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不會想要死的,你不知道死亡真正的可怕之處。

陸念文這輩子最讨厭去的地方就是醫院, 每次她進醫院,都不是因為她自己生病,而是遇上了親近的人重傷或重病。除了上一回自己被紮了一刀進醫院, 那一次她反倒不覺得難過了。

但她還是不得不經常與醫院打交道, 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總是能在這個充滿消毒水氣味的地方被演繹得淋漓盡致。

她們在住院部樓下見到了等待她們的張志毅, 老張黑着一張臉, 問了一句:

“情況你們都清楚了吧?”

三人均無言點頭。

“随我來吧。小陸,這個姑娘可能要找的就是你,因為你救她的時候,她還有意識。等她從水裏上岸,小許救她的事,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你一會兒記得注意說話的語氣, 盡量溫和點, 我和醫生護士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她安撫下來, 你可別刺激她。”

陸念文莫名有些緊張,喉頭蠕動了一下, 問道:“我該說什麽好?”

“總之告訴她, 她的錢能追回來, 她的臉也一定能治好,她男朋友我們一定給抓回來,裸/照也不會流出去的, 要給她希望。”張志毅道。

“好。”陸念文深吸一口氣,調整提着的心。她雖然是社牛, 但也只限于面對情緒正常的人。在面對精神脆弱、情緒不穩的人的情況下, 陸念文會害怕自己說錯話傷害到別人的感情。畢竟她這張嘴确實有些時候會不經意地毒舌, 像是長了倒刺似的。

“那我……”許雲白在後面輕聲問道。

“小許你在外面候着, 說不定這姑娘也會想見你。”

這下給許雲白也整緊張了,她絕對缺乏安慰人的經驗。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吳辰麗的病房前。可能是警方、校方和院方三方商量後的結果,為了保護她的隐私,專門給她安排了一個雙人病房,只有她一個人住。此時病房門開着,好幾個護士圍在她床邊,輕聲細語地安慰她。可她一直在哭,哭得好傷心,完全停不下來。

“來了來了。”張志毅進門時擦了把額頭上溢出的汗珠,難為他一個糙老爺們一直在做這種安慰女孩子的細致活。

立刻就有護士道:“辰麗,你看誰來了?是救你的警官呀。”周邊的護士們也跟着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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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念文在護士們的話語中走到了病床前,看向病床上的女孩。她的面龐又一次被紗布包裹了起來,此時已經被淚水全打濕了。渾身有些浮腫,看上去脆弱易碎,但她一雙哭紅的眼依舊大而晶瑩,只是如今顯得無神又黯淡。

見到陸念文時,她眼睛立刻瞪大了,仔細盯着陸念文的臉,回憶這張面龐與她當時倉亂間見到的面龐是不是一致的。

陸念文清了下嗓子,盡量柔聲道:

“吳辰麗,你好,我是陸念文。”

女孩聽到了陸念文的聲音,她猛地想起那個在水裏抓住她,沖她大喊:“撐住!別動!靠在我身上”的聲音,是她!

她向陸念文擡起手,陸念文擡手握住她的手,感受到了冰涼無力的觸感。

“陸警官……你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救我……”她突然開始猛烈地哭泣起來,陸念文頓時懵了,不知該怎麽回答。

“我不想活的……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沒有人要我了,我爸,我媽,他們都不要我,現在那個畜生,他把我最後的東西也拿走了!”

