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一
海水一如既往叩打着身後陡峭的懸崖,晚霞把整個島嶼映成燒人的紫。源明雅仍舊望着日落的方向怔怔地出神,視線的彼端流失在茫茫的海水盡頭,那裏依舊什麽都沒有。
奈葉剛剛來過,禀報了最近島上的一些瑣事。那個前幾日流落到島上的貴族女子今天坐船離開了,和他關系匪淺的田洪胥卻被人發現死在山崖下,而她身邊那個總是寸步不離的婢女靈奴也沒了蹤影。
“怕是早就被偷梁換柱了吧。”源明雅懶懶地回了一句,“對了,幾個首領情況如何?”
“依舊在搶地盤。不過近日島上多了幾個中原武林之士,我得到消息,他們曾假扮成山城使者和鬼馬那些人周旋,似乎是要獲取幾個首領手上的海圖殘片。這些事和中土的萬花谷有某些聯系。”
“如此這般,也不枉我當初将殘片散落在寇島。鬼馬和鬼村都不過是些只顧眼前利益的雜魚,真當中原人都是和他們那般腦滿腸肥的蠢貨。”他帶着一貫嘲諷的口吻,揮了揮手,身後帶着天狗面具的少女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別來無恙啊,小矮子。”背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源明雅倒也不吃驚,緩緩地轉過頭來,臉上早已帶上了慣常的笑容。
“別來無恙,老家夥。”
“還是這般沒禮貌。”一頭白發的高大男子彎起嘴角,似乎是哼了一聲,身後的長劍轉瞬間便已緊握手中,“讓我看看,你那三腳貓功夫長進了沒有。”
“說這話可別後悔。”源明雅擡起了左手,展開一排咒符。
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跟謝雲流打架,不過卻從來不曾贏過。最初那個争強好勝的少年已變得懂得收斂自己的性情,隐藏自己的弱點,即使如此,少年時那份對強者的追逐卻總能在謝雲流出現的那一刻回到自己身上,仿佛他還是當年那個只懂得醉心陰陽武學的皇族遺孤。
他記得第一次和謝雲流相遇時的情景,那時他的眸子便如今日般充滿淩厲和怨怼,而自己卻還茫然不覺站在面前的是當今世上絕頂的高手,急切地想要與他一決高下。
最後自然是慘敗,即使他那樣不服輸地一次又一次站起來,随後還是會被按倒在地上,直視面前的男人帶着戲谑的目光。
“有趣的小子,”終于白發的男人勾起了嘴角,“和我年輕時有那麽些像。”
之後謝雲流便數着日子來與他切磋,雖然他漸漸明白自己完全不是這高深莫測的中原武士的對手,可與之對決卻是那時他在陰陽師家苦練技藝,過着如同囚徒一般枯燥乏味的生活中,唯一期待的事。就算随後接踵而至的早已注定的變故将他削至一個面目全非的人,謝雲流總能在某個黃昏如期而至,然後喚醒他某些已經失去的靈魂。
“我要去寇島了。臨近那個你所說的中原。”記得臨行前他對謝雲流這樣說,謝雲流沒有回話,只是默然地注視着日落的方向。
“我一直都不懂,”他頓了頓,還是繼續說道,“像你這般絕頂高手,為何放着大好的純陽掌門不做,偏要到這東瀛小國來颠沛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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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在謝雲流的眸中留下星星點點的痕跡,源明雅從來沒有看過那個高傲的男人流露出這種神情,直到那一絲落寞化成了眼角重新燃起的桀骜之火,那個雪狼一般的男人終于答道:
“源明雅,你心裏沒有一個永遠動不得的人,所以不懂。”
他随手拎起身旁的清酒呷了一口,像是在嘲笑着什麽一般彎起嘴角。
“這淡出鳥的劣酒,卻是一刻也不願多喝了。”
那時源明雅的确不懂,雖然那嘲諷的語調聽得他絲絲地難過,仿佛曾經母親大人面對他的目光一般蒼涼中帶着悲凄,可他依舊不懂。
“那個人,是你的愛人麽?”
“不,他是我一生的死敵。”
源明雅躺在地上,夜幕降臨帶來的涼風吹拂而過,耳畔是謝雲流那比夜風還泠然的聲音:
“你很心不在焉。”
他坐起來,卻沒有回話,兀自從袖子裏掏出個皮囊,扔給了面前的男人。
“前些日子去了中原,想着也沒什麽可帶給你,便只帶了這個。”
謝雲流會意地彎起嘴角,拔了蓋子便灌了一口,那囊裏應是上好的酒水,香氣肆意地彌漫出來,然而他嘴角的笑意仿佛随着香氣的彌散而消失殆盡,下一刻,長劍已直指面前看似只有十一二歲的男孩的眉心,鋪散開來的劍氣刮得他臉上陣陣地難受。
“你去過純陽宮了?”
源明雅卻似沒有感覺一般笑了起來,彎起的嘴角帶上了孩童般的狡黠。
“看來,你真的很在乎那個人。”
“不要試圖激怒我。”謝雲流眸中的光更加陰鹜,而源明雅仍沒有一絲懼意,只是收斂了笑容。
“這件事本身和我沒有關系,我不過是想去看看藤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藤原廣嗣……”謝雲流收回了劍,但并未收回劍氣,又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源明雅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随手扔給謝雲流,看他蹙着眉頭,才不緊不慢道:“藤原認為這是個好機會,便派小次郎化妝成你的樣子前去空霧峰生事,目的是讓你永遠不要回國。這麽巧,卻被神策府得了消息,派了不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去追查你的下落,好落實純陽通敵賣國的罪名。雖然,結果很是有趣,”他臉上又露出淡淡笑意,“幾個靜虛弟子拿到了這封信,并把它交給了那個人。”
“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我以為,雖然前輩并不在乎在中原人心目中的名聲,有些事也是應該知道的。前輩不願受制于人,又何必買藤原這種人的賬。”源明雅淡然道,“畢竟,中原才是前輩的最後歸宿,而不是小小東瀛,不是麽?”
“源明雅……”謝雲流放下信,忽地嘆道,“當年那個只醉心于陰陽術的少年哪裏去了?”
“人總是會變的,我不想一直做一個傀儡。”少年只是淡淡答道,眉畔的長發一如眼前的長者一般銀白,面容卻仍如孩童似的,只是連謝雲流也看不懂那雙淺色的眸子中到底藏着些什麽。
“好罷,你要什麽?”謝雲流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源明雅但求前輩,無論将來發生何事,都能站在晚輩這邊。”
“呵呵……”謝雲流仰天長嘯,帶起無邊戾氣,“小小日輪山城城主,也敢來要挾本尊!”
然而源明雅依舊垂着頭,維持着十分恭敬的作揖姿态,直到謝雲流離開都未動一下,他知道他已經答應了,即便連一個許諾也沒有。
陰冷的風,吹拂着已被黑暗籠罩着的,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