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喜歡得太較真了
“這幾天孫汝敏怎麽回事?”同桌一邊往嘴裏塞薯片, 一邊對嘉南說,“她都不過來搶我座位了。”
嘉南疑問。
“之前她不是老跑過來跟你說悄悄話嘛,占了我的座位, 害得我只能去別的地方。”同桌說。
面前攤開的語文課本上掉了許多薯片碎渣,同桌不在意地吹了吹,繼續問嘉南:“你跟孫汝敏關系很好嗎?”
嘉南否認:“沒有。”
“我發現她喜歡送東西給你吃, 巧克力啊, 蛋糕啊, 奶茶啊……你可真幸福。”同桌說:“不過我沒見你接過, 白給的為什麽不要啊?”
同桌上下打量嘉南單薄瘦弱的身形,忽然開竅了似的說:“要保持身材果然不容易, 禁得住誘惑。”
嘉南沒再說話了。
她埋頭寫練習冊, 想把家庭作業盡量擠在學校完成。寫了幾筆, 回頭看向後排的某個座位,孫汝敏趴在桌上安分睡覺。
确實不太像她了。
下堂課是計算機課。
上課前五分鐘,嘉南拿上課本匆忙趕往計算機教室,在樓梯間不小心跟人撞上, 是6班的一個男生。
“不好意思。”
“對不起。”
雙方同時道了歉。
男生注意到嘉南的手表,想要問點什麽, 嘉南趕着去上課,并未留意他欲言又止的眼神, 急忙走了。
下課後回到本班教室, 嘉南又在走廊上碰見了之前不小心撞到的男生。
嘉南對他有個大致的印象, 對方比較出名, 是個富二代,時不時請全班喝咖啡,吃下午茶。
兩個班隔得近, 班上男生之間相互熟悉,每次聊到球鞋一類的東西,總會提到他的名字。
嘉南沒想到對方是來找她的。
“能給我看看你的手表嗎?”男生問得很直接。
嘉南低頭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并不想把它取下來交給別人,哪怕只是短暫的幾秒鐘時間。
她拒絕了。
男生尴尬地撓了撓頭,“別誤會啊,我沒別的意思,單純就是太好奇了……”
他今年生日想要一塊這個牌子的手表,沒從父母手裏要到,意外看見嘉南手上戴着的,覺得眼熟,非常想拿過來仔細看看。
“高仿。”嘉南說,“應該不是你說的那個牌子。”
男生想想也對,普通高中生怎麽會戴那麽昂貴的表。
“那沒事了。”
這是除孫汝敏以外,第二個人跟嘉南提起她的手表。
表盤上有個低調的銀色英文标識,之前嘉南沒在意,也不認識,只因為它是陳縱送的而格外珍惜。
她從書包底層找出靜音了手機,上網搜索,根據品牌logo找到了官網。
網站全英文,但不妨礙她看圖片和價格。
其中最便宜的一款,6位數起步。
不過嘉南沒找到手上這只表的同款。
下午全校性大掃除任務是臨時安排的。
上面要搞突擊檢查,校方收到消息,火急火燎地在廣播裏通知各班搞衛生。
不用上課,搞衛生也開心。
學生們歡欣鼓舞,扛着拖把和掃帚上蹿下跳。
每個班除了自己教室要打掃,還分配了別的的包幹區。
衛生委員站講臺上寫任務安排,粉筆頭篤篤地敲在黑板上。
嘉南看見自己的名字,在“東教學樓樓梯間”那一欄。
同桌唉聲嘆氣,抱怨道:“我造了什麽孽哦,舊閱覽室好難打掃的。”
學校以前有幾間閱覽室,在實驗樓頂樓,挨着檔案室。
後來學校撥款新建了圖書館小樓,開發了新的閱覽室。舊的閑置着,已經荒了。
被安排去打掃舊閱覽室的同學直呼倒黴。
在同桌嘆了第十次氣之後,嘉南問她:“你要不要跟我換?”
