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禁獄
南棠衆人跟着月枭邁向銀月灣海市蜃樓般的宮殿。
守在宮門外的紅蚺蜷起巨大蛇身,閉眼休眠,對他們的靠近不理不睬,蛇身一大撂寶貝,正是先前擺在蛇口洞穴用來引誘他們的。這讓衆人滿心感慨——設個陷阱用的都是真材實料的寶貝,好大的手筆。
待到近處,南棠才發這宮殿四壁半透明,壁上流光溢彩,仿如以薄薄彩冰所建,難怪遠看之時像海市蜃樓。
石階上的鲛人熱情地簇擁着他們進了大殿,大殿籠罩在柔和的光芒中,巨大的珊瑚樹頂天立地支撐着整座宮宇,樹上垂落無數晶石,風一吹便互相撞響,發出叮叮咚咚的樂音。
南棠幾人如同初入繁華之境的農人,一邊走一邊詫異地打量這座華麗的宮宇,不妨身後的門“砰”地合攏,宮殿微微一震,幾人皆吓了一跳,月枭轉頭:“不必驚慌,且看外面。”
他示意衆人望向晶壁。
宮殿正在緩緩下沉,四周被海水圍繞,殿內的光線慢慢變成幽瑩的藍色,又随着宮殿越沉越深而漸漸變成淺淺的藍,終于停在海底。深海景象豁然開朗,無數魚群四下游弋,珊瑚成片生長,色彩斑斓奪目……
缇煙看得瞠目結舌,嫣華喃喃道:“師叔,這是真龍宮。”
她們在土地爺那裏賃下的房間,和這裏相較,大概就是海底和魚池底的差距。
“帶這幾位小友去秘海泉眼休憩。”月枭召來一個鲛人,又解釋道,“秘海泉眼靈氣充沛,在那裏修行十日,能敵外間半年。”
“謝月枭仙君。”南棠忙與嫣華、缇煙一起向他道歉。
“至于你……”月枭望向南棠,“不知小友如何稱呼?”
“在下虞南棠。”
“南棠小友,你随本君去個地方。”月枭又道。
這是要單獨帶走南棠的意思,嫣華和缇煙有些不放心,幾衆人面現猶豫,月枭解釋道:“本君還有件事,想請南棠小友幫忙,放心,不會傷害小友的。”
南棠暗忖,她們幾人的修為就算合力也不是月枭對手,不管她答應還是不答應,若是月枭真有他念,要拿住他們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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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的,我跟月枭仙君去去就回,你們去泉眼等我。”南棠很快想通,安撫了二人一句,朝月枭道,“仙君請。”
嫣華與缇煙見南棠應允,也只能跟着那鲛人走了。月枭沖南棠溫柔一笑,往東走去,南棠跟了幾步,月枭忽又轉身:“小友,你的赤寧獸……”
南棠也一轉身,發現夜燭默默跟在身後,像道影子。她有些為難了,夜燭跟着她,一則為了護她周全,二來兩人互相陪伴也已經成了習慣,就像那日她見夜燭失蹤時焦心一樣,夜燭定也不放心她一人跟月枭離開。
赤寧的眼靜靜看着她,等着她做決定。
南棠咬咬牙,想與月枭求個情,月枭卻先一步開口:“小友,實非我不通人情,而是那地方涉及一些私隐,恐怕不能讓赤寧獸軀體內的這位朋友知曉。”
“……”南棠霍地擡頭看他——他看出夜燭的魂體了?
月枭神情坦蕩地回望。南棠的震驚在他平靜的目光又漸漸消褪,也對,月枭是什麽境界的大能,又與他們經歷神識之戰,怎會看不出赤寧獸的異常?
南棠想了想,蹲到赤寧獸身邊:“阿淵,你去泉眼等我,最多一個時辰,我就回來找你。”
話音沒落,一縷黑霧就要從赤寧嘴裏溢出,南棠眼明手快把他上下嘴一合,附耳道:“你別……乖乖去泉眼等我!”
這次南棠沒讓他鑽進自己手臂,一來因為月枭在身後,此舉風險太大,二來麽……海上那尴尬情境她還沒忘,并不想再經歷一遍剛才的糗況。
赤寧獸的眼眸一瞪,兇巴巴地看向她,南棠只好又揉他脖頸安撫:“去去就來,真沒事。”
啪——
粗長的赤寧獸尾回甩,打開了她的手,夜燭振振毛,一聲不吭地朝着相反方向離開。
這恐怕是生大氣了。
瞧着那孤伶伶的背影,南棠捏捏眉心,想追上去,奈何身後月枭又喚:“放心吧,我的人會照顧你的朋友與寵獸,你随我來。”
話已至此,南棠無甚好說,只能跟他去了。
————
南棠跟着月枭到了一處繁複法陣前。法陣泛着暗金光芒,應該是個傳送大陣。月枭踏入法陣中央,朝她伸手:“過來。”
南棠一步上前,站到他身邊,月枭默吟法咒,金光乍起将兩人籠罩,未等南棠反應過來,地上法陣忽然向下墜去,他二人也跟着疾速下沉。
這裏已是深下,再往下,要沉向何處?
