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如果這世界如此的黑暗,那就讓我來做那束光吧。

許雲白的家其實就在大學城附近, 當時這裏剛建起來一處大型的新樓盤,許家父母在這裏買了一套複式大房,把住在老城區老房子裏的白永絮的父母親也接過來一起住。

老人不想看不到外孫女, 所以權衡之下, 許雲白就沒有住校,每日上完兩節晚自習, 大概八點多就會回家。當時也不像現在的孩子這般, 上下學都要人接送,那時許雲白也已經高中了,性格獨立,所以上下學都是自己騎自行車,單趟車程也就15分鐘。

許雲白每天按部就班地上下學,認真上課、完成學業, 回回班上考第一, 年級成績也總是名列前茅, 成為了老師同學們眼中的超級學霸。學業之餘和何雨清等人聊些有的沒的,各自懷抱着青春期的小心事, 時間在悄然溜走。

高二上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 謠言已經發酵了将近一個多月了。同學們看許雲白、何雨清、朱子琮三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大對勁。

何雨清和許雲白就這件事聊過一次, 她表示完全不會相信那些謠言,讓許雲白也不要在意,她還說自己已經打算向朱子琮告白了, 時間就定在聖誕夜。

那年聖誕夜在周日,恰好是住宿生過完雙休後的返校日。晚上學校劇場有聖誕夜活動, 是校辦和英語角策劃的, 晚自習只有一節, 7:30活動開始, 到9:00結束。屆時學生們可以前往學校藝術樓劇場,看英語舞臺劇、樂隊表演,玩互動游戲,也算是給學生們枯燥的學習生活增添一些樂趣。

學校還允許學生們那天可以不穿校服,所以那天幾乎是成了狂歡節,所有人都穿上了自己認為的最好看的衣服,盡顯青春荷爾蒙。

為了見證和支持好友的愛情,許雲白這個走讀生當天晚上也特意前往學校,還和父母親說自己會晚點回家。因為何雨清打算在最後的互動活動時告白,那時候已經接近9:00了,遠比平時許雲白放學回家的時間晚。她那天穿得很不起眼,只是樸素的黑棉襖配牛仔褲,她是為了襯托何雨清。

當天的一切似乎都很順利,許雲白一直默默地陪在何雨清身邊,看着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興沖沖地準備一切,志得意滿,渾身透着即将獲得愛情的興奮感。許雲白也為她感到高興,從平日裏她觀察到的朱子琮和何雨清之間的互動,他們倆應該是兩情相悅的,朱子琮經常會出現在何雨清身邊,幫着她們做各種各樣的事,這無疑是一種表達好感的方式。

他是個挺含蓄的男生,有些腼腆,不善表達感情。何雨清好像就是很喜歡他這種類型的男生,說這種男生很有安全感,也很可愛。

許雲白不是很能體會。

當然許雲白也不是機器人,她也有幻想過自己的理想對象。很模糊,很難想象,但有一點是确定的,對方應該要光芒萬丈。這個光芒萬丈不是說那人渾身綁着燈泡,是說對方要有非常突出的品德閃光點。許雲白是一個有些道德潔癖的人,所以天然會對品格崇高的人産生好感。

一直到互動環節開始,劇場內人頭攢動,大家都從座椅跑到了舞臺上。英語角搞了個大型的英文版複雜化真心話大冒險,以轉盤抽簽,參與活動的人轉動轉盤,轉到某個選項,就要完成選項之上的事,完不成就要接受懲罰——喝下難喝的飲料。

并且還有個要求,活動期間所有人都只能用英語溝通。

但結果其實場面一度非常混亂,笑料頻出。許雲白默默站在一旁看樂子,笑得很開心。卻沒想到意外突然襲擊了她,因為輪到朱子琮去轉動轉盤,他竟然将指針故意定格在了“告白”這個選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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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猛然間向許雲白和何雨清所站的位置走了過來,并且大聲用漢語喊出:

“許雲白!我喜歡你!”

