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好惹
暴雨傾盆。
太女的寝宮外殿, 衆多醫者齊聚,皆是愁眉苦臉,憂心忡忡。
她們不是沒有辦法嘗試, 但太女的身子骨弱,擔不得兇險,溫和的方子對她無用,以毒攻毒的辦法又用不得, 便只能繼續探讨。
随着時間流逝, 出來禀告的宮人蒼白着臉,說太女情況不好。
當今皇帝便怒了,拂袖道:“太醫呢?太醫們也沒有計策麽?還有那些個被傳得神乎其技的民間大夫,不是說什麽奇難雜症都能治好?太女不就是去了一趟江南, 染了點小病, 這都治不好, 要你們何用?!”
太女是鳳君所生,天資聰慧,在衆多皇女裏最得她喜愛, 幾乎是皇帝手把手帶大的。
以往她雖身子不好, 在太醫靜心調理下,還算康健,現在卻瘦成皮包骨,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皇帝怎能不心急。
她快五十了,鬓發已隐隐有雪色, 一向對臣民百姓持溫和之态,此時發怒倒顯出了威嚴。
皇帝幽幽道:“李太醫?張大夫?周太醫……”
醫者們安靜如雞,不敢擡頭看她, 只聽得上頭念着她們的名字,被叫到的皆是一頓,都不敢說自己有幾分把握,能治好太女。
東宮外,雨珠兒挂于尖尖的屋檐邊,不肯墜落,風一吹,不情不願砸在了地上,濺起晶瑩水花。
正巧落在趕來的人鞋面上。
陶青撐着傘,垂着眼,沒有在意那點兒水花,只靜靜站立在屋檐下。
“在這兒等着。”領她進宮的宮人進去通傳了,很久都沒出來。
等到腳底穿來酸麻之意,陶青才被允許進殿。
一進去,那些早到的醫者們都盯着她,似乎是熱情加疑慮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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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慮是因為沒見過這個人,熱情是因為,終于有人能轉移陛下的視線,替她們分擔壓力。
“你就是陶家醫館,陶大夫的後人?我是不是得稱一句,小陶大夫?”皇帝道。
那個想要靠陶青邀功的人,自以為知曉陶青殺人的秘密,就掌控了她,其實是見識太淺薄。
宮人一通傳,皇帝想了一陣,就記起陶青等人。
那年她某位皇姐病重,姐姐的貴侍被寵慣了,一氣之下殺了好幾個大夫,其中就包括陶青的娘。事情傳到宮中時,人頭已落地。那個貴侍懷着皇家的種,皇帝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做不知。
貴侍生下孩子後,莫名病死了,且還死了一批丫鬟小厮,這在當時是個迷。前一陣,有大臣遞了折子,說起陶青,聲稱這人就是當年的兇手,眼下或許能用得着對方,建議她待太女一事結束,再處置這人。
皇帝沉吟一番,打量眼前的女子,單從外表上看,陶青清秀中透着柔和,身量單薄卻不失力量,不像那種心狠手辣之人。
“你可能治好太女?”她問。
陶青沒擡頭,聲音沉穩:“草民還不知太女情況如何,患了何疾,不敢妄言。”
陶青心中嗤笑,不知逼自己來的那個人是多想邀功,這麽多太醫、民間大夫都沒個定數,不敢開藥方,議論紛紛,她就行了?
皇帝鳳顏顯露出些許不悅之色:“你也不敢說?”
陶青看了一眼旁邊的那些醫者,心中了然,直接道:“若我見過太女,會有兩成把握,若替其診斷,會有四成把握……”
醫者中有人偷瞄陶青,這位不知什麽來歷,她們讨論那麽久都沒定數,她就敢提幾成把握?光會唬人。
皇帝一喜,終于有個能給準話的。四成把握雖少,但至少她聽了踏實。
但下一秒她臉就黑了,因為陶青問她:“若治不好,陛下會處罰在座各位,甚至問斬麽?”
