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杜雲芊回家了。

她與紀翔的家。

在落日的宣傳會之前裝修好的家,

每一個釘子都是紀翔親自釘進去,每一個家具都是杜雲芊親自挑選的家,

擁有屬于他們的沙發,屬于他們的天花板的,

家。

她站在玄關,凝望着那熟悉卻又陌生的一切,

忽然發現她除了這裏,已經無處可去。

忽然發現她已經對這裏産生了歸宿感,哪怕這裏還沒有完全屬于她。

晃晃悠悠的脫了鞋,晃晃悠悠的踩在地板上,晃晃悠悠的走到地中間,“碰”的把自己放倒在沙發上,僵硬的像一條凍僵的魚,不會呼吸,不會思考,不會生存。

許久,也許過了一個世紀。

她僵硬的手摸到了遙控器,按下一個按鈕,頭頂亮起的兩個圖案。

——射手與獅子,要麽相愛到死,要麽,折磨到死。

——反正,都要一起到死。

黑暗和靜谧中,只剩下一個仰躺在那裏用胳膊遮住眼睛的,傷心的女人。

這時,突然門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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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芊一愣,然後騰的坐起身,再然後,她仿佛出現覺得眼前的,依稀是幻覺,幻覺有個男人出現在門口,幻覺有個男人站在門口穿過黑暗凝望着他,然後,這個男人嘭的一聲,直直的倒在地板上。

“紀翔!”

黑暗的起居室裏又充滿了柔和的燈光——這種看起來不是很起眼的小射燈是他們裏一起在意大利定做的,光線很散,很美,當時高級定制店的店員看到一個英俊的男人帶着溫柔愛意的眼神看着身邊那個美麗的女人活潑的笑着,兩人對着這款燈帶點小興奮的用意大利語交談時,羨慕極了。

杜雲芊裏外忙活着。

煮解酒湯,燒熱水,燙毛巾。

這裏是新房,原則上婚禮之前他們兩個新人是不能再來的。而明天在教堂舉行完儀式就會直接啓程去非洲度蜜月。所以這兒雖然設施齊備,但是吃的用的都沒準備那麽多。不過再措手不及也要弄好,

因為,紀翔喝醉了。

醉的一身酒氣,雙頰暈紅,現在只能躺在沙發上半昏半睡。

這個時候最忌諱洗澡,她只能用熱毛巾給他擦了擦身子,沒有發現嘔吐物的痕跡,但還是替他換了件更柔軟的襯衫,脫了鞋子和襪子。

解酒湯灌的時候稍稍有些費力,喝了一半咳了一半,雲芊又擦幹淨了被弄髒的地板。

等做完這一切,她站在沙發前看着他,忽然想笑——從求婚到訂婚再到明天就是正式婚禮,他吻過她,抱過她,說過情話,他陪她一起從無到有螞蟻搬家似的一點一點制備起這個家,可是,好像直到這個瞬間,她才第一次有了最真切的感受——覺得她像個妻子了,像天下千千萬萬每天等待丈夫回家,替喝醉的丈夫整理安置的妻子,

紀翔的妻子。

杜雲芊用毛巾捂住嘴笑着,仰起頭,像是在忍住什麽,又像是在發洩什麽。

本來這種平常的事情會發生在将來平常的每一天。可是現在,怎麽都覺得是第一次,又是最後一次。

他剛剛跟誰喝了酒,跟誰在一起,她知道。

他們說了什麽就算她不沒聽見她也知道。

其實很多事情,從一開始她不就清清楚楚的知道麽,

只是後來她忘了,

她忘了她本就知道他們一直都是那麽,那麽的,深愛着彼此……

所以,所以,所以。

“雲芊……”

轉身的時候,背後傳來一聲喃喃低語,呼喚。她停頓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回到他身邊半蹲下,輕輕握住他的手——至少今晚,至少在明天婚禮之前,她都是他的妻子,愛着他的妻子。

“怎麽,難受麽?”看到紀翔似睜非睜的眼睛,呼吸也急促了點,雲芊溫柔的撩開他的碎發,用毛巾擦着額頭泌出的汗珠。輕輕的問。“要不要喝點水?”說着起身要去拿。

他只是搖搖頭,然後一把抓住她的手。

“別走……”

嘶啞的聲音低喃着,她承認她沒有半點抵抗力。

“別走……別走……”

他的手灼熱而無力,她卻無法掙脫。

“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回過身來坐在地板上,對着他的臉,笑着回答。然後看到他的嘴角彎起來了,那麽好看的弧度,手還執拗的抓着她,笑的像個孩子。

于是探過去在他唇邊按了一個吻,

“傻瓜……”

準夫婦最愛的小射燈熄滅了,偌大的起居室裏,只剩下天花板上射手和獅子的呼應,還有沙發後面不遠處大玻璃窗裏映進來的,屬于深夜的光。

杜雲芊蜷着雙腿靠坐在沙發上,膝頭枕着她的愛人。她側着身子看向窗外的斑駁,一只手放在嘴邊輕輕咬着,一只手擱在他的肩膀,

這是一種等待的姿勢,等待着紀翔跟她說什麽。

她知道他醉了,可沒真的醉到人事不知,沒真的醉糊塗混亂。

也許有些話,總要趁着某些恰到好處的酒勁才能說的出。

“雲芊……”

“嗯?”