陸念文沒開口,留在這裏的護士都開始七嘴八舌安慰起來,說警察同志會把東西都追回來的,讓她不要再擔心了。

等她們都說完了,陸念文才緩緩道:

“你活着是為了什麽呢,吳辰麗?你和我說說。”

“我……”她的聲音和話語仿佛有魔力似的,本在哭鬧的女孩突然止住了哭泣,一下迷茫了。

陸念文看向護士們:“麻煩各位姐姐了,你們去忙吧,這邊我來就行。”

護士們松了口氣,于是紛紛撤出了病房,張志毅也随着她們一起出去,然後向周穎使了個眼色。周穎點頭,進入病房,默默等在門外的許雲白也被周穎拽了一下,跟着進了一病房。周穎帶上了門,随即向許雲白豎起食指在唇上,示意她噤聲。然後二人就站在門邊,并不靠近吳辰麗的病床。

“你問我為什麽要救你,因為你是一條生命呀。生命誠可貴,只有一次,再也沒法重來了。”陸念文溫柔地說着,“我怎麽能眼睜睜看着一條年輕的生命還能拯救,卻見死不救呢。”

“可是我……”

“可是你不想活?吳辰麗,你到底為什麽要活着呢?”陸念文截斷了她的話頭,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

吳辰麗一時不答,只是依舊在默默流淚。

陸念文知道她在思考這個問題,于是開解道:

“是為了你爸爸媽媽嗎?還是為了你自己?總不會是為了那個渣男吧。”

“我……不知道,我媽不管我,我爸不要我了。我考工大,學工程機械,都是為了能幫他還債,重新把工程隊拉起來。可他……根本就扶不起來。我媽和我爸離婚了,她其實也管不了我,因為她自身難保。我為了他們……又有什麽好活的,自小到大全是苦心事。”說着說着,吳辰麗又要哭了。

她提都沒提那個渣男,看來确實是并不想為了他要死要活。

陸念文斟酌着字句說道:“你得為你自己活着,人其實都是為了自己活着的。只有你自己活得好,你才能兼顧着別人。所有人對你都不好,你自己也得對你好。何況,你不是還有一個關心你的室友嗎?她是多好的一個朋友啊,在你危難的時候這樣幫你,你得好好珍惜。

“雖然是你爸媽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但路得你自己走,他們代替不了你,不是嗎?人來這世上走一遭,怎麽能活得這麽窩囊,一件順心事、開心事都沒體會到,就這麽丢了性命?你甘心嗎?”

吳辰麗抽噎着,不說話。

陸念文一直緊握着她的手,給與她力量和溫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麽走……”吳辰麗悲從中來,她只覺得眼前的道路一片漆黑。

“你放心,你知道我是刑警。我向你保證,你的錢公安機關一定會追回來的,那個渣男我們肯定會繩之以法,他跑不了的,過不了兩天就會有結果。然後我們幫你想辦法,讓你做整容手術,你的臉一定能變回原來……甚至比原來還要漂亮的。

“休學一年,咱們好好治病,然後漂漂亮亮出現在同學們眼前,把學業好好完成了。等畢業了,想考研也好,想找工作也好,你自己決定,好好生活,好好賺錢,把日子踏踏實實過起來。你甚至還能去旅游,去看看新疆西藏,看看祖國大好河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陸念文一一細數着未來的打算,仿佛她就是吳辰麗一般,每一件事從她口裏說出來,就像是在吳辰麗心裏點亮了一盞路燈,幫她照亮了一條前路。

“相信我,你不會想要死的,你不知道死亡真正的可怕之處。”陸念文說到此處,突然有些哽咽,“死亡是剝奪你人生夢想的終極手段,一旦它降臨,你将一無所有。一無所有,一切歸零。不管你是再高位再了不起的人,不管你在人世間有多少的眷戀,不管你在完成怎樣了不起的偉業,一切都歸零了。”

吳辰麗的眸子亮起了晶瑩的光亮,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陸念文,看着她因為回憶起傷心事卻又強撐着不崩潰時赤紅的眼圈與抽動的面頰。她直覺般輕聲問道:

“你有親人去世了嗎?”