許雲白只覺得腦子“嗡”的一下,周遭所有的聲音都聽不見了。全場靜默三秒鐘,随即發出了男生們山呼海嘯般的起哄聲,吹口哨的、尖叫的、大聲喊“親一個”的。

然而女生們各個神情古怪,開始交頭接耳。

許雲白仰頭看着一臉誠懇,滿面戀慕地望着她的朱子琮,又急急忙忙扭頭去看身旁的好友何雨清,她永遠也忘不了何雨清臉上那努力微笑卻無法克制的扭曲神情。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好陌生,充滿了不解、憤恨、羞恥……嫉妒。

“我不是……我沒有……”許雲白踉跄後退半步,嘗試去解釋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能說出來。

“許雲白……我……”見她反應不對勁,朱子琮當時就急了,立刻想要開口說些什麽。

但許雲白不管不顧,拔腿就往劇場外跑。在下劇場舞臺的臺階時,她還跌了一跤,摔得很重,手腕扭傷、膝蓋挫傷。她顧不得疼痛,一瘸一拐地往外跑,身後無數雙眼睛盯着她,人們嘈雜的議論聲、譏笑聲,仿佛魔網一般籠罩在她頭頂,她的世界瞬間從彩色跌落入灰暗。

朱子琮在後面喊她,還傳來了他追她的腳步聲:“許雲白!你等一下,你得去醫務室!”

但是許雲白随後聽到了何雨清的尖叫聲:“朱子琮!你給我回來!!”那聲音是如此的尖利刺耳,回蕩在劇場外的環形走廊上,霎時刺穿了許雲白的心。

許雲白開始耳鳴,終于一瘸一拐跑出了藝術樓,又跑出了學校,連自己下午騎過來的自行車都不要了,一瘸一拐地走在夜晚大學城的道路上。

直至此時,懵怔感才徹底褪去,難堪與委屈如同兩雙大手,開始狠狠地揉捏她的心靈。手腕和膝蓋的劇痛刺激着她,她痛哭出聲,淚水開了閘一般往外流。

自小到大,向來情緒平和的她,是生平第一次內心如此的翻江倒海,心酸羞辱在胸腔之內爆炸,難以忍受。

那晚她是走回家的,走了四十多分鐘,走到膝蓋劇痛,幾乎是一步一步挪回去的。回家前,她努力擦幹臉上淚水的痕跡,裝作步态正常,編了謊言欺騙父母和外公外婆,說大家玩得太開心,時間拖得太晚了,是同學爸爸開車把她送回家的。

她不知道那天她到底有沒有騙過父母親,現在回想起來也許并沒有。因為那天晚上,向來早睡的外公外婆都等在客廳裏,素來冷靜淡定的父母親也面現焦慮,他們應該是打電話給學校确認過發生什麽了。

但父母親從來都沒有問過她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也許不想讓女兒回憶起人生之中最羞辱難堪的時刻。

許雲白第二天發燒了,身上的傷最終也沒能瞞過父母。父母給她請了三天假,許雲白渾渾噩噩在家裏躺了三天,直到第四天下午,才鼓起勇氣重返學校。

她必須得回去面對一切,逃避是沒有用的。

接下來一切的發展如她所料,她和何雨清被動絕交了,何雨清再也不看她一眼。朱子琮有些擡不起頭來,對許雲白的關切還在,但總是躲躲閃閃。他此時終于意識到自己那天闖了多麽大的禍。

而同學們也不怎麽理會許雲白了,見到她都躲着走。之前傳的謠言在這三天變質了,說是許雲白暗中勾引朱子琮,破壞好友感情,說她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狐貍精。

沒有人為此解釋什麽,也許朱子琮嘗試過,但沒有人會聽他說話,他此時就是個被狐貍精魅惑成功的書生。

許雲白開始被流言蜚語纏繞,她從未經歷過這種事,被孤立、被暗中議論、譏諷、叱罵,其實都還能忍受,但在大概三周後,臨放寒假前,她結結實實遭到了真正的霸淩傷害。

那天晚上下晚自習後,她去了一趟女廁,突然就被一堆女生堵在角落裏。她都不認識她們是誰,只能模糊地判斷她們可能是低年級的學妹。

這幫女生圍在角落裏,第一時間奪走了她放在口袋裏的手機。然後開始輪番對她進行辱罵,說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就好像時光倒退,許雲白成了批/鬥的對象。

