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為什麽會知道,我到死也沒再見過他。”大太郎深吸一口氣,說。

“你是怎麽死的?”

麻倉好轉念一想,記起千年之前他死後,平安京似乎發生了一場大動亂,許多知名的靈能者死去或者失蹤,流派式微,無數傳承與記載消失在了那裏,這才導致了千年後靈能者隐入人間。

這其中失蹤的那些靈能者,就包括他那位聲名顯赫的隔壁師兄——安倍晴明。

對于隔壁師兄的實力,麻倉好從不懷疑,畢竟他們從小打過,算是勢均力敵,只是因為他死的早,交手結果停留在對方多贏他三次的情況,也可以視為比他強那麽一點點。

而自己的嫡親師兄,他确實有點擔憂。盡管對方陰人有一手,但畢竟實力相對來說不怎麽樣。

其實實力只在當時的麻倉葉王和安倍晴明之下的羽茂大太郎嘴角抽搐,千年不見這張嘴還是這麽損,這小子的壞名聲有一半絕對是自己作的。

“我和某人可不一樣,我可是壽終正寝,有好好的把羽茂流發揚下去。”

大太郎瞥了傻逼師弟一眼,意思是你小子終于在這方面比不過他了。

憑借曾經同吃同住十幾年的默契,麻倉好瞬間看懂了對方的眼神,只“呵呵”一聲:“話雖如此,現在可沒有什麽羽茂流了。”

現世的陰陽道流派都沒落了不少,更不要說早早失去最優秀的弟子的羽茂流。不過,他們的師父羽茂忠具估計也不會多在意罷了。

他想再說一句,卻見大太郎眼神一凝,面上浮現出一絲深切的悲哀。

大太郎道:“那是因為找不到繼承人,別說你這樣的,我這種的也沒有了。”

那時的平安京,已經沒有幾個靈能者能拿得出手,稍微有點天賦的人都死在了那一次動亂之中。

麻倉好終于面色變了,他想起當年在地獄時隐約聽到的風聲。

“在你走後,島國出現了一位詛咒之王,名為‘兩面宿傩’,非常強大,甫一出世就掀起腥風血雨,讓陰陽道和神道折損了不少人手,以至于天皇陛下想要去信上國出手相助。”

麻倉好眉頭一挑,他聽過這個名頭,鬼燈曾經提過一嘴。

“別告訴我,晴明都動不了他?”如果是這樣,他倒是被挑起了好勝心。

“你別想了。”麻倉好神色一動,何其熟悉他的大太郎就冷笑一聲,“安倍晴明當然能對付他,只是你走之後他跟某些老家夥翻臉了,原本不想去管這件事。後來在神道陰陽道聯合的請求下,才答應幫忙拖住詛咒之王。”

“原本神道和陰陽道想趁這機會封印詛咒之王,但他們自己先內鬥了,然後……”

對方此時的神情頗有些不對勁,麻倉好甚至在他眼中看到了殘留的恐懼。

“大太郎?”

那個詛咒之王,有這麽強大?為何後來再也沒有聽過他的名聲?

