一下哭出聲來,和上官辰在一起待了這二十幾年,感情還是有的。
“真真。”上官辰抖着慘白的眼皮給了真真一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白眼兒,“你這麽吵,我不……咳咳……不病死……也……也……要……被你給……吵死了……”
哭聲戛然而止,真真淚眼汪汪瞧着上官辰,滿眼的難受:“主人,你……”
“放心,我死不了。”上官辰說完了這話,閉上眼不再說話。
聽上官辰這般說,真真一顆心總算是稍稍鎮定下來,只眼巴巴瞧着榻上那個虛弱的人影。
“秦叔!宮裏禦醫來了!”家仆邊喊着邊跑進了屋子,後頭跟着一個銀須滿面的禦醫。
瞧了眼那禦醫,秦谷心底一陣子欣喜,原來是禦醫之首——劉禦醫。秦谷連忙迎上前去:“劉禦醫,我家大人舊疾複發,眼下情況十分危急,勞煩您快些給瞧瞧。”
劉禦醫給上官辰仔仔細細瞧了遍卻沒瞧出個究竟,他面露疑惑,擡頭看向秦谷:“上官大人是何時開始有的這病症?”
秦谷凝眉一忖,立即答道:“大人今日進宮上了早朝,回來以後沒幾個時辰就這樣了。”
“嗯。”劉禦醫若有所思捋了捋胡子,“方才我為上官大人診了脈,沒什麽舊疾複發的表現。只是,不知為何,大人出了一身的虛汗,還高燒不止,身子弱得很。”
秦谷一聽,更是心急如焚,一張臉皺得厲害:“劉禦醫,那這該如何是好哇!”
劉禦醫默默瞧了眼上官辰,無奈搖了搖頭:“實在是對不住,此病來得蹊跷,有些難辦。如此,只有待明日同其餘禦醫會診之後,再來給大人另行診斷。”說罷,劉禦醫轉身出了屋子。
即使是火燒眉毛,秦谷也沒忘記禮數。他吩咐家仆送劉禦醫出府,自己則站在原地悲傷瞅着上官辰。
三兒再次奔到床前,對着榻上那張蒼白虛弱的臉暗自流淚。
秦谷一只手搭在三兒肩上拍了拍,默默嘆了口氣。
大人這次是逃不過了麽?
半夜的光景,一個明黃的身影出現在了上官府。
那個人影腳步匆匆,穿過條條回廊,在上官辰房門前停住。那人似乎有片刻的猶豫,半晌,終是推門走了進去。
房中,一只蠟燭孤零零燃着,在空氣中飄出一圈圈的煙霧。
末連一進門就瞧見了榻上的人影,他慢慢合上門,輕手輕腳走到塌邊坐下。
榻上的人已經睡了,清秀的眉眼即使是睡着也痛苦地糾結在一處。
擡手,緩緩撫上上官辰的眉眼。手剛一放上,末連又趕緊将手縮了回來。想了想,他再次将那只手搭回上官辰的眉心,小心翼翼來回摩挲着:“子安,你還好麽?”
末連的聲音夾着心疼回蕩在屋子裏,像是寂靜夜色中的一抹光亮,映在上官辰的身上。
榻上的人動了動,末連以為是自己吵醒了上官辰,趕忙收了手,只靜靜将那人瞧着。
上官辰閉着眼睛無意識翻了個身,翻身後的姿勢剛好對上末連。他的嘴唇很幹,起了層皮,面上一片病态的酡紅在蒼白皮膚的映襯下反而多出幾分難以言喻的妩媚來。
末連眼神變了變,縮回去的手又重新伸了出來。那只手在上官辰的臉側頓了頓,還是忍不住落在了那張憔悴的臉上:“子安。”
上官辰瘦了,也憔悴了,末連心中一陣自責 。
聽劉禦醫講上官辰的病症十分蹊跷,分明不是舊疾複發可就是一副病态的模樣,究竟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是有人刻意加害?
