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虛土

三人從天上降下,落到林中。缇煙兩道眉幾乎擰成結,仍死死盯着緊攥手中的輿圖。

嫣華一身本事得自南山覺真傳,對土壤、礦料、靈植等物擁有很深見地,連她也這麽說,越發印證南棠查探到的消息。

這對缇煙來說,絕對是個噩耗。

“我們再探一探這個地方吧,也許會有新的發現。”眼下這個情況,南棠也只能先安撫缇煙。

缇煙松開手,輿圖兩側已被揉皺,她似乎突然間就冷靜下來,只道:“你們帶小羅與小馬先去把鳳梧木砍了,我去去就回。”

語畢,她也沒說自己要去哪裏,拔地便起,眨眼功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南棠搖了搖頭,與嫣華先去安排鳳梧木之事。這一安排就安排到了天黑,小羅和小馬已經開始伐木,斧頭斬落的聲音在寂靜夜裏格外清晰。

缇煙依舊沒有回來。

南棠有些擔心。楊成包下的地方與她們這裏就一山之隔,萬一缇煙沖動過去找對方算賬,可就真的着了對方的道。

如此想着,南棠和嫣華商量後,讓嫣華留在原地,她騎上夜燭出去尋找缇煙。她的神識白天施展了一次,需要時間恢複,只能親自出動。

搜了半天山,她才在臨近天亮時靠近西邊的赤剛岩附近泛起一陣金光,同時伴着尖銳的鳴叫聲,顯然是有人在這裏鬥法。她拍拍夜燭的頭,示意落下去,夜燭壓根不必她開口,早就已經往那地方掠去了。

不消片刻,一人一獸就趕到赤剛岩旁的樹林上,夜燭收起一對翅膀,停在半空。不遠處的地面上,一只巨大的金色鬼面蛛與在與缇煙厮鬥。這是南棠第一次看到缇煙出手,她用的是圓月雙彎刀,刀法狠辣,無一絲多餘虛招,配合她詭谲多變的步伐,整個人如同鬼魅般幻化出四五道殘影繞在金蛛身邊,彎刀上泛着幽幽青光,顯然淬過劇。毒。她身後的地面上還堆着不少蟲獸屍體,應該是這一路發洩般殺過來的。

鬼面金蛛看大小應該也有大幾百歲的樣子,按修士境界來算,修為約在結丹中期,八足如利刃,時不時與缇煙的彎刀撞上,誰也傷不到誰。只不過南棠總覺缇煙的動作已有些遲滞,好幾次本該斬在金蛛關節處的彎刀,莫名其妙偏了方位。

地上……似乎有些東西絆住缇煙腳步。

白白的一大片,是……

蛛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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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然睜大眼——這只金蛛的蛛絲并沒向缇煙吐去,而是偷偷結在地面上,等着缇煙入網,好生狡猾的蟲子。

缇煙發洩了一晚上,已有些力竭,暫居下風,手中彎刀被金蛛利爪彈開,金蛛卻猛地從地面躍起,跳到半空,缇煙受蛛絲所纏被縛在地面,應變不及,那金蛛無聲無息落到她後背,高舉利爪,就往她頭頂百會穴刺下。

“小心!”急喝聲響起。

一道獸影從半空掠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落到金蛛背上。南棠穩坐赤寧獸背上,雙掌齊撐在他後頸上,掌中青光直沒赤寧體內。龐大的赤寧獸周身綻起黑焰,四爪更是被黑焰所裹。

魂體化成利爪,只聞“铮”一聲,穿透金蛛後背,狠狠紮到金蛛背殼中,穩穩落在蛛背上。那廂缇煙早有所察,已在同一時間回身,竟也不閃避,只将彎刀離手,瞄準金蛛長足與蛛身連接處旋飛而過。

卡嚓一聲,利足被削斷,重重插、入地面,擦過缇煙手臂。

“穿其腹部!”南棠聲音響起。

夜燭展翼,扣着蛛背将整只金蛛提到半空,缇煙見勢切斷腳下纏絲,騰到半空中,穿過蜘蛛的七根利足,彎刀對準蛛腹柔軟處交叉劃下,将蜘蛛開膛破肚。

蜘蛛吃痛,臨死一搏,利足攻來,将缇煙掃開……

“夜燭,接住她!”南棠喊道。

夜燭收回利爪,蜘蛛落地,他卻停在半空動也不動。那廂缇煙被蜘蛛掃開失勢飛了一段距離,最後淩空折身,穩穩落地。

“夜燭?”南棠揪住他的頸毛——他們向來極有默契,這次他怎不聽使喚?