“我爸在我18歲那年沒了。他……本來答應我,辦完那個案子,就請假,帶我去旅游的。我們行程都定好了……可是他……”陸念文說不下去了,大滴大滴的淚珠從眼眶墜落,砸在雪白的病床床單上,暈開朵朵淚花。

“我打小……打小就和他親,他雖然總是很毒舌,說我怎麽不是個兒子,但他比誰都愛我。他什麽都願意教我,輪滑、散打、游泳、自行車,全是他教我的。只要下班回家,第一時間就要找我。後來,他說我比兒子強多了,一個女兒頂三個兒子。我爸他……他不該死的……該死的是那個罪犯……可是那人渣只是判了8年……”

病房裏傳出了陸念文壓抑的嗚咽聲。

時空仿佛凝滞了,只餘吳辰麗的抽噎聲和陸念文痛苦的喘息聲,病房陷入死寂。半晌,陸念文逐漸平靜了下來,吸了吸鼻子,帶着濃厚的鼻音道:

“不好意思,本來是來安慰你的,結果……我這人不會安慰人……”

“不,陸姐姐……謝謝你。”吳辰麗小聲道,“我再也不會尋死了,真的……”

“其實你自己心裏能感受得到吧,你并不想死。我救你的時候,能感受到你其實還有求生欲。你今天想見我,其實也是為了求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對吧。”

“嗯。”吳辰麗輕聲應道。

“我是刑警,我見慣了生死。人生在世,再大不過死。死亡是這世上最殘忍的事,生命的重量很多人根本體會不到。你知道為什麽法律規定任何人不論出于什麽理由,都不得動私刑剝奪他人的生命嗎?因為法律認為,生命是人一切的根本,是最終極的權利。要剝奪這個終極權利,就必須要有同等重量的理由。

“這也就是為什麽法律每一次宣判死刑都得慎之又慎,人民賦予國家機器權力來執行死刑,國家機器就必須依照法律這個大家共同認可的規矩辦事。這個規矩如果被破了,如果人人都能出于自己的正義感對他人舉起屠刀,那這個社會必将大亂。

“而自殺者同樣也是這樣的,自殺是你對自己施加了最殘忍的刑罰,也許在你自殺前一刻,你真的很痛苦,恨不能解脫。但如果我遇上了,肯定還是要救的。生命的結束,意味着你掐滅了可能存在,但尚未發現的微小希望。只要活着,沒有什麽走不通的路。你也算是死過一次的人,要懂得生命的可貴。”

“嗯,我記住了,陸姐姐。謝謝你救了我……”

“不要光謝我,還有一個人救了你呢。”說着,陸念文側頭,對身後喊道:

“雲白?你在嗎?”

“在……在。”許雲白的聲音頓了3秒鐘才傳來,發出第一聲時嗓子整個是被糊住的,清了清嗓子,她才發出了第二聲。

然後陸念文聽到了腳步聲,許雲白出現在了床尾,她的眼圈紅得吓人,明顯剛剛哭過。

陸念文垂下頭,心裏發慌,赧然、驚訝和歡喜同時襲上心頭,一時竟然不敢看她。

“這是…咳…當時給你做心肺複蘇的許雲白許法醫,我撈你上來後已經沒體力了,全程都是她完成了心肺複蘇。”陸念文解釋道。

“謝謝你……許法醫……”看到許雲白時,吳辰麗已經呆住了。她沒想到,救自己的人竟然還有這樣一位漂亮的大法醫。

而且這位法醫姐姐剛剛哭過,現在的模樣梨花帶雨,簡直太好看了。

許雲白輕聲應道:“好好活着,你要對得起陸警官的一番苦心。她和你說這麽多,希望你都聽進去了。”

“嗯。”吳辰麗認真應道。

許雲白的目光投向了默然垂眸的陸念文,心頭被複雜的感受所籠罩。她知道陸念文是英烈之後,但認識以來,從未有機會聽她談起這件事。她沒有想到第一次聽,卻不是陸念文親口面對着她說的。她說給了一個關系比自己陌生很多的女孩子聽,只是為了打消這個女孩輕生的念頭。

也許不面對面去談這件事,就不會那麽的尴尬和難受,但……許雲白的雙唇抿成一道線,她不知道這心裏的酸楚感,該如何排解。

作者有話說:

南京又出疫情了,我又要開啓防疫模式了。唉……周四的更新随緣,到時候wb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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