若真是如此,那麽等他抓到那個傷害上官辰的人,他……定不輕饒。
一股子狠厲自末連眸中一閃而過,再去看時,那眼中卻又只剩了溫潤與疼惜,似乎那抹狠厲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末連的手在上官辰面上反複摩挲數次,終于停在他的眉眼處。末連的目光變得比方才更深了些,呼吸似乎也重了不少。
如果有人現在握一下末連的手定會發現,此刻,他的手心,炙熱如火。
昏暗燭光下,那只手戀戀不舍離開上官辰一張蒼白的臉,手心的熱度逐漸消散。
晨起的光景,上官辰一顆腦袋昏沉沉,是那灌了鉛的鐵球。他扶着床柱勉強站起身來,往桌子的方向摸索。
一聲脆響,茶壺茶杯碎了一地。
秦谷推門進來時,看到的便是上官辰跌坐在地上茶壺碎片落了一地的情景,上官辰手上鮮血直流,秦谷心中大叫一聲“糟糕”小跑到上官辰身邊将他扶起來:“大人,你這是做什麽?想喝水,吩咐底下的人去做就好了。現下大人還病着,這些事斷不能親力親為啊。”
上官辰虛弱扯了扯唇,最終也沒扯出個笑。今日這身子實在是太虛了,和平日裏的虛弱卻有很大的不同。
怎麽回事?
秦谷将上官辰扶在椅子上坐好,又簡單幫他處理好傷口,這才又忙活着去廚房安排飯菜去了。
上官辰坐在桌邊,渾身無力。
“主人,你莫不是被人下了藥?”真真一臉憔悴,頂着黑眼圈跳了出來。
對于真真的狀态上官辰有些吃驚:“真真,你眼睛怎麽了?”
真真一副既然你知道還明知故問的表情将上官辰盯着:“主人,我這不是擔心你昨晚沒睡好麽?”
上官辰緩慢揚了揚唇角,還算真真有良心:“我沒事。你也看出來了,這次的病來得甚是蹊跷,此事我得查個明白。”
“嗯,主人打算怎麽查?”真真暗暗瞧了上官辰一眼,有些為難,“畢竟主人眼下實在是太弱了。”
上官辰盯着面前的茶碗,目光忽然變得十分堅定,顫抖的聲音也帶了層底氣 :“這個,我自有辦法。”
宮中的劉禦醫一大早奉了陛下口谕前來為上官辰把脈,結果還是一樣。劉禦醫號完脈之後,照例對上官辰一頓囑咐,然後一步三嘆氣地走了。
因着生病的緣故,上官辰跟末連告了假。吃過早飯,他瞧着院子裏的太陽挺大,兀自坐在躺椅上曬太陽。
将近正午的太陽暖烘烘的,照在人身上曬得人懶洋洋的,沒過多久,上官辰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修長的人影出現在上官辰面前。
那人微微彎腰,伸出手替上官辰擋去頭頂有些炙熱的陽光。
深秋的落葉随着微風飄飄蕩蕩落下來,正好落在上官辰的發間。那人的腰又彎了彎,伸出手指将樹葉輕輕拿開。烏黑的發絲不經意劃過上官辰的面頰,上官辰動了動眼皮,緩慢睜開了眼睛,然後愣住。
面前,一張男子的臉近在咫尺,一雙狹長的鳳眸正順也不順地瞧着自己。
上官辰下意識往後退,退了幾次無奈發現自己還在原地,上官辰這才意識到自己眼下正坐在躺椅之上。
慢慢扯出個還算自然的笑,上官辰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相國怎的有空來了府上?”往東方胤其身後瞧了瞧,沒有秦谷也沒有三兒,上官辰一時心中了然,“相國不會又是翻牆進來的吧?”
東方胤其面上怔了怔依舊保持着方才彎腰的動作,唇角慢慢勾出個不明意味的笑:“你怎的知道?”
上官辰擡頭仰視着東方胤其,因着角度問題,他只能高高揚着脖子。脖頸處的線條優美緊致,十分好看,上官辰微微一笑:“上次大雨席卷整個京都之時相國不就是那般進的上官府麽?”
幽深的眸子收了收,東方胤其身子又壓低了不少,一雙鳳眸直逼上官辰的雙眸。他狀似無意一笑,那笑裏卻滿是威脅:“我堂堂大淵國相國翻你輔政大臣的院子,這話傳出去可不大中聽。這些奇怪的話,往後上官大人還是掂量掂量再說好些。”
東方胤其翻了上官府的院牆,這事兒雖沒有石錘卻也是八九不離十。只是,現下東方胤其死不賴賬,他還是不要再節外生枝的好。
上官辰稍一側身趁勢從躺椅上站了起來,因着起得急,動作稍微踉跄了些,東方胤其作勢過來扶他,上官辰立馬往邊上一躲。
東方胤其在空氣中抓了個空,一只手松了又緊,半晌,終于落下來收進了袖中。
“相國說得極是,像相國這般光明磊落的人自是不會做那些個偷雞摸狗自降身份的事。”上官辰特意加重了“偷雞摸狗”幾個字的語氣。
“自然。”東方胤其很快調整好狀态,面上重新恢複了平時的淡漠與疏離。
“不知今日相國來我府上可是有事?”