幾個呼吸的功夫,下墜之勢停止,月枭又帶着南棠踏出法陣。
“南棠小友,若我沒有料錯,你應該是木靈根,且擅長某種特殊的木系法術,可以釋放生氣。”他一邊引南棠走過一個長長甬道,一邊問道。
南棠點點頭:“确實如仙君所言,我只會些粗淺的木系療愈。”
“你的能力,可不粗淺,天劫之傷都能片刻恢複,很強。”月枭道,“今日請你來此,是希望借小友的力量,看可否幫我救個人。”
甬道的盡頭有嘩嘩水聲不斷傳來,南棠的聲音夾在這水聲中響起:“是何人需要救治?”
月枭不語,帶着她走到甬道盡頭。盡頭連接一個巨大山洞,洞內靈氣氤氲成霧,靠壁處有個水潭,潭中似乎有泉眼,不斷有水咕嘟湧出,而這滿洞靈氣也自水潭溢出。水潭的正中,浸泡着另一個紫鱗鲛人。鲛人閉眸倚着山壁半躺,魚尾在水中若隐若現,似睡着一般,容貌生得極美。
“我母親。這裏是她沉眠之地,不便外男打擾,所以适才不能讓你朋友進來。”月枭又解釋道。
“在下明白。”南棠點點頭,表示理解。
“母親在多年前帶族人馭敵時受了重傷,經脈俱損,魂神重創,被我以海靈氣養在此地,勉強維持性命,但我一直沒能找到治愈她的辦法,适才見你的生氣強大,便想借你之力試試看可否救她。”月枭踏到水潭邊,望着潭中鲛人目露幾分悲傷,很快又續道,“小友放心,我不會強求。只要你能救她,我願意答應你任何要求。”
“可我不一定能救得了令慈。”南棠實話實說,她只治療過外傷,沒有遇過他母親這樣的情況。
“無礙,月枭但求小友一試,若成,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若是不成,我一樣重酬小友。”說話間,月枭向南棠拱手。
南棠吓一跳,連忙閃身避開:“仙君此禮,南棠不敢受。我可以試試看,但今日恐怕不成,我的靈力耗竭,還未恢複。”
“不急,多謝小友。”月枭揚唇笑開,“小友需要恢複幾日?”
“大約半個月時間。”南棠掐算了一下,覺得等神識靈力全都恢複到最佳更穩妥,畢竟救人。
月枭颌道道:“既如此,這幾日小友不如暫居銀月灣?”
南棠思忖片刻道:“多謝仙君好意,但還是不了,我們在銀月集還有要事處理,不若我與仙君約定個日子,到時候我再來府上,可好?”
“也行。”月枭依舊笑得迷人,沒有勉強她,很幹脆地點了頭,一攤手掌,掌中又擎起一枚拳頭大小的圓潤寶珠,寶珠一頭系着段金線,正中浮着一只小小的鲛人,十分可愛。
“這是我的信物,你拿着吧,憑此物至小土地或者朝花處,他們就能把你帶回我這裏,另外憑借此物,在銀月集中也可護你周全。”
南棠雙手接過寶珠,好奇地看了一會,将那寶珠系在了腰間。
兩人又約定好時間,結束了這個話題,月枭又帶南棠往外走。兩人走得很慢,南棠此時才有心思打量這個山洞,水潭西側擺着張巨大箜篌,箜篌旁的山壁上挂着幾幅畫,月枭見她好奇,便道:“那是母親的琴。”
他說話間淩空彈指,箜篌便發出一串清亮悅耳的琴音。
南棠便笑道:“聽說鲛人擅音律,琴技超群,歌聲亦婉轉動人有如天籁,如今看來,果真與傳說一般。”
別說唱歌了,純聽月枭說話都是種享受。
月枭垂眸一笑:“想聽鲛人唱歌?”
“不敢。”南棠哪敢讓他們給自己唱歌。
“這個……目前還真無法滿足你。”月枭望向她,“鲛人引吭,只有兩種可能。一為對敵,鲛音天生有迷惑敵手的能力,亦有極強的破壞力,可用于捕殺禦敵;二為……”
南棠好奇地睜大眼,見他難得賣關子,問道:“二為何?”
