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按律當斬
半個多月後,一列車隊浩浩蕩蕩進了京都。
車隊前後有官兵護着, 車廂上都寫了個大大的蘇字。
車隊行進平穩, 最後緩緩停在了一處府邸門前。
不多時,府中出來好些人迎接。
為首的是一個穩重幹練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仔細将車隊瞧了一遍,趕緊上前詢問為首的官兵:“敢問,這可是江南蘇家的車隊?”
官兵翻身下馬:“正是, 我等奉陛下口谕護送蘇家大小姐來京都。途中偶遇輔政大臣,便一道回來了。”
一聽“輔政大臣”幾個字,秦谷眼眶一熱竟流出淚來:“我們家大人也回來了?”
官兵正想答話,遠遠的,一個熟悉的聲音飄了過來:“秦叔!”
三兒像一道風, 眨眼功夫跑到了秦谷跟前:“秦叔!”
秦谷将三兒上下打量一遍,活脫像個盼兒歸來的老父親:“好在平安回來了,大人呢?”
“大人在後面的馬車裏。”三兒指了指後面的馬車。
秦谷同官兵行了一禮,轉身, 快步朝着後頭走去。
車廂裏,有咳嗽聲時斷時續飄出來。
秦谷眉頭一皺,皺出幾道褶子。他湊到車廂邊上, 輕聲道:“大人, 沒事吧?”
一只素白的手将車簾掀了起來, 那截細白的手腕看起來似乎更纖細了。秦谷心頭一陣子心疼,上前幫上官辰撩着車窗:“大人,慢些。”
上官辰沖着秦谷輕輕一笑, 蒼白的唇角難掩回家的喜悅:“秦叔,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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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谷重重點了點頭,扶着上官辰下了馬車。
“大人。”身後一個清脆婉轉的聲音。
衆人擡頭望去,一個身披淺綠色狐裘的女子站在身後。對上上官辰的目光,那女子輕輕福了福身:“這一路上有勞大人照拂。”
那女子面容清麗,眉眼莞爾,舉手投足間都是大家閨秀的風範。
上官辰回了女子一禮:“一路上讓蘇姑娘受累了,實在是抱歉。”
女子擡了步子,緩身往這邊走來。狐裘的衣擺處繡了一圈白梅,這白梅随着她的動作若隐若現像極了初春河邊的柳絮。
走到上官辰面前站定,上官辰對着秦谷介紹:“這位便是蘇知府的長女,蘇如卿蘇姑娘。”
秦谷連忙行禮:“見過蘇姑娘。”
蘇如卿眉眼一彎,輕笑着點了點頭。
半個時辰後,秦谷終于将蘇如卿安置好,這才匆匆去了上官辰的房間。
“蘇姑娘可是好生安置了?”上官辰捧着手爐,背靠在椅背上,面上滿是疲憊。
“大人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上官辰緩緩點了點頭:“秦叔,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京都可有什麽大事發生?”
燭光下,上官辰本就白皙的皮膚好像更白了。他雙眸半阖,像是已累到了極致。
秦谷眉心皺起,上前幫上官辰倒了杯熱茶:“大人,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上官辰緩緩睜開眸子,他沖着秦谷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東方胤其那邊的人有沒有為難陛下?”
“當日大人啓程後不久東方胤其也請旨去了江南,所以這段時間東方胤其那邊還算安分。”秦谷頓了頓,似在斟酌着合适的詞句,“聽三兒說,前些日子東方胤其和大人同行走了幾日?”
握着茶杯的手僵了僵,上官辰不動聲色蕩出個清潤的笑:“不錯,是有此事。”
“大人……”秦谷面上十分糾結,沉默半晌,他再度開口,“大人,恕我直言,東方胤其和大人立場不同,大人還是同他保持些距離為好。”
上官辰沖着秦谷笑了,那笑十分純粹,不含其他:“嗯,知道了。”
秦谷松了口氣:“那就好。”
“除了此事,還有什麽旁的事麽?”
秦谷不自然笑了幾聲,目光有些閃爍不定:“除了這個,就沒有旁的事了,左右不過是朝堂上的那些個明争暗鬥罷了。”
上官辰淡淡“嗯”了聲:“對了,怎麽不見月良和朱晏他們?”
“奧,月少爺為了山莊大選的事出門了。朱公子看月少爺忙得很,也跟着去幫忙了。”想了想,秦谷又補充了句,“估摸着,後日就能回來了吧。”
“是麽?”上官辰意味深長揚了揚唇,“很好。”
隔日一大早,天還沒亮,上官府後院亂成了一團。
院子裏,丫鬟家仆一個個忙得手忙腳亂。
三兒從上官辰屋子裏沖了出來,指着院子裏的人大聲吩咐:“你再去燒些熱水來!你去拿床棉被!”