似他們這等存在,哪怕有一日身死,也總會有人記載昔日威名。

羽茂大太郎的眼瞳中映出麻倉好的臉,他腦海中回想的卻是當年那一天。

安倍晴明受邀去阻止詛咒之王,原本他是占盡了上風,哪怕那是詛咒之王,也無法打敗當世最強大的陰陽師,只是晴明卻被身後所謂禦三家的術士拖了後腿。

還未完成的封印被兩面宿傩掙脫出來,再次開啓了領域。

有許多靈能者永遠留在了那裏。

陰陽師,除妖師,通靈人,巫女,神官,術士……死去的皆是當年平安京有名有姓的人物。

那一戰天昏地暗,血流成河,破碎的肢體堆積在河道中,建築坍塌堵住了後路,亡靈的哭號在僥幸存活的靈能者耳邊回蕩。

而讓羽茂大太郎印象深刻的,卻不是這副血腥如地獄的場景,而是在詛咒之王領域開啓之後,從天而降的巨型紫色球體。

那球體并不是實體的,像是一團紫色濃霧,從遙遠的天外而來,悄然降落在這個地界。

彼時,安倍晴明正設法從詛咒之王的領域中脫離出去,那團紫色球體悄無聲息降落在中央,除了能被肉眼看到的球體形态,包括安倍晴明在內,沒有一個人發現它的存在。

就好像,那停在中央的巨大球體是不存在的,是虛無的。他們的眼睛能夠看道到祂,他們的靈識卻無法捕捉到祂。

而之後發生的一切,是羽茂大太郎終其一生的夢魇。

當時的他被安倍晴明安排在大後方調派人手,親眼見證了那一切。

那些還留在戰場上的,能與詛咒之王對敵的靈能者都在一瞬間被抽離了生機,宛如一灘爛泥融在了地面上。

河道裏堆積的屍骨連帶血跡也消失的一幹二淨,連帶亡靈的氣息。這片天地都被帶走了生命力,就像是世界在緩慢死去。

在這樣似慢實快的進程中,散發着紫色光芒的霧氣散開,露出一個半透明的人型生物。

那只有最基本的形體與人類相似,但周身都是扭曲的花紋,頭上看不見五官。

祂的身軀實在是太龐大了,站起來時幾乎要觸碰到太陽。

狂妄的詛咒之王和平安京最強大的陰陽師安倍晴明在祂面前,猶如蚍蜉之于大樹。

不,他們在場所有人在祂腳下,都不過是卑微的塵埃。

形體差距實在太大,只要看着那個巨大的人型生物,心中就已然失去了對敵的欲望。

面對這樣的“生物”,詛咒之王能能夠殺死領域內所有擁有咒力的生物與非生物的能力毫無作用。

只因,那根本不是存在于此間的“生物”。祂不是生命體,亦不是非生物。

祂是不存在的,祂的一切都是虛無,是浩瀚宇宙中不存在的虛無。

可祂真是在吞噬這片土地上的生命。

包括那不可一世的詛咒之王。

兩面宿傩的能力被對方死死克制,連話都沒來得及留下一句,就消失在對方詭異的聲音中。

僅存的靈能者的攻擊都在祂周身的扭曲空間下消失,詭異的聲音回蕩在戰場上,将他們的攻擊盡數返還,誰都不知道祂下一刻會出現在何方。

在這樣的詭異的攻擊下,尚還有一口氣的安倍晴明勉強支撐起自己,努力去感應這掠食者的存在,他面對詛咒之王時都未曾有過此時這般戰栗,此時心下卻浮上了絕望。

祂沒有靈魂,沒有生命,最初的紫色霧氣只不過是祂想被看到,他們才能看到祂。

詛咒之王又如何,他安倍晴明又如何?

這是來自天外的威脅,祂将把這片土地上的生命力都吞噬幹淨。

羽茂大太郎看到祂從平安京掠向遠方的海岸,那一瞬間,為數不多苦苦支撐的靈能者們聽到了東瀛海神素盞鳴尊的哀嚎。

他們曾供奉的一位強大的島國神明,在天外魔鬼手中就此隕落。

遠方掀起連天的海浪,身邊的同伴一個接一個無聲倒下,然後消失成虛無。耳畔是那魔鬼行動時詭異的聲音,無形的絕望在蔓延,面對詛咒之王都沒有崩潰的靈能者徹底失控。

而這樣的異狀自然也震動了島國神系,往日難以請出的神明接二連三出現,試圖阻止這突如其來的天災,最後猶如流星消失在這外來者的面前。

比起詛咒之王造成的屍山血海,這讓島國八百萬神明半數隕落的未知恐懼更令人絕望。

羽茂大太郎從後方往前跑,他看到安倍晴明被那怪物帶走了。可那是安倍晴明,他或許還活着。

葉王死後,他只有這一個人能稱得上是朋友了。

而他邁出的步伐愈來愈僵硬,最後他站在空無一人的地方,擡起手中的折扇化為利刃,僵硬地往自己腹部捅去。

在他即将“自盡”之時,耳畔忽而響起了一道蒼涼的樂聲,他倒轉身子,運起僅存的靈力看過去。

一架羽蓋金車停在被摧毀殆盡的的東瀛海域上之上,車前立着一位着月白長衣的青年。

大太郎聽到的令他靈識清明的樂音,便是他吹奏出來的。

青年手中樂器為梨形骨制,是上國大夏特有的道家天籁,其名為“埙”。

大太郎腦海中模糊閃過昔年與葉王在上國進修時看到的記載,平安京的宮廷裏也有自上國求來的埙樂,卻無一人能吹奏出這般渺遠而暗含道意的曲調。

那青年立在金車之上,月白長衣紛飛,低低束起的長發漆黑如墨。他的容顏在飛舞的發絲中明暗不定,只隐約得見一雙流轉着玄妙神光的黑瞳,以及一點落于耳垂的青碧靈光。

祂唇邊吹出千古道音,将那突然出現在東瀛的人型生物重新引去了天外。

羽茂大太郎回過神來,觸目所及,唯有他一人還站立在地面上。

……

或許是那段經歷太過銘心刻骨,大太郎在後面再也說不下去,直接對麻倉好開放靈識,讓對方自己去看。

許久之後,麻倉好一手扶着額頭,一手扶着門,恍恍惚惚道:“怎麽會有宇宙的種族來到這裏?”

大太郎一愣,旋即他急聲道:“你知道什麽?”

麻倉好緩了一會兒,抿了抿唇道:“那羽蓋金車,是上國古神出行的禦架。”

大太郎:“我知道,”

他們年少時随師父前往上國朝拜,曾有幸得見羽蓋金車的主人,那是上國的昆侖天女。

但金車上吹埙的烏發青年,他們誰也不認識。

“但我不想問這個。”

大太郎緊緊盯着麻倉好,他想知道的是千年前出現在平安京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麻倉好沉默半晌,眼神悠遠而蒼茫,他喃喃道:“那是宇宙的虛無,你可以稱呼祂為——‘格利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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