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二更 上天對她,總是心狠的時候多一些……
從這并不算寬敞的倉庫中出去,秦月這才發現他們原來是在城牆之下。
不知什麽時候北狄的賊人已經攻破了京城,她甚至無法推算出他們進城的時間。
她想起來方才那北狄的皇帝與趙素娥說的話,此時此刻她心中幾乎信了大半,這必定就是有人接應,才會有現在這樣的局面吧?
于是她擡眼看向了走在自己前面的趙素娥,她忽然在想,當初她為什麽一定要回來?
容昭知道她真正的面目、真正的打算嗎?
而趙素娥卻一直安靜,她沒有說話,只是冷漠地走在了前面。
沒有人專門看押着她,也沒有人對她動手動腳,似乎對她就真的仿佛是對待一位太後那樣。
秦月發現自己看不明白這個人了。
陽光從頭頂照射下來,卻因為寒風刺骨,并不會讓人感覺到有多少暖意。
城牆上下已經全部是北狄的人馬,城中安靜得似乎仿佛一座死城。
秦月被推搡着朝着城牆上面走,她忍不住回頭往城中看了一眼,昔日繁華的都城,在此時此刻,似乎都變得灰敗頹廢。
可她還是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樣破了城?
在一片迷茫之中,她站到城樓之上,她第一次感覺到原來這城樓竟然是有這麽高。
擡眼向前看,便能看到遠處的陳兵,幾乎不用費什麽力氣,她便看到了騎在馬上的容昭,只見他還是披挂整齊,手中握着的是一把長戟,他騎在馬上,仿佛下一刻便能帶着身後兵馬沖進城來,兇狠得讓人想要後退。
之前的矛盾心思在此時此刻幾乎是要爆發,只不知道北狄賊子們是如何與他傳的話,秦月看着遠處的容昭,心中被強行壓住的害怕與惶恐有那麽一瞬間幾乎要沖破她的眼眶。
當一個人知道自己無所依靠時候,便只能自己強撐着堅強,所有的害怕和驚懼都只能埋在心底。
而當她看到容昭能出現在城樓之下的時候,她心中便仿佛松了口氣。
一陣北風吹過,她打了個寒戰。
城牆之上,北狄的一位将軍模樣的人對着遠處的容昭喊話。
他道:“容将軍,你的夫人就在我們手中,你們心心念念帶回去的公主也重新被我們抓住,你若是想讓她們活着回到你身邊去,就拿你們的小皇帝和玉玺來交換吧!”
一邊喊着話,秦月被推着到了城牆邊上,半個身子都快被壓到了城牆外。
秦月心慌極了,她用肩膀抵住城牆上的磚石,想要掙脫開身後的鉗制,卻又始終不得其法。
從這高高的城牆之上往下看,一切都變得渺小了起來,她試圖去看城牆下的容昭,但卻限于視線,再看不清楚。
北風獵獵。
遠遠的,容昭似乎說了句什麽,但她沒有聽清楚。
城牆上的北狄賊人嘩然一片,然後她被狠狠地往後拽了一下,差點被扯得跌倒在地上。
再看向城外,容昭揮舞着長戟,已經拼殺了上來。
所向披靡大約便是形容的此時此刻的容昭,只見他單槍匹馬沖着城門過來。
城牆上的北狄賊人似乎慌亂起來,他們緊急地擺出了陣型應對,卻敵不過容昭的攻勢淩冽。
秦月悄悄地往後退了兩步,想要避開這些北狄賊人的轄制。
這會兒也沒有人再顧得上她了,因為眼看着容昭就殺上了城樓。
北狄的皇帝被人掩護着匆忙後撤,只有那位北狄的将軍留下來斷後,這一切都顯得似乎有些荒謬起來。
此時此刻秦月倒是看出來了,或許北狄賊子只是占據了這一座城樓而并非是完全占據了京城。
這樣才是合理的情形——只是,這座城樓是如何被悄無聲息地攻占下來?