禦敵她聽過,但其他原因她可從沒聽說過。
“求偶。”月枭溫柔的目光與她對撞,“不傷人的歌聲,鲛人一生,只唱予自己心儀之人,妻子或者丈夫。”
他說得很認真,仿佛下一刻,歌聲就要從他口中發出。
南棠一愣,當既轉頭,當即道:“那我這輩子恐怕都沒耳福了。”
“也未必。”月枭溫聲道。
南棠笑了笑,不再讨論這個有些尴尬的話題,将目光轉到牆上的畫上。
畫中之景,俱是大海,其中一幅,畫的是座冰山。
但這座冰山很是奇怪,浮于海面上一座,可海面之下,倒懸一座。倒懸的那座冰山,比之海面上的冰山,要大上數十倍不止。
“世人常見冰山多浮于水上,焉知那不過冰山一角,沉在水下的冰山,才是真正的山體。”月枭見她盯着那幅畫不動,便又解釋道,“這幅畫,畫的是現下玉昆最大的冰山,與浮鯨海相交,位于北境的冰窟。”
南棠猛地轉頭看他:“這是冰窟?”
她取髓筍之地,就在冰窟。那麽龐大的冰山,卻被海底冰山襯得渺小無比,與她記憶裏的冰窟完全對不上。
“你們管它叫冰窟,但對我們鲛人而言,這裏不叫冰窟,我們喚它熾冰禁獄。”月枭走到畫前,指着那畫上浮于海面的冰山又道,“你們所謂的冰窟,應該只是說海面上這塊吧?這裏幾乎寸草不生,沒有活物,也沒什麽好東西,所以人跡罕至,沒人願意深究。其實這座冰山的主體藏在水下。”
他指了指海面下的冰山,道:“知道為何叫它熾冰禁獄嗎?”
南棠搖頭。
“因為這裏是極寒之地,越往下越冷,可以凍結世上任何事物,無一例外,即使是我,也抗不到十丈之深。但凍結并不意味着死亡,更像時間凝固。這冰山經萬萬年沉積,不斷演化,才有了現下規模,這堅冰之內,不知道凍結着多少萬年前的生靈。也許有一天,冰化了,那些生靈會再度複蘇,誰知道呢?”
南棠忍不住想起自己在冰窟裏遇到憑空出現的異獸,想起自己體內的句芒春種,這一切,和月枭說的這些會有關聯嗎?
“怎麽了?一個傳說而已,誰也沒有探究過,你當真了?”月枭見她發愣,笑道。
南棠忙搖了頭:“沒聽說過這樣的傳說,好奇。”她跟着月枭往外走了幾步,又問,“你對這裏這麽熟稔,從前不在陸上修煉吧?”
“我的故鄉,是浮鯨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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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一個時辰轉眼就到。
嫣華與缇煙圍在秘海泉眼前打坐入定,正努力吸納着這裏的靈氣,就連銜寶也平躺在地上,小肚子一鼓一癟,大力吞食着靈氣,只有赤寧獸趴在角落,眼睛盯着門口不放。
門外有聲音傳來。
“虞仙子,這邊請。”
腳步聲随之響起,赤寧立刻閉上眼,把頭往牆面一轉,不再看外面。
南棠按照約定果然一個時辰就回來了,她目光在殿中先巡睃一遍,見嫣華二人專注打坐更沒打擾她們,徑直朝赤寧走去。
赤寧獸面朝牆壁,對她的靠近毫無反應,她輕輕蹲在他頭側,伸手揉搓他的脖子腦袋,哄道:“我回來了,你快醒醒!”
夜燭連聲“哼”都沒給她。
她繼續:“真惱啦?我這不是回來了?好阿淵,我不是有意抛下你的,月枭仙君找我确實有要事,那裏也的确不适合帶你前去,你別生氣了……”
她逆着毛撸,赤寧獸的毛被她揉得一團亂,煩得夜燭不行,夜燭睜開一邊眼睛,鼻子噴了噴氣,依舊沒理她。南棠一不做二不休,雙手用力捧起他的腦袋,逼着夜燭面對自己。
“我和月枭仙君說定了,明天一早就離開這裏!我們回銀月集去,阿淵別氣了……”她嬌裏嬌氣地小聲說道,一邊不停地對赤寧獸上下其手,不是掀開他的眼皮,就是扒開他的嘴皮露出獸牙,要麽就撓他耳朵裏的絨毛……
夜燭受不得她這模樣,低吼一聲睜眼,猛地縱身将南棠撲倒在地。
龐大的獸軀壓在她身上,獸目流露幾分噬人的兇光,夜燭再一吼,俯頭咬向她脖頸。
月枭月枭月枭……聽得他煩死了!
他好想咬她,狠狠的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