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從此杜雲芊再和紀翔說一句工作以外的話，我“杜”字倒着寫。
“上個月公司的財務狀況就是如此。”辦公桌前的杜雲芊放下手中的一沓報表，聲音顯得很嚴肅，“綜上所述，業績明顯好于之前，這都有賴于各位同仁的一致努力，大家辛苦了。”她的目光掃過下面坐着的三個男人，清澈幹淨，卻也透徹的不帶任何情緒。
三個男人表情各異，其中子奇的臉色最為難看，像是憋着一肚子話像是卻說不出似的。
“你也辛苦了，雲芊。”沈惟真朝她微笑着，溫言說道。
“這是我該做的。”可惜回應的卻只是公事公辦的面孔。“相信下個星期的行程表大家都收到了——”
“我說！”
雲芊話沒說完，姚子奇像是終于忍不住似的站起身，直接打斷她。要是在以往，面對這樣氣沖沖的他杜雲芊也許早就開口諷刺了，毫無意外接下來就是兩個人小孩兒似的鬥嘴，可是現在，經紀人只是挑起眼角瞄着她，那眼神下再強的氣勢全被堵回去。
“什麽？”見他沒了下文，雲芊淡淡的問道。
“我說……切，我幹嘛這麽猶豫——”子奇雙手握了握拳，索性仰起頭迎上雲芊的目光，“公司的行程安排為什麽突然要用電子郵件，像原來那樣每周的例會上分發不是很好嗎？”
自從那天之後，“純真年代”改變的規矩不只這一件，最先撤掉的是“抱怨牆”，子奇發現的時候氣的哇哇叫卻絲毫沒辦法，杜雲芊擺出公事公辦的經紀人架子說了100條原因讓他無話可說；接着是每周的例會改為半個月一次，學長提出意見說這樣不方便大家交流溝通，杜大經紀人卻說是為了大家工作效率和時間自由安排考慮；最後，聚餐制徹底取消，每周一次的集體掃除因為新請了清潔工人而變得沒有存在的意義。茶水間的咖啡機不見了，代替是一大盒速溶咖啡。
至于杜雲芊，每天早來晚走，不必要的時候基本見不到人影，但是工作的努力程度卻是翻倍增長，每個人的通告接洽，公司的賬目管理，資金的流轉運行全部順暢到毫無問題。
整個“純真年代”順暢到只剩下工作，沒了半點人情味。
順暢到讓這三個男人無話可說。
也許這時他們才真正意識到，杜雲芊對于整個純真年代來說是如此重要。她變了，一切就都變了。
“例會已經采取半月制，為了工作效率和——”
“工作方便考慮，是不是？”沒等她說完子奇又接話，“那好，雲芊，我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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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時間請不要直接稱呼我的名字。”雲芊端起面前的咖啡，剛想喝卻發現是冷的。沈惟真習慣性的想去為她換一杯，卻被她阻止。
“好！”看的出子奇的憤怒抑制快到了臨界點，他咬牙啓齒的用力點點頭，“杜大經紀人，作為純真年代的藝人我有權利提意見吧。”
“當然，有意見盡管提。”雲芊轉着鉛筆，像是有些漫不經心。
“我不喜歡現在公司的氣氛！”不愧是姚子奇，竟然也就直奔主題。
雲芊擡眼看着她，暫時沒說話。
“子奇……”學長在一旁低聲叫他的名字，像是在阻止。
“我忍了很久了！”子奇卻沒有停下的意思，“為什麽公司變成了這樣？為什麽以前那個霸道任性但是體貼認真的丫頭現在變得這麽冷血，像個機器人？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麽，我姚子奇都不願意看到杜雲芊這個樣子！”
說到激動之處，他的手重重的捶在桌子上。
辦公室裏一片安靜，氣氛古怪而僵硬，沒人說話。
坐在桌子最外端的紀翔，始終目光平視前方的一言不發，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子奇，對于你給與我的關心我表示感謝。”半晌，雲芊開口說話了，然而依舊平板的語調讓子奇臉上憤怒與奈混合的更明顯，“但是我也想提醒你，你的意見已經超出了工作範圍，我說過，在純真年代請大家不要帶入個人感情。”