這也是醫者們想知道的,紛紛低着頭,豎起耳朵。
皇帝見狀,疲憊的臉上浮現無奈之意。
她意有所指:“朕和某些人可不同,若太女果真命該如此,不會砍你們腦袋,朕只罰不盡力,渾水摸魚之流。”
畢竟女兒死了,殺再多人也沒用。
陶青便獲得皇帝許可,最後一個上前查看了太女的病情,又和醫者們讨論到一塊……
……
“福臨,你看我,我嘴角是不是起泡了。”
陶宅,胡大爺自從陶青離家後,便坐立不安,擔驚受怕,閑不住,整日在院子走來走去。
他指着嘴上的泡對靜靜坐着的周福臨嘆道:“這一家之主出事了,咱們可怎麽是好?親家不靠譜,旁人也幫不上忙……唉,你和小陶成親才多久,就攤上這麽個事兒。”
“外頭說什麽的都有,我前日去了一趟醫館,那個夥計的兒子很是關心小陶,我還當他是真心呢,下一刻就說起了你,說是你克的她,把我給氣得,虧小陶對他娘那麽好,居然是個不會說話的。”胡大爺拍着胸口,憤憤道。
周福臨扶胡大爺坐下,端了一杯茶給他,冷笑:“他可不是不會說話。”
他是太會說話,這就是故意的。
陶宅附近的百姓都挺厚道,不會聽信謠言,但醫館那邊兒是熱鬧的集市街,魚龍混雜,愛聽八卦的人很多,哪管真假,反正到處傳就是了。
連住在柳巷的金四兒,去那邊趕集時,興許聽了什麽傳言,近日還來尋他,眼神極其複雜。
聽聽金四兒的話:“我爹要給我娶夫郎了,本想着來看看你,看完就走,誰知……或許你不該成親的,我竟不知是同情你,還是陶青了。”
這是信了譚郎傳出的那句“陶家夫郎是個克妻的。”
不然,為何他前任妻主死了,這個又出事了?金四兒理直氣壯。
周福臨眼神都沒給金四兒一個,甚至見到譚郎,看到對方穿金戴銀的模樣,也只唇角微揚。
壓根不把那些人當回事。
“您不必着急。”周福臨安慰胡大爺,“這才去幾天啊,太女的病都來不及治好吧,說不定妻主很快便回來了。她在宮裏頭忙活,咱們可不能慌,否則就中了某些人的套。”
周福臨這段時日閉門不出,甚至讓阿盼也停了學業,安安靜靜在家裏守着,照顧好一老一小。
他覺得,妻主走之前,還算平靜。
她還親了親自己的額頭,笑着對他道:“乖乖在家等我。”
周福臨和陶青成親以來,家裏做飯的,更多是陶青,他面子薄,又別扭,使性子的更多是他。
現在妻主讓自己在家等她,周福臨覺得應該懂事一些,為她分憂。
“您去睡會兒吧,正好,阿盼練完了字,跟您一塊兒去睡。”
周福臨勸胡大爺。
胡大爺問:“那你?”
周福臨垂眸:“家裏油不夠了,我一會兒出門買些。”
雖然他們不怎麽出門,每隔幾日,還是要去買食材的。
見胡大爺進屋,周福臨便攥緊了手指。
其實他也急。
但他不能在別人面前表露。
不能讓他人看笑話,不能讓家裏人染上焦慮,不能給陶大哥他們添麻煩。陶大哥近日在家據說也愁着,他們還有很多生意要忙,別耽擱了。
周福臨只能在夜深人靜時,抱着妻主用的枕頭,看他給妻主畫的畫兒,然後将壓箱底的,妻主給他畫的那副也拿出來,并在一起。
雖然那幅畫讓他羞紅了臉,如今望着它,周福臨卻覺得裏頭有兩人的情意。
他将頭發重新束好,提着瓶子出門買油。
買完了東西,他在路邊兒遇到一個眼熟的女子。
女子是曾來他畫坊的客人之一,周福臨對她印象深刻,是因為對方當時嬉皮笑臉,明着是要看畫,背地裏想占他便宜。
誰料那日周福臨才拖過地,他輕巧地避過那雙不安分的手,手的主人卻腳底打滑,摔了個狗吃屎,贻笑大方,灰溜溜走了。
“哎,這不是周公子麽。”女子朝這邊瞥了一眼,發現周福臨,似乎忘記了以前的尴尬,搭讪道。
她見周福臨腳步不停地掠過自己,瞧着對方細窄的腰身和長腿,又犯了色心,湊過去:“我說錯了,應該是陶家夫郎,對吧,聽說您妻主被抓進宮了,若治不好貴人,會被關起來?”
