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薄臉皮與厚臉皮
陶家醫館換了個地兒又開張了, 就在集市街。
陶青沒通知任何人,只是牌匾往上頭一挂,大門敞開, 太陽不烈時, 搬了桌椅到門外陰涼處, 貼上“今日免收診金”的條子, 懶洋洋地等着病人。
初時冷清, 人們來來往往,只是朝這邊好奇瞧上兩眼, 并不靠近。到了皇城的趕集日,人多起來,便有貪小便宜的試探性走過來:“诶, 大夫,你這兒真不收錢?”
“今日不收, 僅限十人。”陶青擡頭,勾唇一笑。
她身穿白衣, 領口和袖口都繡了蘭草, 端正坐在椅上,雙手交疊,認真道:“這位……小姐, 可要一試?”
沒來由地, 被稱小姐的女子臉一熱, 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盯着自己,忙擺手:“不了不了, 我又沒病。”
然後迅速溜走,惹得不少人發笑。
就這樣過了一段日子,周圍的商販們得知陶青是住在後面兩條街的, 對她親切起來,見識過陶青的醫術後,也會善意地替她招攬病人。
周福臨只知道妻主近日忙着醫館的事,他自己也忙,租了店鋪開畫坊呢,沒工夫關注她的事。
兩個人明明剛成親,正該如膠似漆,卻每日一同出門,一同在家門口相遇,吃飯時聊點外面的事,飯後牽了手于院中散步,自然無比。
胡大爺上次問過周福臨,他和陶青的新婚之夜如何,周福臨覺得這等私密之事,不好對他人說,含含糊糊略過。
這日他又被問了:“福臨啊,我看小陶和你總是匆匆忙忙,太陽下山才回。累了一天,你們倒頭就睡,怎麽維持夫妻間的恩愛?做生意固然重要,但也別太顧着那頭。”
在老爺子看來,什麽都比不過夫妻感情要緊,夫妻之間,一個主外,一個主內最好。
當年他妻主是木匠,每日做完木活兒一身汗,他就在旁邊負責擦汗,讓妻主餓了能有熱乎乎的飯菜,累了能有熱水沐浴,兩個人在榻上說點悄悄話,很是融洽。
周福臨沒成親時,要一個人掙錢養弟弟,胡大爺就心疼,催其嫁人,為的是什麽?就是想給他找個依靠,讓他不必這般忙碌,只顧着小家便好。
可當福臨和小陶成了親,卻和以前沒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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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陶不是将她的錢交到了你手中麽,我瞧着有不少呢。她開醫館是秉承她母親的遺願,你又是為的什麽?男兒家在外抛頭露面,終究是不好。”
胡大爺苦口婆心道:“你和小陶都二十了,尋常人家,孩子都能打醬油了,比阿盼小不了多少。那小陶的爹,隔三差五派人送東西,盡是什麽紅雞蛋、瓷娃娃的,他的意思你不明白?”
周福臨正在院子裏,将新畫裱起來,打算第二日拿到畫坊。
聞言,抿了抿唇,很是不贊同:“她能開醫館,我為何不能開畫坊?我本就不是賢惠的性子,若讓我什麽也不做,只在家伺候她,天天想着生孩子,那她不如換個夫郎。”
更何況陶青的爹,他的公公,據說在她很小的時候便改嫁,并不曾将其養大。上回公公來家裏,從陶青的反應,就可見二者關系不和。
他同意定親時,本就是為了陶青這個人,妻主都沒催自己生,公公送點禮物暗示催生,他就得接了這個暗示,乖乖聽話麽?
“換什麽夫郎。”
陶青耳尖地聽到這一句,趕緊走過來,笑着問二人:“誰家要換夫郎?”
走到院子裏,看到周福臨背對着她裱畫,那畫兒翻來翻去,動作不停,卻沒什麽進展。
金色的陽光悄悄從雲間鑽出,方才站在院子裏,并不覺得熱,這會兒陶青感覺身上灼灼的。
“你們怎麽不找個陰涼些的地方,當心被曬。”
陶青對胡大爺點了個頭,便去拉夫郎。
沒拉動。
周福臨悶頭将畫拿起,轉身進了旁邊的納涼亭,留給她一個清瘦的背影。
陶青:“???”