許雲白也許該感謝她們,因為她們沒有動手動腳,至少沒有毆打她。也許她們是知道動手的下場的,所以聰明得沒有這麽做。

許雲白麻木地聽着她們辱罵自己,最後只能蹲下身,抱着頭,等待一切過去。她最終還是被踹了兩腳,踹在手臂上,盡管不是很重,她的心卻近乎被震裂。

她沒有在人群中看到何雨清,她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她策劃的,她也不會再去問了。她也不是沒有向老師求助過,但老師似乎不相信許雲白這個尖子生會遭遇這樣的事。因為表面上許雲白非常受愛戴,但凡有什麽事兒,全班都推舉她。老師看不出來她受欺負了。

也許不是看不出來,只是不願意管罷了。反正許雲白的成績從未掉下年級前五,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穩居第一。她的好強不允許她在學習這件事上敗給別人,學習也是她唯一能夠全神貫注而轉移開注意力的事情。在老師的眼裏,她似乎沒受什麽影響。

而父母親工作太忙,那段時間是他們事業最關鍵的上升期。外公外婆年紀又大了,許雲白不想他們擔驚受怕。她選擇了自己扛下一切。

許雲白至此對一切冷心,情感也徹底收縮進入靈魂的最深處,再也難以輕易流露。她對人際交往徹底絕望,寧願把自己陷入在孤獨的世界之中,也不願再度打開心防,讓人進入。

她鄙視一切虛僞善變,鄙視一切結黨拉幫,鄙視一切仗勢欺人,鄙視一切流言蜚語,鄙視人性之中最深層的黑暗,她比以往更加向往光明。

如果真的有光明,如果當時有人站出來,如果……可是哪有那麽多的如果,靠別人怎麽能行呢?只有靠自己。

如果這世界如此的黑暗,那就讓我來做那束光吧。

在渡過了孤獨和忍辱負重的高三備考年後,許雲白回想起自己兒時的夢想,毅然決然報考了法醫。

到校拿畢業證書那一天,已經将近一年半沒和許雲白說過一個字的何雨清主動找到了她,還帶着朱子琮。他們說,他們要和許雲白道歉,他們沒有想過會發生這麽嚴重的事,甚至引發了校園霸淩,讓許雲白如此的痛苦。

何雨清解釋,說當時在廁所圍堵許雲白的人不是她找的。是低學年一個暗戀朱子琮的學妹糾集人幹的。高二聖誕夜的那個事,其實事後兩個月何雨清就想通了,她也主動和朱子琮聊過這件事,她知道許雲白什麽也沒幹過。

只是當時整個班級、年級的氛圍是那樣的,已經覆水難收,難以再靠近許雲白。哪怕想要為許雲白辯解幾句,她都做不到,她感到害怕。

她為她的怯懦卑鄙向許雲白道歉,朱子琮也為自己的魯莽懦弱道歉,他們态度誠懇,像是不願為自己的高中生活留下遺憾。

許雲白卻毫無感覺,因為承受一切的人是她,不是他們。他們此時可以出于真心向自己道歉,感動他們自己,但發生的一切都已難以挽回了。如果他們當時可以站出來解釋兩句,如果他們能堅持和自己站在一起,那霸淩的魔咒就能解除。

但他們沒有這麽做,他們讓自己一個人獨自承擔了一切。

他們有罪,許雲白永遠也不會原諒。

許雲白象征性地與他們留了聯系方式,但畢業後立刻換了手機號,徹底斷了聯系。許雲白沒有想到,畢業這麽多年後,他們倆仍然在默默地關心自己的動向,以至于自己在大學城救個人,他們也能聞風而來。

但許雲白不想看到他們,因為看到就意味着要回憶起難堪的過去。可他們看上去并不是的,他們仍然能私下裏查問她的所在,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她眼前。仿佛時間能洗刷一切,許雲白的痛苦已經徹底消失,就像失憶一般。

他們似乎指望許雲白還能和他們談笑風生,太可笑了!

時間之于霸淩者如同風吹砂礫,施暴的記憶層層剝落,轉瞬即逝,事後哪怕回憶起來也被自己美化淡化。時間之于被霸淩者卻如同風蝕巨石,被欺辱的記憶會随着歲月的流逝越蝕越深,如同繩索束縛的勒痕。

霸淩者對被霸淩者唯一正确的歉意表達方式,就是徹底消失在Ta眼前。

作者有話說:

小白,我可憐的小白。但沒有這段經歷,也就沒有後來鬼手佛心的法醫許雲白。

周一或者周三可能會有加更,屆時wb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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