東方胤其直起腰,濃黑的眉毛挑了挑,一番話說得半真半假,陰陽怪調:“今日上官大人沒上早朝,我這心中甚是挂念,特意過來看看。”
“是麽?”上官辰淡淡一笑,“相國來了來了,看也看了,我這沒什麽大礙。若是沒什麽旁的事,相國請回吧。”
胸口一陣子血氣翻滾,四肢百骸酸軟無力,東方胤其再不走,他就要露餡兒了。
東方胤其轉身往外走了幾步,上官辰暗自松了口氣。忽然,他停住步子,猛地轉身看向上官辰的手指,眉心微不可聞皺了皺:“你受傷了?”
身體裏那股子血氣橫沖直撞了半晌,上官辰終是再也壓抑不住,一口污血吐了出來:“噗!”
“上官辰!”
身體輕飄飄往下墜,像是沒了枝幹的葉子,無依無靠。東方胤其及時将他撈住,單手用力将他打橫抱起,帶進了屋子。
“主人,東方胤其好像對主人……嘿嘿……那個……”
上官辰果斷一個白眼兒抛過去:“住口!”
真真有些委屈,小聲在一旁嘀咕:“我說的都是實話,主人怎麽這麽兇?”
“實話?”上官辰哼了聲,後面的話有氣無力,“你什麽時候對我有過實話?真真,你逗我玩兒呢?”
真真心虛笑了笑,暗戳戳遁走。
東方胤其将上官辰小心安置在床上,伸手搭上上官辰的手腕為他切脈,沒過多久,他終于長長松了口氣:“好在沒什麽大礙。”
“是……麽……咳咳!”上官辰咳得厲害,一張臉迅速變作灰白。
東方胤其聲音沉了沉:“你怎麽樣?”
“我……咳咳……”上官辰虛弱搖了搖頭,“我怕是……要死了吧……”
這一次,東方胤其沒有說話,半晌,他十分篤定的聲音在上官陳諾耳畔傳來:“放心,你不會死。”
迷糊間,嘴裏像是被人喂了什麽。上官辰神色逐漸好轉,眼神也越發清明起來。
房門猛地被人撞開,月良朱晏一前一後奔了進來。
瞧見東方胤其,月良硬生生擠到上官辰跟前将東方胤其擠到了一邊。月良回頭觀察上官辰的情況,面上仍舊挂着層憂慮:“阿辰,你這是怎麽了?!都怪這幾日朱晏拽着我外出散心沒陪在你身邊,不然你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少莊主這話說得體面,倘若你在他身邊也不見得能幫他多少。”東方胤其這話雖語氣不重,卻直接惹惱了月良。
月良瞪眼,就要發威,朱晏堪堪擋在月良跟前,隔開了兩人針鋒相對的視線。他從容站在那裏,回過去的話也很是恰當:“相國這話說得在理,不過既然眼下上官大人沒什麽大礙,那相國還是先回吧。”
東方胤其還要說些什麽,朱晏立即補充了句:“相國慢走,不送。”
目光略過上官辰,東方胤其冷冷瞧了朱晏一眼沒有說話,轉身離開。
眼中釘沒了,月良說話也自在了些。他将手搭上上官辰的額頭探了探,舒了口氣:“好在,沒有發燒。”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上官辰雙眼慢慢睜開。他眼神清明,面色滋潤,哪兒還有方才那病怏怏的形容:“月良放心,我沒事。”
月良不可置信瞧着上官辰,說出的話結結巴巴:“阿辰,你,你……”
上官辰慢慢從榻上坐了起來,拍了拍胸口:“方才不過是個障眼法,就是想試試這次突然發病是不是東方胤其搞的鬼。”
月良撇撇嘴:“結果呢?”
“結果……”上官辰揚唇一笑,那笑十分養眼,像極了初夏池塘中的荷葉,既淨透又清麗,“的确是他搗的鬼。”
方才東方胤其給自己喂了什麽他雖沒有看到,但也能約摸猜出個大概。
自己吃了東方胤其喂的東西之後,精神慢慢好轉,身體也漸漸有了力氣,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解藥。
自己這突如其來的“犯病”,大約是昨日上完早朝後,東方胤其在宮門外對他下的藥吧。
上官辰心中冷然,東方胤其,你果然是個陰險的。
東方胤其是擔心他為陛下張羅秀女的事這才将自己弄病的吧,如此一來,他便可以為所欲為了。
囑托府上家仆進宮給陛下報了個平安,上官辰早些歇下了。
翌日,上官辰精神大好,一個人坐在前廳吃飯。
飯吃到一半,真真無故又冒了出來,龇着牙咧着嘴:“主人,從實招來,昨天是不是用了套餐?”