同桌狐疑,不太确定地說:“真的嗎?你可不能反悔。”
嘉南點頭,她覺得打掃閱覽室比樓梯間好。樓梯間人來人往,還很吵。
嘉南還有兩個同學做搭檔,一男一女。三人拎着水桶和抹布往實驗樓走。
另外兩人之間更加熟悉,路上不斷聊着天。
“閱覽室應該有掃把和撮箕吧?”男生問。
女生說:“要是沒有,你再跑回去拿。”
“想得美。”
嘉南領先他們幾步,走在前頭。
從一樓到六樓,沒有電梯,一步步爬樓。
閱覽室的門打開了,有相關的負責老師正在門口清理一沓資料,看見他們來,指揮他們先大致把架子上的灰和前後兩扇門擦幹淨,再掃地和拖地。
沒多久,老師就不見蹤影了。
只剩下他們三人。
地方大,難打掃。人手顯然不夠。
空氣中彌漫着灰塵的味道。室內采光差,層層書架如同深林中的高大松柏,将本就微弱的天光切割得更加稀薄。
讓這裏愈發顯得陰冷。
另外兩個同學邊幹活,邊摸魚聊天。關于學校,多多少少有些傳聞。
比如學校以前是墳場。
比如女生宿舍樓幾零幾出過事。
嘉南把髒了的抹布在水桶裏搓了幾遍,重新擰幹,看到放置報紙的鐵架。上面有洛陵本地的早報、晚報,也有比較出名的幾家全國性報刊。
有的裝訂成冊了,整理得比較妥帖。
也有的還散着,日期也是混亂的。
嘉南始終沒忘記過陳熙然在小彌山別墅裏說過的話,他讓嘉南去翻十年前的報紙版面,找一個叫傅梁的教授和他組建的少年班。
嘉南不是沒有想過去找,每每動了念頭,卻難以真正付諸于行動。
那牽涉到陳縱的過往和故事,嘉南既好奇,又心生膽怯。
她怕知道太多,現下的平衡就會被打破。她也怕變故,以及一切不穩定因素。
抱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理,嘉南打開了面前的報紙。
特地去找,找起來并不順利。
報紙的紙張褪色了,泛黃,變脆,翻閱時需要小心翼翼,動作不能太大。
到最後,嘉南幾乎快要放棄了,一張攝影照片映入眼簾。
那是張合照,有十來個人入鏡。
刊登出來像素很低,加之時間間隔太久,上面印着的人像愈加模糊。
照片底下有行附加的小字:傅梁教授(左一)和他的計算機少年班成員。
拍照的背景是面長滿了爬山虎的紅磚矮牆,臨牆種着挺拔的雲杉,枝葉繁茂。
樹前總共十六人,分兩排站。
站在左邊第一個的男人穿中山裝、戴眼鏡,其餘都是些稚嫩的面孔。
嘉南認出了當中的陳縱。
他站在後排最右的位置,比旁邊的人都要高。
那一年的陳縱還沒有長大,規規矩矩穿着襯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攥成拳頭,唇抿成一條線,眼睛望向鏡頭。
模樣有些倔強和拘謹。
那是篇專題報道,深度挖掘,追蹤的時間很長。
詳細介紹了傅梁教授和少年班的情況。
少年班成立時,學生平均年齡只有十二歲。在維持了幾年現狀後,将近三分之一的人被陸續淘汰出局。剩餘十人,于二〇一一年公費赴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學習深造。
報道最後附贈了赴美留學的十人名單,嘉南一路看下去,找到了陳縱的名字。
“嘉南……”
同來打掃閱覽室的女生喊了嘉南一聲,同她商量道:“要不我們走吧?我覺得差不多可以了。”
三人馬馬虎虎完成了大掃除任務。
負責人老師不在,他們将門虛掩上,拎着工具離開。
學校的林蔭道上沒什麽人了,教室裏也只剩下兩個同學拎着垃圾袋,準備去倒垃圾。
嘉南看時間,比平常的放學時間要早半小時。
她打電話告訴陳縱,今天可以自己回家。
電話通了,陳縱那邊響起清晰的筝音和陌生的女子唱腔,忽遠忽近,有明顯的頓挫感,聽着感覺有點奇怪。
嘉南一時忘了說話。
直到陳縱喊她的名字。
嘉南回神,“今天提前下課了,我坐公交回去吧。”
“阿縱,你在哪兒呢?”
陳縱說了個嘉南沒聽過的店名,“在城郊,是陳熙然非要約在這邊吃飯的,一家新開的日料店。”
“要過來看看嗎?”陳縱問。“這邊剛好有表演。”
他本來也打算這個點去接她。
嘉南聽說陳熙然在,猶豫了,“你哥哥嗎?”
陳縱嗯了一聲,說:“不用管他。”
對面的陳熙然聽聞看了陳縱一眼,笑了笑,“去接小朋友?”
打趣道:“就這麽喜歡嗎,吃個飯、看場表演也要把人帶在身邊。”
陳縱拿上外套走了,口袋裏的長形筆記本掉在坐墊上,陳熙然撿起來翻了翻,裏面是一些飲食障礙相關的資料與筆記。
嘉南剛走出校門,發現了對面馬路邊孫汝敏的身影。被樹遮擋着視線,孫汝敏并沒有注意到她。
孫汝敏的樣子有點警惕。除了司機之外,車裏下來一個體格健碩的男人給她開車門,像是她雇傭的保镖。
嘉南想不通她那麽嚣張的人,為什麽還會需要保镖。
孫汝敏走後,嘉南感覺放松了不少,她塞上耳機聽歌。
不記得聽到第幾首,陳縱到了。
他走到她面前,摘掉她的耳機,低低的聲音帶笑:“又發呆?”