“西班牙的鑽石項鏈到了麽……”

“呃……”

有些意外,或者說很意外,所以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是說我在婚禮上的套飾?”

“嗯……那個蝴蝶形狀的……”半明半暗的房間,他的話裏帶着酒意,卻又好像沒有。

“到了,前天就到了。”

“啊……那就好……是我說形狀有點問題要去改的……真怕來不及……百合花呢……那些麝香百合一定要當天新鮮空運過來才可以……不然香氣就不夠了……”

“都訂好了,現在估計已經在天上了,明天早上4點準時達到婚禮現場……”

“你的花球呢……選好了麽……不是說在玫瑰和蝴蝶蘭之間選不定……”

“還是定了用玫瑰,樣品我看到了,很漂亮。”

“是啊,玫瑰,玫瑰也很配你。其實什麽花配你都好,什麽花都沒有你好看——啊,我差點忘了——”

“哎?你要去哪裏,不要動,你喝多了還是好好躺着,要拿什麽我替你去拿——”

“我還得跟開普敦酒店确認啊,蜜月的套房……”

“行了,不用擔心了,都定好了,所有的婚禮細節都已經弄好了,不要操心了……”

“不行……這是婚禮……一輩子一次的婚禮……我要讓你漂漂亮亮高高興興的嫁給我……我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娶了最美麗的杜雲芊……”

她低下頭看着他,紀翔閉着眼,聲音低低的,還有些斷斷續續。一滴眼淚掉在他的臉上然後迅速被她抹掉了,

紀翔,還在那邊絮叨,

“明天一定會是個晴天……大晴天……告訴他們自助餐裏不要放蛤蜊……你對海鮮過敏……當然怕是當天你也沒有時間吃東西……唱詩班的孩子是不是少了點……好在教堂很漂亮……你不是說喜歡那裏的彩繪玻璃麽……克列斯說會坐專機來……我不就是打了兩個電話叮囑他不要遲到……居然嫌棄我啰嗦……你哥哥的禮服不要搶我的風頭……将來他會知道我是個好妹夫的……”

杜雲芊次轉開頭去看向窗外,依舊咬着左手的手指,淚流滿面。

“金皓薰……不欠你了……”

突如其來的那個名字,像跳動的神經。

“愛過……所以……不欠……不欠了……”

他念叨着,終于沉沉的睡去了,她低着頭看着月光中的他,一遍一遍的逡巡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唇,他的下颌,他的一切……

很多事情想起來了,又忘記了。

很多事情潮水一樣來了,又褪去。

月亮下去了,晨曦悄悄出現在天邊,

她轉了下幾乎僵硬的脖子,擡起頭忘了下窗外湛青色的天,

輕撫他光潔的額頭,低低的笑着,

“你說的對,我們結婚的那天,是晴天,大晴天……”

他只是沉睡着,

安靜的睡着。看不到,也感覺不到那憐愛至極點的目光,以及,那個吻。

在初生嬰兒一樣柔嫩純淨的第一縷晨曦中,

杜雲芊彎下身,輕輕的,輕輕的在他的唇角,印上她的吻。

屬于他們的愛情,永遠定格在這個瞬間,

變成一幅畫,

沙畫。

紀翔從來沒經歷過這麽忙碌而混亂的早晨。

就算以前有過拍戲連軸轉的時候,也沒有今天這樣手忙腳亂——那是工作,忙到死心态也是淡然的。

可是今天,是他的婚禮啊!

不到1個小時之後就是他跟雲芊的婚禮!他這邊才剛剛穿好禮服——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居然在新房——這兩天他都定了酒店的。

然後再一看表,基本已經處于倒計時狀态了!原來計劃他起早去高級定制店換禮服附帶男士淡妝的。但是現在明顯來不及了!