她整理着手邊的文件，站起身，
“學長，王瑞恩昨天跟我通過電話，他想把電影提前殺青好趕上聖誕節檔期，最近幾天請你辛苦點加加班，我已經跟環球談好了票房額外分成的方案，細節都在公司的郵箱裏。”
如此條理清晰，沈惟真除了點頭還能說什麽呢。
“子奇，周映彤那邊我替你接了專輯——先不要反駁我，我知道你更喜歡日月光，但是這張碟子會很适合你，請你相信我的職業眼光。”
很顯然姚子奇現在的氣并不是因為唱片，他索性扭過去不看她。
“請你明天務必去EMI接洽，可以嗎？”雲芊也就提高聲音重複一遍，那架勢看來是誓必要他給個答複。
“是，我知道了，經紀人！！”就聽他高聲回答，最後那三個字拖的又重又長。
“紀翔，我給你三天時間完成現在手中的工作——”她翻了下記事本，“應該還有張唱片和一個廣告吧。”
“嗯。唱片已經收尾，只剩下MV拍攝，兩天夠了。至于廣告，交叉拍攝的話時間也安排的開。”
終于，似乎一直置身事外的紀翔開口。平淡，公事公辦，和杜雲芊如出一轍。一旁的姚子奇哼了一聲——這倆人這個時候倒是挺合拍了。
“那好。三天後我希望你去環球，王瑞恩要籌備新電影，據說準備沖擊明年的戛納獎。我替你争取到了優先試鏡權。詳細資料也在公共郵箱裏，請你務必仔細閱讀，如果有意見請與我聯系。”
“嗯。”他點點頭，兩個人誰也沒回避對方的目光，但是交彙處，卻沒有絲毫的火花。
“好了，大家還有問題嗎，沒有的話就散會。下次例會前保持聯絡。”說着她一步不留直接朝門外走。
“雲芊！”
開口叫她的是沈惟真。子奇還在鬧別扭，紀翔默默的注視他們不出聲。
“子瑩送過來烤肉招待券，晚上有沒有時間，一起去吧。我們也很久沒聚聚了。”他走到她身前，似乎生怕她跑了似的——不是沒可能，現在的杜雲芊想要抓住她的影子可不容易。
“不了，學長——”
果然直接就拒絕。
“雲芊，學長的邀請都不給面子了嗎？”沈惟真使出殺手锏，那樣溫柔而帶着無奈的笑意，曾經多少次都是治療雲芊煩躁、焦急和憤怒的良藥——公司開張時期的經濟困難，子奇剛來時經常吵架磨合的兩個孩子……
“不是不給面子。”然而，這次，良藥也失效了，雲芊轉過身向他笑笑，不過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只是定好了今天去法國跟父母吃晚飯，專機已經在等我了。下次吧。”
說着，人已經出門不見了蹤影。只留下沈惟真一聲嘆息。
緊接着就是咣啷一聲，學長回頭就看子奇摔開椅子走到窗前掐着腰。
“子奇，稍安勿躁。”他看着那個憤怒的背影只得又嘆了口氣，“我之前不是說了嗎，雲芊的性格很倔強，不能硬來，我們還是要慢慢的——”
“還慢慢來？”子奇霍的轉過身，臉已經因為激烈的情緒而漲紅，“她不是連你都拒絕了嗎？學長，我實在受不了了，你看看公司裏的氣氛都成什麽樣了！！這還是我當家一樣看待的純真年代嗎？杜雲芊還是以前那表面上嘴硬實際上比誰都心軟的女孩兒嗎？她現在連吵架都不肯跟我吵，你又知道我看到她這個樣子又多心痛嗎？！”
那是他曾經最在乎的人啊！
“我知道，子奇，但是……”沈惟真的話說了一半也說不下去，他何嘗又不難過呢？
“好了。”
這時忽然聽紀翔說了一句，一直沉默的他站起身，看了看子奇和學長，面色如同聲音一樣平靜，
“大家都不要着急，事情會解決的。”
“解決？怎麽解決？！那丫頭倔的跟驢子似的！”子奇氣憤之下也想不出什麽其他的比喻。沈惟真雖然沒說話，但是看着紀翔的眼神裏也只是擔憂而并非相信事情會簡單解決。
“我離開純真年代。”他說，口氣仿佛報天氣那麽自然。