上官辰挑了挑眼皮,大大方方承認:“是又如何?我不弱,他能給我解藥?”
真真捂着嘴做大驚失色狀:“主人!我竟然從沒發現你這麽腹黑?!你就不怕昨日東方胤其萬一發瘋趁着你病重将你解決了?”
“解決我?”上官辰不置可否笑了笑,“相國見過輔政大臣上官辰後,輔政大臣猝死。這樣的罪名,你覺得他承受得起麽?”
真真不知該如何答話,想來主人還是智商在線的。
上官辰笑笑:“憑他現在的權勢,憑我眼下的聲望,這樣的罪名,他承受不起。”
似是恍然大悟,真真後知後覺“哇”了聲,沖着上官辰豎了個大大的拇指:“主人,高哇!”
“大人,今日還去上朝麽?”三兒在一旁畢恭畢敬站着,目光中略帶了些糾結,想來是在擔心上官辰的身體。
上官辰凝眉,放下手中的碗筷,眸子裏的神色異常堅定:“去。”
今日朝堂議事,先是讨論了一下小淵國近來在兩國邊境蠢蠢欲動的事,然後話頭慢慢又挪到了末連的婚事上頭。
“陛下,臣有事啓奏。”
邵年一站出來,末連的眉心不着痕跡皺了皺:“講。”
“陛下。”這一聲“陛下”邵年喊得痛心疾首,一瞬間吸引了所有朝堂上的目光。他拿眼角偷偷瞄了眼站在最前首的東方胤其,見東方胤其沒什麽反應繼續瞅着末連道,“陛下,秀女入宮之事不能再拖了!為我大淵國留下皇室血脈是陛下的重責,此事,陛下要三思啊!”
邵年一番說詞說得情真意切,換做任何一個旁觀者怕是都會為他的英勇忠心而動容。不過,那個人不可能末連,更不可能是上官辰。
邵年,是東方胤其的黨羽。
僅此一個理由就足以讓上官辰相信,邵年這感天動地的一番話不是赤膽忠心而是另有居心。
末連沉聲道:“此事,朕自有定奪。”
“陛下!”
“陛下!”
“陛下!”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朝堂上冒了出來,自然這聲音都是來自東方胤其的那一邊。
“陛下,此事關乎我大淵國的國運,不能再拖了!”
末連抿唇不語。
“陛下這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莫不是不将我大淵國的國運放在眼裏麽?”
東方胤其此話一出,滿堂皆靜。
“擴充後宮是大事,自然不能如此草率。何況……”
說了一半的話被東方胤其直接給堵了回去:“若是陛下沒有合适的人選,那臣給陛下舉薦一人。”
上官辰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原來東方胤其在這裏等着陛下。
“是啊,陛下若是沒有合适的人選,就讓相國先舉薦位合适的皇後人選吧。”
“左右相國是大淵國的大忠臣,相國舉薦的人總不會錯的。”
“此話言之有理。”
“朕心中自然已經有了人選。”末連這話說出來,方才沸騰的人群再次安靜下去。
“奧?”東方胤其挑眉,“不知陛下所說的是何人?”
末連避開東方胤其的目光,頓了頓道:“此人,下次上朝之前朕會同相國說的。”
“皇上立後乃是我大淵國的頭等要事,此種大事怎能含糊?何況,諸位大人也想聽聽陛下口中的人選是何人,好幫陛下參謀參謀。畢竟,一國之後,代表的是我大淵國的體面,可不是什麽人都能當的。”
東方胤其回頭給了衆人一個眼色,衆人立即會意,競相附和:“是啊,是啊,那人究竟是誰,還請陛下告知一二。”
龍袍中的手緊緊攥作一團,末連面色有些難看。他嘴唇動了動,不時朝上官辰的方向看一眼,半晌,終是沒能說出一個字。
東方胤其細心發現了末連的目光,他眉頭輕微皺起,帶起了一片冷意: “既然陛下沒有合适的人選,那臣就舉薦一人。”
“陛下心中自然是有合适的人。”上官辰往邊上邁出一步,站到大殿中央,擡頭直視東方胤其,微微一笑,“陛下還沒說完相國就這般熱心舉薦,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東方胤其似笑非笑看過來:“奧?那輔政大臣倒是說一說陛下的口中所謂的人選究竟是何人?”