胡大爺嘆氣:“是我老頭子的的錯,說了些話,他不樂意聽。”
陶青将他扶到屋檐下,安慰道:“福臨是什麽人,您還不清楚麽,不會一直生您氣的。我去看看他,你別急。”
“去吧。”胡大爺還是很失落,緩緩朝屋裏走去。陶青怕他多想,把阿盼找來,讓其陪着對方。
這才去尋夫郎。
夏季的傍晚,天黑得遲。熱風一吹,灌進人的袖裏,哪怕躲在納涼亭也不管用。
周福臨坐在亭裏石凳上,捏着自己的新畫,看似在望眼前風景,實則心煩意亂,被胡大爺那番話刺激到了。
最近,有兩三個女子拿着自己的畫兒,到他畫坊中寄賣。這幾人衣着整潔,言辭有禮,看得出家境不是特別富裕,教養卻良好。
周福臨想到了當初的自己,便同意了他們的請求,也會幫着尋賣家。
不久便有一個男子過來,據說是那些人其中之一的夫郎,稱妻主有事,以後他負責送畫和拿錢。
周福臨沒往心裏去,同往常一般行事。某日去遲了,那天是男子過來拿錢的日子,他想着自家畫坊的門沒開,怕耽擱別人,一路走得焦急。
到了門口,卻聽男子和別人搭話聊天,嬉笑着談到了他。
“就是擔心我妻主,我才将這活兒攬過來的。這年頭,做什麽生意不好,偏生開了個畫坊?一看便知不是個家裏窮的。窮人家的男子出來,我便不說什麽,這位……”
男子磕着瓜子,搖頭啧啧道:“說不好。總之,女人就是愛貪顏色,我們這些做夫郎的,總是得防着外邊兒的狐貍精。”
周福臨氣笑了,直接将錢丢給對方:“當你家妻主是金貴之體,誰都想攀?以後別把畫拿到我這兒寄賣了,指不定哪日我看上你妻主的才能,将她勾了去!”
說得男子面色發紅,灰溜溜拿了錢走掉。
和男子交談的是對面布坊的店主夫郎,先前還能和周福臨和睦相處,時不時過來送他一些家常點心。
見狀,也趕緊轉身關門,都不好意思往周福臨面前湊了。
這事,周福臨沒同陶青說,他接觸過的人大多都沒什麽壞心眼,沒必要将這種事記在心裏。
可胡大爺今日一叨叨,說什麽“抛頭露面”,周福臨就想起來了。
陶青看到周福臨,覺得夫郎就像一副水墨畫,眉目冷清,神色淡淡,似乎他周圍的空氣都要涼些。
她施施然坐到夫郎身邊:“以後夏季不用冰盆,也不用打扇了,只需要讓你不高興,然後靠着你便行。讓我感受一下,嗯……好像比之前涼快。”
又在逗他呢。
周福臨擡了擡眼皮,依舊沒動。
以往他不是被逗得羞惱,口是心非臉紅着走在前頭,就是乖乖任由她牽手,也就兩人相識的最初,會這般冷待陶青。
陶青沒有慌,反倒覺得夫郎這小模樣挺新奇的。
她一改大女人之态,捂着胳膊,輕聲道:“今日在醫館搬東西,傷到了筋,方才沒注意,現在忽然感覺好疼。”
委屈地伸到周福臨面前:“福臨你幫我瞧瞧,我這胳膊是不是廢了。”
周福臨想靜靜,可又無法忽視陶青的聲音,嘴裏道:“你不是大夫麽,你都不知,我能知曉你胳膊出了什麽問題?”
手上卻沒停,扯過她的手臂,撩起袖子察看情況。
袖子撩起來,入目是一片瑩白的肌膚,還有兩個牙印。
“想起來了,我這胳膊疼,不是因為搬東西所致,是因為福臨你前夜太激動,使勁咬我。”
陶青假裝沒看到周福臨發窘的模樣,喃喃道:“你看,兩天了,這印子還沒消。下次你溫柔點可好?”
周福臨“唰”地站起來,抱着畫就要走,被快他一步的陶青抱了個滿懷。
女子身上的味道幹淨溫和,摟着他,言語親昵:“福臨這是不打算認賬了?你要不要瞧瞧我背上,或許還有別的痕跡。”
“又不是我一個人的錯。”
周福臨被她親了額頭,正在躲閃她落下的更多的吻,氣息逐漸亂起來:“要怪就怪你自己,你晚上對我……”
“對你怎樣?”