嘉南原本盯着鞋面上的一小簇陽光,擡頭撞進他眼中,狡辯道:“在想數學題。”
“想出來了嗎?”
“沒有。”
“那先不想了。”陳縱有種家長式的擔憂,指腹揉了揉嘉南腦門,“我怕南瓜變呆瓜。”
嘉南用眼神向他表達了抗議。
車往城南開。
嘉南在洛陵生活這些年,很少去城南。一條筆直的柏油馬路通向城郊,後面車流漸漸減少。落日時不時被雲層遮蓋,一會兒露頭,一會兒隐匿。
餐廳開在大片烏桕樹後,占地面積很大。停車場旁邊是幾畝荷花池,等到夏天開滿荷花應該會更加漂亮。
餐廳門口有面帶标準微笑的迎賓員。
嘉南跟着陳縱,脫了鞋進入大廳左側的觀景區,看到了人造櫻花樹下的陳熙然。他盤腿坐在那裏,一個人喝着清酒,并不寂寞,感覺十分閑适。
嘉南猶豫要管他叫什麽,說出口的只有兩個字:“您好。”
“怎麽比第一次見面還要客氣?“陳熙然笑着說,“咱們也算熟人了,跟着小縱一起叫我哥哥吧。”
嘉南說:“哥哥好。”
陳熙然心想,挺好騙的。
他們第一次在小彌山見面時,陳熙然一直打聽陳縱的事情,讓嘉南心生警惕,對他有些提防。
這次的感覺全然不同,莫名像在見家長,嘉南反倒更約束了。
陳縱把菜單給嘉南:“點你喜歡吃的就行了。”
藝伎表演已經結束了。
陳熙然打了通電話,很快過來一個年輕男人,是這家日式餐廳的老板。陳熙然跟對方說了什麽,沒多久,四周響起音樂,兩位日本藝伎再次出場。
在場的另外幾位顧客感到十分驚喜,再次舉起手機拍攝。
看完表演,嘉南點的銀鳕魚壽司和舞茸天婦羅也端上桌了。
中途陳縱去洗手間,離開了一會兒,餐桌前只剩下陳熙然和嘉南。
陳熙然心細,早就發現了嘉南戴着的男士手表,說:“果然在你這兒。”
先前只是懷疑,眼下親眼看見,證實了心中猜測。
嘉南不明所以,又聽見陳熙然說:“紅繩手鏈是你送的?”
嘉南點點頭。
“我懂了,定情信物嘛。”
陳熙然嘴上說着調侃的話,聯想到心理醫生餘靜遠、陳縱的筆記本、以及他的種種舉動,心裏其實是複雜的。
陳縱喜歡一個人,喜歡得太較真了,像這輩子就談這一次。
只認定眼前這個人。
可他才二十歲,一輩子那麽長。
陳熙然擔心變故。
既看好他們,又不那麽看好。
“這只表是不是很貴重?”嘉南問陳熙然。
陳熙然點了下頭,“有市無價。”
“還有沒有什麽想問我的?”陳熙然說。他掏出手機,“不如我們先加個聯系方式?以後有什麽事情也可以找我。”
陳縱回來,陳熙然剛好掃完嘉南的微信二維碼名片。
“你做什麽?”陳縱問。
陳熙然說:“加個微信,方便聯絡。”
“跟你有什麽好聯絡的。”
兩人拌了幾句嘴,嘉南從他們一來一回的對話中,感覺到陳縱并不讨厭陳熙然這個哥哥,雖然他常常怼他。
外面天黑了。
陳熙然還與別人約了見面,是工作上的事。陳縱和嘉南先離開。
被甩在身後的日式餐廳像一個裝滿螢火蟲的燈籠,在樹林後暈開着昏黃的光澤。
公路上,兩旁的路燈也亮了。
嘉南從車窗外探出頭,只看到一兩顆遙遠的星星。
“冷不冷?”陳縱說,“別吹太久的風。”
嘉南關上窗,說起另外一個話題,“阿縱,手表我不想還給你。”
即便知道它很貴重。
陳縱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要你還了嗎?”
“我會好好保管的。”嘉南自顧自保證:“絕對不會弄丢。”
說完隐隐感受到了壓力,她像個身懷寶藏而擔心遺失寶藏的商賈。
“弄丢也沒關系。”陳縱輕描淡寫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