屋子裏半晌沒動靜，其他兩個人都愣住了，驚訝的看向紀翔。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紀翔呼了口氣，似乎是嘆息，似乎又不是。沈惟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情緒，太快了，分辨不清。
“很明顯只要我在這裏一天，雲芊就會一直這樣下去。我們大家都知道她其實是在死撐，而并不是真變得冷酷。所以只要我走了，相信她會恢複的。”他轉過身去，這次是真的嘆息，“反正我本來也不該來純真年代。”
錯，都是他的錯，一切的一切，翺翔天際，金皓熏，純真年代，杜雲芊。紀翔從來就只會給人帶來傷害。他早該明白，他的孤單，是活該。
除了孤單，他本就不該奢望任何東西。
“三天後我會自動辭職，違約金和相關事務我會跟雲芊聯系。”決絕的走向門口——
“你說走就走啊！！”就聽姚子奇喊了一聲，紀翔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抓住了肩膀拽了回來，“既然知道事情都是你惹出來的，現在還想一走了之？！”
他那樣子似乎是恨不得揍紀翔一頓都不解氣。
“子奇！”沈惟真過來拉開他的手。
“還有其他辦法嗎？”紀翔低聲反問，沉郁而厚重的聲，洩露了他心裏的難過和愧疚，無論如何，是他對不起這個女孩子，對不起她的感情。他已經無話可說，因為她如此明确的告訴他，就算給她整個世界也沒用，她要的是他給不起的，愛。
“我——”顯然子奇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可直覺的，他就是不喜歡這種一走了之的态度，有時候他不明白，為什麽事情總也不能攤開來說清楚，為什麽不能還像以前那樣吵架拌嘴但是相親相愛。
愛情為什麽總是讓人這麽頭痛。
“紀翔，我也同意子奇。你已經是雲芊的心結，打不開，走與不走都是一樣。也不要說該不該來的事，你在純真年代一天我們就是朋友，雲芊最大的理想也是打造一個積極向上的團隊。不說別的，單從朋友立場，你也不能這樣離開而放棄幫助大家走出低谷。”
“那丫頭現在根本就不在乎什麽低谷不低谷，她就是在跟自己較勁。”子奇哼道。
紀翔沉默了一會，坐回椅子上雙手撐住額頭閉上眼。子奇和學長也都沒了話，辦公室裏又陷入了難熬的安靜，氣氛降低到了冰點。
“既然她是在跟自己較勁，那就換個對象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紀翔開口，聲音很低沉。
“什麽意思？”子奇馬上追問。
“讓她發洩出來。”紀翔直起身，望向窗外，臉上漠然而麻木，“一切因我而起，就讓一切都沖着我來吧……”
——紀翔廣告拍攝的時候出了意外，請速回。
第二天下午，杜雲芊的手機上出現這樣一條短信。然後任她打三個人的手機全部關機，公司電話占線，聯系廣告公司的主管，也是無法接通！
“怎麽回事！！”
推開辦公室大門，杜雲芊顧不得平順下因為奔跑而産生的急促呼吸，直接大聲問。
黃昏時刻，屋裏沒有開燈多少顯得有些昏暗。
姚子奇坐在靠在窗前的椅子上正對着她，環着胳膊，一臉嚴肅。
“紀翔呢？”
雲芊走上前兩步，發現桌前原來的椅子排序已經完全被打亂，身後傳來輕微的關門聲，回頭看去，沈惟真就站在門口擋住了所有出路，面容沉靜。
“你們騙我？！”
察覺到氣氛不對，她睜大眼睛看着兩個人——一開始就覺得事情很詭異。
“沒有。”
子奇搖搖頭，回答的很鄭重。
“沒有？！”雲芊反問，臉色沉了下來，“算了，不管有沒有，我要走了。”說着毫不遲疑的轉森。
“雲芊。”但是沒到門口，沈惟真的手臂已經過來攔住。
“真沒騙你，紀翔在拍廣告的時候手指割傷，剛剛我給他貼了OK繃，已經回家休息去了。”他說的一板一眼，絲毫不見玩笑。
但是很明顯，雲芊已經快要出離憤怒了。
“姚·子·奇！！”她猛的轉過身等着他，“耍我很好玩嗎？！”
“你以為我有那個美國時間耍你玩嗎？”子奇并沒像平常那樣沖動起來，而是顯得格外冷靜，然而讓那嘲諷更刺耳。沈惟真全程沉默，只是守在門口不出聲。