上官落站在上官辰身後好心提醒:“大人,慎言。”
給了上官落一個安心的眼神,上官辰面不改色:“能配得上陛下的女子,自然是位端莊自持,雍容大度的女子。當然,這家世背景也要說得過去才行。”
上官辰越說,東方胤其的目光越是幽深難測:“所以,輔政大臣說的是……”
“江南蘇家,累世公卿,家教嚴苛。”這幾句話一出,朝堂之上頓時安靜了不少。上官辰唇邊含着笑意,心中把握十足,“蘇家長女蘇如卿便是皇後的不二人選。”
江南才女,蘇如卿,這個名字誰人不知何人不曉?
此種才情,這般地位,匹配陛下,當之無愧。
“蘇如卿?”東方胤其一雙鳳眸微微眯起,看向末連的目光滿是探尋,“陛下心中的人選是蘇如卿?”
本來落在上官辰身上的目光瞬間收回,末連對上東方胤其探究的目光,面色極為平靜:“正是。”
東方胤其順也不順看着龍椅上的人,半晌,他忽地一笑。那笑太過複雜,上官辰辨別不出裏面的真實意味:“蘇知府的長女,江南的第一才女,陛下這個人選選得好。”
衆人先是怔愣片刻,然後似在一瞬間反應過來,都同聲附和起來。
“相國說的是。”
“陛下這個人選選得好。”
“既如此,大淵國不久就要有喜事了。”
“好哇,好哇,大淵國能有這樣一位皇後是我大淵國一大幸事啊!”
“既然皇後人選已經定了,那其餘的秀女……”
“其餘秀女的事稍後再議。”末連面無表情說着,很顯然并不想再讨論這個話題。
“可是,陛下……”
“退朝。”末連徑自起身離開,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朝臣。
陛下走了,大臣們也相繼出了大殿。
上官辰兀自往外走着,身後一個腳步聲不近不遠跟着。那腳步聲不高不低,卻十分穩當。
出了大殿,上官辰刻意停住步子,扶着廊柱看向遠方。
身後的腳步聲漸漸近了,近了。
腳步聲在身後不遠處停住,雖然後面的人沒有說話,上官臣卻覺得那人的目光沉沉落在了自己身上。
沒過多久,上官辰渾身被看得不舒服。他提了步子要走,身後站着的人終于開了口:“上官大人今日這一招攻其不備着實高明。”
上官辰含笑回頭:“相國今日在大殿之上對陛下步步緊逼,不大好吧?”
東方胤其無所謂攤了攤手,眉心的笑意猶在,似乎心情不錯:“無妨,上官大人有什麽手段盡管使出來好了。”
他往上官辰跟前湊了湊,上官辰身體本能往後退去。後腰撞上廊柱,他這才意識到眼下退無可退,只得緊貼在了廊柱上。
迅速瞧了四周一眼,大臣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大殿門口十分安靜,連個當值的侍衛也沒有。
沒有人在場,麻煩了。
捕捉到上官辰神色中的細微變化,東方胤其唇邊笑意不減向前又是一步,上官辰整個後背僵直,靠着廊柱一動不動。
東方胤其比上官辰高出不少,眼下兩人靠得距離很近,東方胤其的鼻尖正好碰上上官辰的額頭。
觸感,冰冰涼涼。
上官辰猛地撇開頭去,聲音不高卻全是怒意:“相國,請自重。”
東方胤其伸手,若有所思地蹭了蹭鼻尖兒,眼中浮上一抹戲谑:“我剛才看上官大人表情似乎很是享受,怎麽這麽快就變臉了?”
“相國莫要胡說!”上官辰憤怒瞪向東方胤其,“我和相國是敵非友,相國多次無端招惹,不知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東方胤其低頭直視上官辰的眸子,目光如炬。他一只手捏起上官辰的下巴,壓低了聲音,“錢少爺的事,還有你派人去江南的事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上官辰面上一愣,一顆心沉了沉。
“上次你突然犯病對你只是個小教訓,若上官大人以後再做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那麽……”東方胤其語氣一頓,目光中冷意乍現。“我也斷不會再手軟。”
高大的身影終于移開,上官辰捂着胸口用力吸了口氣,他這才發現自己手心早已濕了一片。
望着東方胤其遠去的背影,上官辰止不住心驚。原來自己部署的這一切他都知道,既然知道,為何還要不管不問?
他方才說不會再手軟,那這次,他是手軟了麽?
對政敵手軟,他……為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更啦!
國際慣例,一個大大的早安之吻,mua!!雖然現在有點兒太早?
感謝 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