只能打電話給自己的助理讓他趕緊去接禮物和化妝師——可憐那孩子自己剛準備好衣服要好好參加婚禮的,這會又得趕緊忙東忙西的伺候他紀大少爺。

等到衣服來了化妝師也來了幾個人又是好一通忙活好在時間還不算完全來不及。然後,雲芊的電話打進來了。

“我說老婆大人,你就不能再早一點打過來提醒我嗎,新郎差點遲到啊!”他接起來劈頭就說,無奈調侃親昵又戲谑的口氣讓對面的杜雲芊立刻笑了起來。

“什麽啊,我這不是打電話來了嗎,別告訴我你現在還光着身子沒穿衣服。”

“怎麽可能。”紀翔也笑,他正對着大鏡子做最後的整理和确認,助理在旁邊幫他弄細節,一邊聽着雇主夫婦的談話暗自偷笑。

“那好,你現在下樓吧。”杜雲芊輕快的說。

“現在?”紀翔倒是一愣,看了看助理,小聲問他“車到了麽”,助理搖搖頭,嘴型比劃“快了”——确切說紀翔不太記得昨晚是怎麽回來的,但很明顯沒開車。助理的車子是剛買的二手款,用來送紀翔紀大新郎去教堂顯然不合适,所以臨時又打電話叫人趕緊開好車來接。

“對,就是現在,聽老婆的話還會有錯嗎?”雲芊笑着催促,“快點哦。”然後就挂了。

“喂,雲芊?”紀翔一頭霧水,看着手機發了會呆。

“都OK了吧。”他在鏡子前又轉了一圈,問道。

“嗯。非常完美。”助理點頭——其實他作為新郎也不需要多帶什麽,把自己打理帥的驚天動地就行了,其他的自然有伴郎團負責。

“那好,我先下樓,車來了打電話通知我。”紀翔笑了笑。不管雲芊搞什麽惡作劇他都得奉陪啊,再過一個小時她可就真是老婆大人了。不能得罪的。

結果即使有了各種心理準備——他那個古靈精怪的老婆說不上又有什麽驚喜——到了樓下,還是驚到了。

不為的,只為眼前出現的,活生生的就是他的準老婆,杜雲芊!

一身Vera Wang的婚紗,高雅大方,沒有複雜的蕾絲和花邊,精致小巧的鑽石花冠嵌在深褐色長發挽起的小發髻中間,美麗而略顯得俏皮,白紗暫時垂在身後,抹胸的設計略顯保守中透着高貴,碩大而搶眼的蝴蝶狀淺粉色項鏈,是非常珍貴的彩色鑽石。

紀翔入演藝圈多年,各種美女見的不少了,但是等讓他呆上一呆的,也只有今天這個屬于他的新娘。

“驚喜嗎?”

她笑吟吟的拎着裙擺,斜依在一輛銀色的敞篷瑪莎拉蒂旁邊——就是他們的婚車,後面還拖着一堆罐子呢。

紀翔笑了,點着頭走過去,優雅的俯身執起她的手按上一吻。

“公主來接騎士了嗎?”

“怎麽,不行麽?”聽着他的戲谑,雲芊一挑眉,拉起他就要上車,“我可不是一般的公主啊。”

紀翔笑的眼裏都是溺寵,任她推上了車。而且是坐在副駕駛上,把握方向盤的可是帶着長長的絲綢手套的新娘。

然後,引擎響的很氣派,車子帥氣的揚長而去,剩下可憐的小助理拿着電話跑下來,看着他們的背影洩氣的說了一句:車來了……”

“雲芊,不要玩過火哦。”

車的速度不慢,漸漸的紀翔發現去的路不太像是教堂的方向,不禁笑道。

“怎麽,不陪我玩?”雲芊開的很專心,轉頭朝他微微一笑。“過火也不行?”

“你不會想翹掉婚禮吧。”紀翔皺皺眉,賊兮兮的問。

果然她做個鬼臉。

“你覺得怎麽樣,有趣吧,”

紀翔也笑。

“可是教堂有一幫在等我們喲。”聽語氣倒不是反對。

雲芊只是笑着搖頭。

“放心,你上了我的車,就得聽我的安排,還有surprise在後面等着呢。”

紀翔靠在座椅上,輕輕怕了拍她的手,

“好啊,一切聽老婆大人安排~”

“哈。”

然後,等車子停下的時候,紀翔真的就笑不出來了。

這個地方,他熟的不能再熟,雖然上面的牌匾随着業務的結束已經被卸下。

“雲芊——”紀翔難得有些急了,臉色開始變得陰沉,還有疑惑,他完全沒想到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帶他來這裏,穿着結婚禮服。

“噓。”雲芊只是朝他做了個俏皮可愛的手勢,“surprise。”

紀翔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不管什麽驚喜不不驚喜,我們應該去教堂——”

雲芊剛想說話,但是好像看到了紀翔背後的什麽人,一挑眉,抽出自己的手,笑了。

“不,你最該來的地方,就是這裏。”她微笑着,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指了指他的身後,“你最該見的人,是他。”

紀翔回過身,翺翔天際辦公大廈的樓下,站着的就是金皓薰,他的手裏提着行李,也是一臉愕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兩個人的目光相遇了。像每一次一樣。

相同的驚訝之外,還有無法抑制的糾纏。這事,誰也控制不了。

杜雲芊只是笑了,笑的很安詳。她一把拽掉了頭紗,褪下戒指拉過紀翔不由分說的塞進他手裏,然後在他反應之前果斷的替他打開車門一把推他下去。

“紀翔,婚禮取消了,杜雲芊不嫁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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