陶青心裏清楚,面上卻是疑惑不解,一個勁追問。
到最後,周福臨早把之前的事抛在腦後,鄭重地和她讨論起“晚上兩人到底做了什麽,到底是誰的錯。”
一番玩鬧後,陶青問夫郎為何不高興,聽到對方猶豫地提起在外開畫坊、懷孕生孩子,松了口氣:“我當是什麽事呢。我竟還不知,張家經常給咱家送禮。是胡大爺收的吧?日後不必收那邊的禮了,你也別管我爹說什麽,他現在是張家主夫,跟咱們沒太大關系。”
她道:“畫坊你想開就開,想關就關,孩子的事順其自然,成親是因為我想同你一起生活,并不是為了傳宗接代。”
周福臨有些感動:“真的?”
“我騙你不成,只要你別因此同胡大爺生分就好,他也是因為擔心你。”
周福臨低頭看畫兒:“我沒生他氣,就是心煩。”
陶青又開始輕薄夫郎了:“有什麽可煩心的。對了,我聽到你說換夫郎……”
周福臨心虛:“沒有,你聽錯了。”
他就是随口一說,哪裏真正想過離開陶青。
“沒有麽,我不信,除非夫郎親我一口。”
亭中安靜了一小會兒,竹葉遮擋住裏頭的景,若不靠得近點,只能聽到聲兒。
陶青失落的聲音響起:“不親啊?為妻明白了,唉,這就走。”
“你、你等等。”
視線移到亭內,周福臨拽住對面之人的袖子,在其臉上啄了一下。
陶青摸了摸下巴:“怎麽有點兒不情不願呢。唉,我就知道,你對我……”
話音未落,夫郎的吻來得可熱情了。
胡大爺眯着眼,站在屋檐下望不遠處,輕輕笑了聲,終于安心回到屋子裏:“阿盼,來,胡爺爺陪你玩。”
阿盼欲言又止:“可是我想睡覺,我不想玩了。”
“天還沒黑透呢,你就困啦?那爺爺不陪你玩了,你陪爺爺玩。”
阿盼:“……”
這有什麽不同麽。
為何今日,他的胡爺爺,莫名興奮了起來……
隔日,周福臨照舊去畫坊,傍晚要回家時,對面一直不好意思再找他的布坊店主夫郎,莫名上門了。
對方道:“那個,外邊兒那位,是您妻主吧?”
周福臨驚訝地出去一看,陶青正給周圍店鋪的店主分點心呢。
她說話不溫不火,如沐春風:“我來接夫郎回家的。他初來乍到,若有什麽做得不恰當,必定不是成心的。他喜歡這些,喜歡就去做嘛,家中又不缺錢,不需要他補貼家用。”
旁邊的店主笑呵呵的:“我認得你,是集市街陶家醫館的大夫吧。我娘說上次去集市街,到你那兒試了試,她的老寒腿舒服了不少。若早知道這家畫坊的坊主是您夫郎,我就多照顧些。”
店主說的是客氣話,陶青卻應道:“那便多謝了,您一定得多照顧。”
店主一噎。
陶青又對周圍的人拱手道:“我夫郎臉皮薄,那些玩笑話,希望諸位莫要在他跟前說,那些腌臜事,他也是做不來的,若有人欺負他,還請諸位幫個忙,陶某在此謝過。”
周福臨眼眶熱熱的。
他剛從偏僻的柳巷搬到城東生活,很是希望能在這裏紮根。
周福臨雖相信陶青,心中又藏着一絲不确定,只希望在這裏有份自己的生意,做自己喜歡的事,将來若是離開,也不用擔憂生計。
陶青這番動作,倒讓他有了愧意。
原來自己還沒有徹底将她看作能相伴一生的人,總是在留後路,可對方卻真心相待,也盡力地在理解尊重他。
“走了。”
陶青看到夫郎,向他伸手。
周福臨關了畫坊的門,沒去看周圍的人是什麽反應,眼中只看得到一個女子。
女子模樣清秀,身姿挺拔,正喊他回家。
路上,他對陶青道:“那店主只是對你客氣一番,你倒當真了。”
陶青絲毫不尴尬:“誰讓我臉皮厚嘛。”
她的指尖戳了一下夫郎的臉:“而我夫郎臉皮薄,咱倆正好相配。”
不正經。
周福臨推開她。
陶青又将他的手牽住,聲音溫溫柔柔。
“回去吧,給你做好吃的。”
“嗯。”
周福臨垂眸,細密的長睫輕動,攥緊了她的手指。
……
直到張家派人給陶青他們送了請柬,這種平靜繁忙的日子才被打破。
作者有話要說: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