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回到魔窟,黎墨擺出魔羅該有的架勢,雙手背後,氣勢洶洶道:“本尊活了上千年,你一區區活了十九年的……”

“你算計了這麽多,就是為了向昭熠報仇嗎?”

未想未能吓唬到對方,反被她給喧賓奪主了。明明他是師父,怎麽倒被興師問罪起來了?剛起的氣勢可不能這麽快就滅了。

“不錯!”他承認得理直氣壯。

“你真的是個……”她氣急敗壞地搜尋着合适的詞語,肩上的金烏翮也跟着炸了毛。

“真是個什麽?”他嬉皮笑臉地玩起了填空:“畜生?孽畜?孽障?穢物?”

她愣了愣:“你之前都是被這麽稱呼的嗎?”随後氣鼓鼓道:“神仙的嘴巴怎麽能這麽髒!”

“那些迂腐的神仙才罵不出這麽多新鮮詞。”他滿不在乎道:“這都是修仙的凡人說的。”

她一聽,更氣了:“修仙還污言穢語,不怕造口業嗎!”

他有些摸不着頭腦了:“你這到底是在沖誰發火?”

她狠狠剜他一眼:“當然是在生你的氣!”

“既然如此,為何不聽肅慎的話将我抓了?”

她不屑道:“恩将仇報,非君子所為。”

“恩?”他更不解了:“我何時對你有恩了?”

“孔東的追殺,忠雍城的迫害,再加上方才天兵的緝拿。”她豎起三根手指,炫耀似的伸到他眼前:“你整整救了我三次。”

“第一次救你是不想次日的獻祭被破壞,”他壓下她第一根手指,“忠雍城那幫蝼蟻是受我脅迫才幹出這麽多破事兒的,”說着又将第二根手指也壓了下來,“至于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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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次總該算了吧?”徒留小指孤零零地立在那裏,信任他的原因被他親自一一扳倒,她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方才,”他無情地将最後一根手指被他無情壓下,“是不想你落入天庭手裏,壞了我的複仇大計。”

手重重落下,她再無舉着的力氣了。細細想來,若非她主動央求跟他走,或許他的仇早在忠雍城就了結了,之後的種種,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她自找的。

他看着光亮從她眸中一點一點熄滅,雖是親手所為,但不知為何也跟着黯然了下來。見她轉身要走,他慌張将其攔住。

“你已拜于我門下,不得後悔,更不可叛逃!”他厲聲威吓道。

金烏翮感受到了危險,再次擺出攻擊之勢,而她對此卻沒太大反應。

“魔羅大魔多慮了。”她冷着臉道:“您殺人就像捏死螞蟻般輕巧,而我向來惜命,怎敢忤逆您?”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他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樣:“你已知曉自己乃昭熠轉世,此世又是最後一世,結束後便能重返神位,死于你而言,有百益而無一害。”

原來她死了就能回到天上做神仙,這麽看來,她這輩子能活多久、過得怎樣确實無關緊要。可即便是這樣,她依舊不想死。

她,沈昭昭,不想死。

“原來如此,”她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多謝你據實相告,不過既然死威脅不了我,你又憑何攔我?”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追悔莫及,抓耳撓腮了好一會兒,才想到了如何應答。

“你的元丹。”他又一次自信滿滿地說道:“我給你了這元丹,自然也可以收回。”

“這是漣姨的元丹,我确實舍不得。”她點頭表示了肯定。

他想着這下是勝券在握了,沒料對方話音一轉:“可你不是想利用這元丹讓我入魔嗎?若是收回了,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捱過五百年生不如死的煎熬,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怎能就這麽放她離開?他不能讓她走,她必須待在他身邊!沒了辦法的他死死鉗住了她的胳膊,越來越用力。

沈昭昭被他抓疼了,低頭一看,發現那手的虎口處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疤,是她的血留下的疤。

她想起了那個夢,那時的他千瘡百孔,悲痛欲絕。她明白他的恨,在經歷忠雍城的一切後,她開始熟悉起這種感受了,那是深不見底的哀怨,具有支配一切的力量。她自己都難以幸免,又怎能苛求別人寬宏大量呢?況且,他津津樂道的複仇大計是這般昭然若揭,了然的算計,也就不具備多少殺傷力了。

斂起思緒,她表情有所緩和:“我不走。”

“什麽?”他反應了一會兒,又問:“真的?”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是不會背信棄義的。”

“本尊才不要當你爹。”他嘟囔着,剛要松手,見她又擡步要走,趕忙再次握住。

她無奈道:“都讓你別多慮了,我只是覺得累,想去休息了。”

他悻悻将手收回,從袖中取出一琉璃盒子:“這是去瑕複瑜膏,可去除魔焰留下的疤痕。”

那肉眼難見的小疤她自己都未上心,沒想到他還卻惦記着。在之前的善意被全然否決後,他又釋出了新的善意,而且是真正純粹的善意。

心底揚起暖意,她接抓過他的手,蘸取些許膏藥,塗在了虎口處那礙眼的傷疤上。

他以為她是不信他,在拿他試驗,冷哼了一聲:“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大魔之腹。”