夜燭回頭,獸目在夜色發出淡淡螢光——馱你一個已經夠了,再多一個是不可能的。

缇煙可不管他們之間眉眼官司,已經迅速回到蜘蛛身邊,蜘蛛翻身曲爪死透,腹部汁液流得到處都是。缇煙手中暗光閃過,将蛛丹從腹中掏出,又拿着彎刀一聲不吭地把蜘蛛腳通通砍斷。

南棠落回地面:“缇煙,你不會想靠這些妖丹賺回本錢吧?”

妖丹當然也值錢,但他們只有十天時間,能殺多少只兇物?就算不眠不休地殺,這西北角也沒那麽多兇物供他們擊殺。

“沒。”缇煙把手裏綠幽幽的妖丹擦幹将,順手扔給南棠,“想砍幾根蜘蛛腿回去烤來下酒。這顆妖丹還值點錢,給你了。這裏的情況就這樣,不能讓你們白跑一趟。”

經歷一個下午一個晚上的時間,她不死心沿着赤剛岩來回搜索了一遍,已經接受現實冷靜下來,雖說與南棠她們做過約定七三分,但她二人也是因着信任才陪她進了白汲,真叫人空手而歸,也着實說不過去。

“這麽久沒見你回來,我以為你找楊成拼命去了。”南棠知道她的想法,收下那顆妖丹,幫着她将巨大的蜘蛛腿扛到一起,又開始處理巨大蛛殼。

“我是那麽沖動的人嗎?打不過還去送命?”缇煙淡道,“出去了再想法子解決吧。”

兩人邊說邊把巨大的蜘蛛腿和蜘蛛殼歸攏到一起,然後……扛到了夜燭背上,用蛛絲搓成的繩綁好。

夜燭又瞪南棠,這次南棠沖他挑眉——你不馱人,那馱貨總可以了吧?

夜燭無力拒絕。

“我跟你說,這蜘蛛腿烤幹後嚼一口,再配上思醉釀,那叫一個香!”缇煙摘走蜘蛛毒腺,道,“走,回去了!”

南棠應了聲,飛到蜘蛛殼上盤腿坐好,拍着蛛背發出哐哐聲:“走了。”

夜燭馱着八根蜘蛛腳、一具蜘蛛殼再加上一個南棠,慢慢飛到半空中,回頭看了眼南棠——不是不讓他馱人嗎?她又坐上來?

南棠嘻嘻笑着——她不一樣!

————

南棠與缇煙回到那片鳳梧林時,鳳梧木已經被砍完運回營地,兩個小修士都不在了,嫣華也不見蹤跡。二人便又折回營地,天已大亮,兩個小修士忙了一晚,這會正盤膝調息。南棠幫着缇煙将蜘蛛腳和蜘蛛殼禦下,缇煙厮殺了整夜,精力有些不濟,也盤膝坐下調息。南棠的精神倒依舊旺盛,四下打量着仍沒瞧見嫣華,便給嫣華發了傳音。

不多時,嫣華就給了回音。

“師叔,快來快來!有發現!”傳音符裏嫣華的聲音顯得格外興奮。

南棠看了眼已經入定的缇煙,沒有打擾她,跨上夜燭的背自去尋找嫣華。

嫣華在秘境最西端的一片草坡上,草坡再往西就是寸草不生的赤剛岩與秘境的屏障。

“嫣華!”南棠邊從夜燭背上跳下,邊喊她,“發現了什麽?”

嫣華原正蹲在地上,聽到她的聲音,立刻起身轉向她,舉起手裏抓着的東西興沖沖道:“師叔看,我花了一晚上的時間好不容易才逮到的!”

南棠望去,只見她手裏抓着個光不溜丢的小人兒,這小人估摸就比變小的銜寶大一點,嬰兒模樣,扁着小嘴可憐巴巴望着她們,而被嫣華攥在手裏的,不是他的頭發,而是一撮……草葉?

“這是何物?”南棠好奇至極。

“松草精。”嫣華道出一個陌生的詞,

松草是玉昆修仙界再普通不過的一種草,随處可見,但松草也能成精?南棠聽都沒聽過。

“其實我也沒親眼見過,但師父撰寫的《草木記》裏對此物有過描述。松草精确實是松草所成精怪,長成之後松草根部會化成嬰兒模樣,而留在地面上的仍是松草莖葉,平素隐藏在普通松草叢中,極難被發覺,還會跑。我昨夜在林中陪小羅小馬伐馬時發現的,追了它一宿,剛剛才抓到。”嫣華一邊解釋一邊伸輕撓松草精的肚皮。

松草精扁扁的嘴一張,發出陣咯咯咯笑聲,仿佛被點了笑穴般,嫣華一收回,它就又扁了嘴,着實喜人,看得南棠一陣笑。

逗了片刻,嫣華忽然松手,把松草精一放。松草精倏地鑽入土裏跑遠。

“抓得這麽不容易,你為何放了?”南棠不解。

“松草精對修士沒什麽幫助,我抓它只是為了确認這裏是不是真的生有松草精。師叔有所不知,松草精的長成條件極其苛刻,需要以無靈之土為壤,且一滴水都不能碰,只從土壤中吸納養分才有可能長成。這個地方被赤剛岩包圍,赤剛岩絕水,正是松草精成長所必需。這裏既然有松草精,有赤剛岩,那必然也有無靈土。”