她成功叫停了周福臨。
還挺得意,伸手要去碰他的肩:“咳咳,其實我……”
“好狗不擋道。”周福臨往旁邊一躲,聲音有些喑啞,沉沉望着她道。
“诶,你怎麽罵人呢。”
女子不樂意了,周福臨的排斥,又讓她想起上回在畫坊摔倒,被人恥笑的畫面,忍了怒火,“我可是看你不容易,這才想安慰安慰你,別不識好歹啊。”
“安慰?”周福臨神情難測。
他忽然展顏一笑,唇角輕輕上揚,眉眼彎彎,往日裏黑黝黝冰冷,只給人銳利之感的鳳眸,此時似乎多了些光彩,蒙上一層水霧。
“你想怎麽安慰?”
聲音似乎也放軟了。
女子心裏飄飄然,以為打動了美人兒,還覺得自己在對方可能成為寡夫之際主動示好,是一種善舉。
她聲音有點浮:“只要能讓你高興,自然怎麽安慰都行~不過,這烈日炎炎,□□的,不太方便。咱們不如到個涼爽點,陰暗些的地兒,再好好說說話~”
心裏想道,還以為是個難搞定,暴脾氣的主兒,結果還不是勾搭上了自己,平時裏還裝什麽冰清玉潔。都說女人愛偷腥,男人也不過如此。
周福臨長睫微顫:“你說得對,那你跟我來?”
他手指纖長,稍微那麽一勾,嗓音低啞,女子覺得自己魂都要丢了,樂呵呵跟着他往角落走:“這地兒合适麽。”
“怎麽不合适。”周福臨擡眸,裏頭是翻滾的黑霧:“用來對付你,再合适不過了。”
……
錢瑤聽說陶青出事,糾結了很久,要不要去問一聲呢?
她家一直奉行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盡量避免摻和別人的事,這樣才能過得更安穩的理念。陶青跟自己家雖有交情,但這回可是牽扯到皇家,那是大人物,放在以前,錢瑤鐵定眼睛都不眨,哪裏管別人說什麽,立馬退避三舍。
可是……唉。
她覺得陶大夫這個人還是不錯的。
錢瑤已經糾結了幾日,正思量着,忽然望見前方的周福臨,吓得她立即往旁邊一躲。
雖然對方不一定記得自己,但錢瑤還是覺得不好意思見陶家人。
她躲到一邊準備等周福臨經過,卻看見一個女子對其動手動腳,還以言語調戲,猶豫了很久,當即決定挽起袖子上前。
于是她便看見周福臨微笑着将女子引到了角落。
錢瑤:“???”
她最初以為陶大夫的頭上,會多一頂綠帽子,後來想想周福臨不是這樣的性子,悄悄靠近了打量。
正巧看到周福臨給了女子一巴掌,又踢在了對方最脆弱的地方,他對着倒在地上痛嚎的女子,露出了美麗的微笑,錢瑤卻覺得身上某處一涼。
她還聽見周福臨冷哼道:“以後見了我繞道走,否則下次還揍你,我是什麽樣的人,你如今看清了吧?”
似乎是發現了錢瑤,周福臨緩緩擡起頭。
錢瑤:QAQ
知道了知道了,您是不好惹的主兒。
這位的性子就沒變過吧?
陶大夫,你是如何好意思在我面前,天天說家裏夫郎體貼入微、性子綿軟、賢惠可人、惹人憐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