“是。”丫鬟家仆應聲退下,迅速張羅去了。
“咳咳……”咳嗽聲斷斷續續從房中傳出來,一聲比一聲沙啞。
三兒迅速關上門,急匆匆又跑了回去。
沒過多久,三兒再次從裏頭沖了出來,指着一個家仆吩咐:“你去看看,劉禦醫到哪裏了,怎的還沒來?!”
家仆迅速跑開。
蘇如卿一大早便被後院的嘈雜聲吵醒,尋聲而來,發現上官辰房外聚了一大群人。衆人一個個面露憂色,腳步匆匆,似是出了什麽大事。
她打發随身的丫鬟去問了問,才知道原來是上官辰病倒了。
蘇如卿沖着丫鬟低聲說了句什麽,丫鬟立馬跑開。沒過多久,丫鬟拎着一個木盒跑了回來。
“走,跟我去看看。”蘇如卿擡腳朝前走去,丫鬟趕緊跟上。
房門緊扣,蘇如卿站在門口想了想輕輕敲了敲房門。很快,房門被人打開。
看清了站在外面的人是誰,三兒面上神色變得恭敬不少,只是仍掩不住臉上的焦急之色:“原來是蘇姑娘。”
蘇如卿微微颔首,将木盒遞了過去:“聽聞大人病了,這是根百年靈芝,希望對大人的病有所幫助。”
三兒一雙眼裏噙了淚花,感激道:“我替大人謝過蘇姑娘。”房中又是一陣咳嗽聲,三兒趕緊回頭看了眼,複又回過頭來語速極快地道,“眼下大人身子不适,不便讓蘇姑娘探望。蘇姑娘還是先回吧,免得過了大人的病氣。”
蘇如卿也不好打擾,點了點頭:“好。”
轉身欲走,蘇如卿的眼角不經意撇過長廊愣了愣。
長廊盡頭,一個青年正匆匆往這邊走着。
那人面容溫潤,身材勻稱,一身明黃的衣裳在這依舊有些灰朦的早晨格外顯眼。
他走得很快,身後跟了好幾個禦醫。因着走得速度太快,他的衣角被晨風緩緩蕩起,像極了迎風波動的漣漪。
來人很快到了上官辰的門前,他似是沒有留意到門口的蘇如卿,帶着禦醫徑直往裏走去。
“趕快給輔政大臣看病。”聲音焦急裏帶着幾分憂心。
“表哥。”
清脆明媚的聲音在末連身後響起,末連步子一頓回過頭來。
投過來的目光溫潤安靜,一如曾經,似乎從未變過。
蘇如卿握在一處的雙手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激動握得更緊了,手心慢慢有薄汗浸出。她望着末連,一時間竟忘了該說些什麽。
面前的女子只是瞧着自己不說話,末連不禁皺眉:“你是……”
聲音溫和,聲如其人。
蘇如卿忽地回過神來,連忙行禮:“見過陛下。草民的父親是蘇州知府蘇岩,草民是蘇岩的長女蘇如卿。”
“蘇如卿?”末連默默重複了遍她的名字,“原來是……”
“陛下,輔政大臣昏過去了!”
房間裏不知是誰叫了聲,末連眉心一縮,徑直擡腳走了進去。
蘇如卿還想說些什麽,終是沒能開口。
房門被人合上,将她的視線同裏面的人隔絕開來。
蘇如卿回頭,唇邊不知何時挂上了抹笑。
身邊的丫鬟瞧了,湊到蘇如卿面前打趣道:“恭喜小姐,終于見到陛下了。”
蘇如卿仰頭看天:“是啊,終于見到了。”
天上陰蒙蒙的,沒什麽光亮。但蘇如卿卻覺得,天空中似是有道無形的光。那道光穿雲破霧而來,穿過層層陰霾,準确照進了她的心底。
那個,空蕩了多年的心底。
房中,末連冷着一張臉看向衆禦醫。
“人怎麽突然昏過去了?”
為首的劉禦醫看了眼身後哆哆嗦嗦的其他禦醫,嘆了口氣,上前一步道:“陛下,大人本就身子虛弱,此去江南又是一路颠簸,回來後這才新病舊疾齊發暈了過去。”
末連目光冷寒:“你們只需告訴朕,輔政大臣的病能不能治?若能治,該如何治?!別的廢話,朕不想聽。”
衆人迅速交換了個眼色,在底下竊竊私語半晌,最後還是把目光落到了劉禦醫身上。
劉禦醫面露難色,身為醫者,治病救人本就是天職。若是能治,他肯定治。只是……
“大人!你醒醒啊!”