嫣華說着說着,蹲到地上,用力掃開草皮,露出下面棕色的土壤。

“無靈之土?”南棠喃喃着,腦中忽然閃過一物。

“虛土!”二人異口同聲。

說無靈之土,大部分修士都很陌生,但提及虛土,則無人不知。

那可是一小匣就價值萬金甚至更高的寶貝。

“下面,肯定有虛土。”嫣華指尖點地,篤定道。

這就是她為何興奮的原因——她們發財了!

南棠也這個發現勾去所有注意力,全然沒有發現自己的長發被撥開一道縫,銜寶從她發間探出腦袋,雪白的臉頰通紅通紅,閉着眼在半空中不停地嗅,直到卟嗵一下從南棠肩上摔落,又在地上搖搖晃晃站起,仿佛醉酒的人,循着某種氣息搖搖晃晃地走下去,沒幾下就不見了蹤跡。

“這裏範圍不小,如果真有虛土,也不見得十天內夠找清楚位置,再加上虛土有靈,如遇外力挖取會改道逃逸,所以又被戲稱‘土中虛龍’,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挖到的。”興奮歸興奮,嫣華還是将顧慮說出。

南棠一把攬住她肩膀:“你忘記我身體裏的東西了?”

句芒春種,天生就是所有山石土壤的掌控者。

嫣華怔了怔,面露驚喜,南棠卻又一把按住她:“先不急,等我探探,如果确實有虛土,就把缇煙叫來,再商量如何挖取。”

難怪修士都愛探尋秘境,這大起大落的際遇,擱誰身上不覺得刺激呢?

南棠說動便動,盤膝坐到地上,雙掌朝下緊貼地面。受春種感召,地面上有無數靈源逸出。南棠的靈識融入靈源,又随着星星點點的靈源漸漸下沉,流進土壤中,剎那間宛如巨樹張根,向四周蔓延。

一瞬間,南棠仿佛回到當初被埋在土裏時的日子,感受着四方山動,心緒漸漸平和,如同與大地化為一體。神識虛空的景象随着她所見而緩緩改變,一道細長的銀亮光河出現在虛空中,猶如長夜銀河埋入地裏般,很是玄妙。

這道銀亮光河在地裏緩慢地游動着,并非靜止,南棠的神識靠近後,這光河又仿佛感受到她身上強大的吸引力,并沒任何抵抗,而是任她的神識融入光河之中。

毫無疑問,這光河就是嫣華所說的虛土,虛土是這世間唯一一種純粹土壤,五靈在虛土內達到一種奇特的平衡,互相抵消後成了本身沒有蘊含任何靈氣的土壤。

南棠的神識沿着虛土的游走,打算探清虛土的具體範圍。虛土由南向西延申,她看不到盡頭,便随着虛土往西探去,也不知探了多遠,忽然她神識一凜,撞到了另一股龐大神識。

她的神識被彈回肉身之中,一陣暈眩。

“怎麽了?”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南棠施展神識的時間有點長,缇煙已經趕來,嫣華趁此空檔将虛土之事已經與缇煙又說了一遍,這二人正等她回來。

“我沒事。”南棠扶着嫣華手站起,遙遙望向西邊。

“師叔,下邊有虛土嗎?”嫣華興奮問道。

“有,地下十丈處。”南棠回道,目光卻望着西邊。

秘境周圍被赤剛岩包圍,往西并沒其他路,并且有秘境屏障阻隔,可她剛才從地底沿着虛土向西探查的廣度應該超過了西側赤剛岩,且撞到另一股龐大神識,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難不成,西邊有別的路?

————

另一廂,夜燭是唯一一個發現銜寶喝醉酒般往西走的人。

南棠與嫣華忙于虛土之事,夜燭便默不作聲地跟在銜寶後頭,随他一路走到至西點。

那裏只有一片寸草不生的赤剛岩,被太陽烤得滾燙。銜寶卻全然不顧滾燙的石頭,醉醺醺地直接撞了上去,整個人蓬地變大,貼在了岩石上,不斷用手撓着石頭。

“寶貝,裏面有寶貝!”小家夥夢呓般開口,來來回回重複着同一句話。

夜燭縱身上前,走到銜寶身邊,對着那塊石岩認真看了半天,忽然出爪,爪尖黑焰冒出,随着他的動作狠狠抓向石頭。

只聞一聲尖銳的劃石音,赤寧獸的爪子被石岩擋在了外面,但他的魂體卻融進了石岩。

夜燭猛地收回爪子,退後一步,獸目漸凝。

這裏竟然有個境中境,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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