“你因傷我心存歉意,我又何嘗不是呢?”她反唇相譏道:“你才是以小魔之心,度女子之腹。”

疤痕在頃刻間消失,她微微仰起頭,笑道:“如此一來,便扯平了。”

這幕是如此似曾相識,他恍惚間看到了另一張臉。

“這次算是打了個平手。”

那時的她說道,也是這般神情得意,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左頰邊沒有這麽一個酒窩。

沈昭昭見他愣怔在那裏,目光悠長,似是在看着她,又好像透過了她望着遙不可及的遠方。她狠狠拍了他一掌,将他的魂打了回來。

她伸長着脖子道:“禮尚往來,現在輪到師父給弟子塗了。”

眸中揚起笑意,在即将溢出時被他及時止住了。

他揪起她的臉,狠狠一捏,警告道:“莫要得意忘形。”

***

炙熱粘稠的鮮紅色岩漿發着亮橙色的暗光,有火星不斷從中冒出,噼啪作響。

黎墨仰躺其中,适宜的溫熱感立馬将方才的疲乏一掃而光,他惬意地合上了雙眼。

“師父!”

随着一聲叫喚,沈昭昭闖了進來。他猛地一驚,飛快将身子嚴嚴實實地埋進了岩漿裏。

“你是怎麽進來的?!”他伸着腦袋,慌張道。

她不懂他為何這麽大反應:“是阿金帶我來的。”

他一臉茫然:“誰是阿金?”

她擡擡下巴,指向肩膀,只見金烏翮驕傲地挺了羽軸。

當年所向披靡,令衆妖魔聞風喪膽的神器被起了這麽個蠢名字,還為此沾沾自喜。他一時真不知該作何感想。

接着轉念一想,金烏翮能感知方位卻破不了結界,她應該什麽都看不見才是。

“你看得到我的房間?”他問。

這不是很顯而易見嘛。她點頭道:“你房間連扇門都沒有,簡直是一覽無遺。”

沒想到有了修為後,即便未加修煉,她的法力也增進得如此之快。看來他得要好好加固結界,多提防着她一些。

“真是越來越放肆了!”他用起了師父這一身份鎮壓她:“為師的房間是你可以随便亂闖的嗎?!”況且還在他沐浴的時候,難道她就沒覺得又任何不妥嗎?

他想的沒錯,沈昭昭确實未覺得有任何不妥。她不僅臉不紅心跳,還十分坦蕩地參觀了一圈。

“為何你的房間比我的大了這麽多?就連擺設也考究多了。”她不滿道。

“廢話,為師是什麽身份,怎能與爾等小輩一樣?”

“好吧。”

“知道了就趕緊退下!”他催促道。

來意尚未道明,怎能就這麽走了?她走到池邊,問:“師父,你房內裏可有鏡子?”

黎墨疑惑:“你要鏡子做什麽?”

“天君說天界的一日相當于人界的一年,我在天上待了這麽久,想看看自己有沒有變化。”她振振有詞地說道。

他沉默了。

怕他為難,她頗為善解人意地補充了一句:“若是沒有,可否教一下徒兒如何變一面出來?”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似在強忍着什麽。

她俯下身,湊了過去:“師父?你為何不說話?師……”

黎墨終于忍無可忍,擡手一揮,将這遲鈍呱噪的家夥送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做人師父的,一點耐心都沒有。”她埋怨着往床上一攤,又一次忘了如今的床早已與過去的不同,是塊硬邦邦的石頭。

她吃痛地揉着頭,在床上翻來覆去,可無論是哪種姿勢都硌得慌。

入睡無果,她索性側過身,與金烏翮聊起天來。

“阿金,你剛才有看到他身上的疤嗎?”

金烏翮彎了彎羽片,點了點頭。

他的身子體無完膚,布滿了密密麻麻細小灼痕,像是被萬箭穿心了一般。不,不是像,他确實曾遭受過萬箭穿心。

最令她在意的,是他胸口上那個形狀怪異的傷疤。那道疤由檀中處向外延展,像是藤蔓一樣遍布了他整個上半身。

可惜她未瞧見下半身,不知道那裏是不是也一樣。

“那些疤都是昭熠留下的嗎?”

金烏翮又點了點頭。

她對昭熠知之甚少,唯一的連結便是那個夢。

夢境中所感受到的痛苦與不忍,是否同樣也是她的感受呢?如果是的話,她又為何要如此對他?

大概,是有苦衷的吧……

對了,還有那個詛咒。

“阿金你說,那個詛咒是真的嗎?”

這次金烏翮沒有回答,他平攤在那裏,絨毛微微顫動着,顯然已步入了夢鄉。

她想,或許是真的吧,因為她确實被至親至愛所抛棄了。

可是,他詛咒的是昭熠。

而她,不是昭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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