三兒在床前哭得凄慘,看得真真也是一陣難受。
秦谷站在三兒身邊,拿手在三兒肩上拍了拍:“好了,好了,三兒。別哭了,你知道大人最怕吵了。”
本是一句安慰的話,不曾想三兒聽了哭得更是慘烈。他“哇”的一聲扶在了上官辰的床邊,整個背不停上下起伏着:“大人,我苦命的大人啊!”
末連聽罷,心頭更是煩躁,他轉頭看向衆禦醫:“輔政大臣的病究竟能不能治?”
“這……”
衆人面面相觑,還是沒人吱聲。
半晌,還是劉禦醫替衆人說了句話:“陛下,大人的病的确難治,但也不是無藥可醫。待會兒,微臣先給大人行針灸之術,之後再給大人用上微臣近來新研究的藥浴,先穩住大人的病情。待我等回去商量個有效的辦法,再繼續給大人慢慢調理。”
一番話說下來,末連皺起的眉頭和緩了不少:“嗯,就按你說的辦。”
“只是……”劉禦醫頓了頓,“陛下,經此一事,大人的身子再也經不起什麽折騰了。即使是後期調理也只是權宜之計,大人的病想要去根委實太難。”
末連也知道上官辰的身子虛,但是沒想到已經虛到了此種地步。劉禦醫的話蕩在耳中有些刺耳,末連皺了皺眉:“朕知道了,先醫病。”
“是。”
衆禦醫離開時已是傍晚的光景,三兒将禦醫送走後又去給上官辰拿了床棉被蓋上,這才出門張羅其餘的事去了。
房中,上官辰安靜睡着,他的眉心淺淺散開。沒過多久,有咳嗽聲從他口中不斷溢出,一聲接着一聲,扯着他的眉心深深皺起。
秦谷推門進來,将禦醫留下的陳藥熏香置于上官辰床頭。慢慢的,上官辰覺得喉間似乎沒那麽緊澀了,終于沉沉睡了過去。
上官辰這一覺睡得很沉,到了第二日中午才醒。
中午的日頭很大,院子裏沒大有風,人站在院子裏倒不覺得冷。
上官辰站在院子裏,仰頭看向樹上的枯枝,一陣子愣神。
自己這身子委實太差,說不定哪一日自己就像這枯枝一般靜靜地去了。
思及此處,上官辰心底止不住一陣子的唏噓。
“大人!你怎的出門了?!”三兒大喊一聲,從房檐下疾步跑了過來。他邊将手爐塞進上官辰手中邊低聲斥責,“大人,怎的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大人可知這次自己的情況有多危險,為了給大人診病,陛下昨日将宮裏所有當值的禦醫都帶過來了。”
上官辰本來含着笑靜靜聽着三兒的“訓斥”,聽到“陛下”二字,他眸光一閃,面上多了些慚愧之色。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昨日陛下來過了?”
“是啊。”三兒扶着上官辰在石凳上坐下,“昨日衆禦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将大人的病情給穩住,大人以後可不能這麽随性妄為了。”
上官辰不好意思點了點頭:“方才我是覺得待在房中太悶了,這才出來透口氣。放心,我這就回去。”
三兒一聽,臉上擠出朵花兒,趕緊扶着上官辰往回走:“大人這麽想就對了,來,我扶大人回去。”
上官辰沒有拒絕,任由三兒攙着自己往屋裏走。
“阿辰!”
月良的聲音在身後傳來,上官辰唇角含笑回身望去:“回來了。”
朱晏月良,兩人并排站在院子裏,看着精神不錯,只是身上多少有幾分風塵仆仆的味道。
月良興沖沖奔到上官辰跟前,将他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片刻,眼神裏頭透着憂愁:“阿辰,秦叔都同我說了,昨日你又大病了一場。怎麽樣?現在覺得如何?”
朱晏跟着月良走到上官辰跟前,也關切地問:“上官大人覺得如何?”
月良瞥了朱晏一眼:“朱晏,都同你說過了。你喊阿辰上官大人太生分了,以後還是喊阿辰上官兄聽着順耳些。”
朱晏好笑挑了挑眉,聲音裏也帶了些寵溺的笑意:“是。”他轉身對上上官辰的目光,将方才的話重複了遍,“上官兄現下覺得身子如何?”