“你——”
“經紀人，是你告訴我要公私分明不能把情緒帶進工作，現在看來你自己也做不到。”
“我——”
“你這樣着急的跑來，是擔心工作，還是擔心紀翔這個人。”
“——當然是為了工作！”
“真的？”
“真的！”
“那麽出于工作效率考慮你完全可以打個電話就可以，為什麽還要親自跑回來？”
“……電話都打不通！”
“哦，是，我的手機沒電了，學長，你的呢？”
“嗯，我的電池壞掉了。”沈惟真回答。“另外公司的電話欠費，我忘記去交。”
這一唱一和的，明顯是早就預備好的。瞬間雲芊只覺得心頭火直往上冒。
“我也沒有美國時間在這裏跟你們瞎混！”她跺跺腳，直接朝沈惟真走過去，“學長，你要還想讓我當你是學長，就讓開！”
沈惟真不動，目光看向她身後的子奇。
“就是為了個男人嗎？”
果然，他接着說，而這句話成功的讓杜雲芊停下腳步，站在那裏，正對着她的沈惟真看到了她臉上的表情轉變。
“你引以為傲的經紀人專業素質呢，你信誓旦旦要贏得的賭約呢，你忘了你為什麽要創立純真年代？你忘了你曾經的理想了？你忘了最艱難的時候是怎麽給我和學長打氣的了？就為了個男人，杜雲芊，你也就這麽點能耐。”
沈惟真皺着眉，看着眼前的女孩兒握緊拳頭，她開始顫抖。
“當然我也很佩服你。”
顯然子奇并沒想放過她，話依舊是不鹹不淡的接着說。
“我一直覺得你是個挺有骨氣的女生，沒想到在為了一個紀翔到這個地步——”
“姚子奇，你說夠了沒有？！”
她終于忍不住叫出了聲。
“說夠了，對于一個這麽癡心的女人，我還有什麽可說的。你就繼續別扭下去吧。——”
“我怎麽癡心了，我怎麽別扭了！我為紀翔怎麽了？！”
終于，一再的刺激，有個人爆發了。
“我沒有忘記經紀人的素質，我也沒忘了我為什麽要創立純真年代！就因為我知道，所以我說從此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我錯了嗎？！是，我是喜歡紀翔，我是愛紀翔，那又怎麽樣！他不愛我又怎麽樣！我愛他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他有什麽關系！！我——”
話戛然而止，杜雲芊陡然愣住了，睜大眼睛愣在那裏，像是被自己的話驚到了。
對面的姚子奇看了看後面的沈惟真，像是松了口氣似的垂下頭，臉上一直繃緊的表情也終于卸了下去。
是，他們要的，就是這句話。
我愛他，但是他不愛我。
但是那又怎麽樣。
“雲芊。”
學長輕輕握住她的肩膀。
不要再這樣一直糾結下去了。純真年代需要那個活潑倔強，果斷快樂的杜雲芊。其實心裏已經明白，何苦再放不下呢。何苦再自己為難自己。
“想哭的話，就哭吧。”
子奇也走過來輕輕的說——那次都是別人教他說的臺詞，真是累死了。
雲芊搖搖頭。像是有些無力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目光還是迷離的。
“傻孩子，到任何時候，還有我和子奇，我們都是你最好的朋友。”學長的聲音始終那麽溫柔。
“是啊，像你這樣既聰明又笨蛋的經紀人真是不好找。我可不想換啊。”子奇半蹲下身看着她。
雲芊看着他們，忍不住抿嘴一笑，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終于落下一滴眼淚，其他的都被學長的胸懷帶走了，她感覺子奇握着她的手。
有時候眼淚也未必代表軟弱，而是一種洗禮，通向的也許是重生。
低聲的嗚咽從來沒有如此讓人安心，沈惟真微微轉頭看向開着一條縫隙的門——所有這些安排都來自外面的那個人。
紀翔站在走廊裏，靜靜的聽到了全部的對話。
這樣就可以了，
這樣是不是就能走的稍微安心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