她想不出什麽原因,但她已經松了口氣,這至少說明,眼下還有生機,并非是殊死一搏的時刻。
前方,容昭上到了城樓,他長戟一揮,便把阻攔在他面前的人都推到了一旁去。
他的甲胄上有褐色的血跡,看起來兇悍極了。
可卻又讓人感覺到安心。
秦月心頭一喜,正要迎上前去,卻見容昭伸手拉過了在另一邊的趙素娥,然後又用長戟揮退了湧上來的北狄軍士。
他沒有看她一眼,哪怕一個眼神。
他把趙素娥護在懷裏,甚至怕她受了傷。
她便看着趙素娥瑟瑟發抖地躲在他的懷裏,仿佛受驚的小鳥一樣。
而就在這時,北狄的将軍下令讓人後撤,此刻便似乎是早有了安排一樣,從容昭身後湧出了無數拿着武器的兵卒,與城牆之上的北狄賊子拼殺起來。
就在這個空檔,容昭摟着趙素娥朝着城牆之下後撤了。
這樣情景下,北狄的将軍似乎并沒有再應戰的意思,且戰且退,他們占據了城樓,好像就只是為了向容昭喊話。
而上城牆來的這些兵卒卻不願意放他們走,鏖戰便在眼前。
秦月呆愣在了那裏。
沒有人理會她。
仿佛她并不存在一樣。
她方才迎上去的那幾步有多急切,此時此刻便有多讓她感覺到尴尬和無措。
她覺得冷。
又或者不是冷,只是……只是灰心。
她看得清楚,城牆下容昭摟着趙素娥上了馬,然後一騎絕塵朝着城外跑去了。
她是什麽?
她從未有像現在這一刻這樣自我懷疑。
她是不值得多看一眼,也不值得被帶離這片戰場的不存在的人嗎?
哪怕只是普通婦孺,是不是也值得救一程呢?
或者容昭也只是想讓她死在這裏?
沒由來地,她想起來之前從北狄的賊人那裏聽到的話語。
他們說,為了名節,為了名聲,她是死了最好的。
容昭應當就是這麽想的吧!
所以他都不會費什麽力氣,他只需要把她留在這裏。
在一片刺刀拼殺之中,她搖搖擺擺地走到了城牆邊上。
她從這高高的城牆上往下看,她知道自己方才所思所想到底是什麽了,不必一一分說,自作多情四個字足以概括一切了。
許許多多的回憶在此時此刻湧上心頭。
她覺得好笑,也覺得可悲。
于是她便笑起來。
她覺得她一定像個瘋子一樣了。
在今時今日,她真的已經完完全全确定了自己在容昭心中是什麽。
是玩物,是可以被丢棄的玩物。
這個無數次被她證明的事實,在此時此刻卻還是讓她心神恍惚。
多年來一廂情願傾注的感情是笑話。
以為自己能托付終身的良人是笑話。
她想要報答的恩情也是笑話。
如若剛才那北狄的将軍直接殺了她,容昭會不會多看她一眼,為她掉一滴眼淚?
不會的,必然是不會的。
到了此時此刻,為什麽她還在想這樣荒謬好笑的事情?
為什麽還會對容昭有什麽幻想呢?
笑着笑着,她眼前視線開始模糊起來。
她對着城牆下喊了容昭的名字,她覺得自己的聲音是嘶啞難聽的。
“容昭!”她看着他回了頭。
他懷裏的趙素娥也跟着回了頭。
他們看起來那麽般配,就算是這樣狼狽時刻,還是能看出他們在一起時候仿佛一對璧人。
應該結束了、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秦月擡手抹掉了不知什麽時候落下來的眼淚,她爬上了城牆,眼睛一閉就跳了下去。
就仿佛那年,她從橋上跳下湍急的河水。
兩不相欠了。
她虧欠的那麽多,應當是還清了吧,若再不夠,這條命算上也足夠了。
那年她被容昭從水裏救起來的時候,她心想,這個人救了她,她便願意以身相許,只要他願意把她從她叔叔身邊帶走就足夠了。
誰知道他不僅把她從她的叔叔身邊帶走,還給了她一個名分,一個家。
于是她便想着,她要報答他。
他對她的好,她願意十倍百倍地報答。
可報答他不想要,她從來都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
他給她錦衣玉食,只叫她無憂無慮地在容府中過日子,于是她便以為那是愛。
于是她便用盡全身力氣去回應。
可終究是看錯了愛,終究是看錯了人。
她現在知道了,他并非是什麽都不想要,他有他想要的那些,只是她永遠也給不了。
他不會與她說他的事情,因為他從來也沒有在她身上投注過任何的感情。
那些她以為的愛,都只是假象而已。
有些事情明白得太遲,有些事情知道得太晚。
又或者是,他也并不想讓一個玩物有自己的意識而已,只要他的假象足夠逼真,那麽她便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玩意。
戲總有結束的一日,假的不會變成真的。
她是一個人,她又怎麽會願意做一個玩物?
不過,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她不欠他的了。
只是可笑得很,她怎麽會看到了容昭臉上的驚慌失措和目眦欲裂?
那大概便是她臨死都是一廂情願,或者上天最終還是想要憐憫她幾分,再騙一騙她罷了。
上天對她,總是心狠的時候多一些。
北風呼嘯着,天空萬裏無雲。
陽光冷淡,并沒有帶來什麽暖意。
或許不久之後便還會有一場一場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