上官辰目光悠然落在月良和朱晏身上,笑了笑:“無妨,沒什麽大礙,勞……”想了想,上官辰道,“勞朱兄挂心了。”
“還說沒什麽大礙,大人……”
上官辰遞給三兒一個眼神,三兒不情願閉上了嘴。
月良一眼看破上官辰的心思,挑眉道:“阿辰,你又不跟我說實話。秦叔都同我說了,你昨日病得很重,怎麽可能今日沒什麽大礙。你實話同我說,你現在到底覺得怎麽樣?”
“真的沒什麽大礙”上官辰邊笑邊擡腳往房裏走,“三兒一向愛大驚小怪你不是不知道,他的話你聽聽就罷了。”
三兒想要辯解,上官辰遞給他一個眼色,沖着月良繼續道:“第一山莊的事怎麽樣了?”
月良成功被轉移話題:“我辦事你還不放心?”他拍了拍胸脯,“如果沒什麽意外,今年第一山莊的名頭還是風月山莊的。”
朱晏走到桌邊坐下:“那若是有什麽意外該當如何?”
月良扶着上官辰坐好,轉身一拳頭錘在朱晏肩上:“你這烏鴉嘴,怎麽會有意外?”
朱晏捂着肩膀,面上依舊帶着笑意,仿佛月良方才那一拳頭打在了牆上:“我覺得絕路山莊那邊就很有問題。”
月良冷哼一聲:“怎麽會?他們想要的我都承諾給他們了,不會有問題的。”
絕路山莊可是衆多山莊中最難辦的一個,上一次第一山莊評選還是月老莊主親自出面才将它給擺平。月良竟然說将絕路山莊給擺平了,此事聽着有幾分不靠譜。
“月良,你承諾給了他們什麽?”朱晏倒了杯茶遞到月良面前,眼中的目光十分好奇。
月良接過朱晏遞過來的茶水,一飲而盡:“我承諾他們,一年之內京都的水運生意都交給他們來做。”
朱晏一口水嗆在了嗓子眼兒裏,他連續咳了幾聲,終于将胸口的那口氣給捋順了:“月良,把我京都的水運生意交給絕路山莊,你怎的沒同我商量?”
月良朗眉一歪:“怎麽,你不同意?”
朱晏望着月良怔了會兒,然後展顏一笑,伸手攬過月良的肩膀:“哪裏的話,你想做的事我自是同意的。”
“那不就得了?”月良一把拍開朱晏的胳膊,轉回到上官辰面前:“對了阿辰,有件大快人心的事不知道你聽說沒?”
三兒聽了月良的話突然幹咳了聲沖着他只眨眼,月良擡手在三兒面前晃了晃:“三兒,你眼睛怎麽了?”
三兒幹巴巴笑笑:“沒什麽,眼幹,眼幹。”
上官辰狐疑盯了三兒一眼,三兒心虛低下了頭。
“什麽事讓你這麽開懷?”
月良大笑一聲:“還不是東方胤其那個大奸臣的事?”
上官辰瞳孔一縮,他盡量平複自己心頭的思緒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麽波瀾:“相國他怎麽了?”
朱晏接下話茬,滿臉帶笑:“東方胤其被陛下扣押待審了。”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出去透氣過了寒氣,上官辰忽地覺得胸口處一陣憋悶,忍不住咳嗽起來。
半晌,上官辰終于止住了咳嗽。他白着一張臉看向月良,面上帶着一抹病态的潮紅:“相國他犯了何事?”
看到上官辰那張慘白的臉,月良很是不解。他不明白,為何上官辰情緒忽然變得這麽激動:“阿辰,你怎麽了?沒事吧?”
“沒……沒事……”上官辰強壓住喉間的那股子血氣,聲音時斷時續,“他……犯了……何事……”
上官辰身子都弱成這般了還在堅持詢問緣由,月良雖然不知道為何上官辰對此事如此執着,但是月良還是順着他的意思回了:“他未經陛下允許,擅自出兵小淵國。”
上官辰一口急血吐了出來,月良趕緊上前将上官辰扶住:“阿辰,你怎麽了?”
月良心中也是納悶兒,上官辰聽了這個消息不是該開心麽?怎麽現下在他看來,上官辰似乎并不開心。非但不開心,好像還很擔心……
擅自出兵,按律當斬。
東方胤其,你……這個傻子……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空提前更了,嘿嘿~
來個小劇場:
上官辰:東方胤其,你是不是傻?
東方胤其莫測一笑:是。
上官辰無語:你倒是承認得幹脆利落。
東方胤其唇邊的笑更大了:你這麽傻,同你在一處,我自然是傻些才與你更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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