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薛明汝和容述相識十餘年,二人交情不可謂不深。薛明汝這十幾年來在滬城混的風生水起,和容述多少是有些關系的。薛家如今已經沒落了,只靠着一個薛明汝吊着,容家不同,容家在滬城根基深厚,即便如今容述當家,比之他母親當年低調了不少,卻也不是等閑可企及的。

可再早十幾年前的薛明汝,也不過是個纨绔而已。

他出身庶出,母親只是個歌女,滬城的上流子弟都瞧不上他。可薛明汝勝在臉皮厚,又聰明,終日笑盈盈地捧着那些纨绔子弟,同他們吃喝玩樂,日子倒也不算難過。

後來容述登臺唱戲,滬城那幫纨绔子弟都來湊熱鬧,他們純粹是去看容述笑話的。滬城的人都道容述腦子壞了,好好的容家少爺不做,要去做戲子,簡直贻笑大方,連容家的臉面都不要了。

誰能想,容述根本懶得搭理他們,彼時容述的母親還在,容述還未有穿女裝的癖好,十五六歲的少年人卸了妝,露出一張精致清麗的面容。他身量修長,正伸開手,任身邊的下人替他穿衣服。

那些纨绔子弟氣不過,就是這時闖進來的,左一句右一句,話裏夾槍帶棒,當中鬧得最兇的就是張成宴。

張成宴是張家的少爺。

“攔什麽?”張成宴笑嘻嘻地說,“咱們容哥兒唱的多好啊,給少爺賞!”

“容哥兒,你看,我們可都來給你捧場了。”

一行人話裏夾槍帶棒,薛明汝行事向來圓滑,只退在後頭一聲不吭,卻也忍不住好奇地打量這位自甘堕落的容家少爺。

容述沒說話,等下人給他扣上扣子,方才看了面前的張成宴一眼,脫下那身戲服,容述便又是矜貴的容家少爺,清清冷冷的,透着股子不可言說的傲慢,一下子就将張成宴惹惱了。

容述擡腿就往外走,張成宴冷笑道:“這年頭還有人上趕着當戲子的,雜種就是雜種,骨頭賤,非要去幹下九流的營生。”

容述腳步一頓,冷冷地看着張成宴。

張成宴嘲道:“怎麽着,幹了還不許別人說?”他一字一頓地笑道,“容老板。”

容述漠然道:“滾。”

張成宴哈的一聲笑了,說:“容述你沖我兇什麽,你去看看,整個滬城是怎麽說的,當娘的不要臉,和洋人攪和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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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沒說完,胸口已經挨了一腳,整個人都摔了出去,頓時又是一片驚叫。

容述那一腳踢得重,張成宴臉色都青了,被人攙起來之後直接搡開他們就沖容述沖了過去。張家在滬城同是大族,誰不敬着張少爺幾分,只有容述,明明是個雜種,偏偏見誰都愛不搭不理的,好像誰都瞧不上。

張成宴頂看不上容述。

二人就這麽扭打在一起,容述是學過戲的,張成宴這樣的花架子哪裏是他的對手,沒兩下就被容述掐着脖子按在地上。少年容色冰冷,盯着張成宴,說:“再說我母親一句,我殺了你。”

張成宴臉憋得青紫,嘶聲道:“你敢!都他媽傻着——”他憤怒地掙紮,喉道,“給我嗚——”

容述手指收緊,他話也說不出了,周遭那些纨绔見容述這模樣,駭得心驚膽戰,躊躇着不敢上前。

臨了,容述甩開張成宴,張成宴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不過堪堪緩過張嘴又要罵,一記耳光就甩了過來。他被抽得兩眼發黑,耳邊只聽容述一把聲音冷淡,道:“我有什麽不敢?”

說罷,容述直接起身離去。

他出門時,薛明汝正站在門邊,容述走近,他下意識地讓開幾步,直勾勾地盯着容述看。容述似乎是察覺了他的目光,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二人擦肩而過。

後臺的事情在薛明汝心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權衡了許久,不再跟着張成宴,而是有一次沒一次的去聽容述唱戲。因緣際會,二人就慢慢熟了。薛明汝後來想起他為什麽會選擇容述,除了容述是容家唯一的少爺,還有幾分賭的意味,薛明汝知道張成宴他們瞧不起他,即便他再捧着他們,他們永遠都只将他看做是歌女的兒子。

容述既敢去唱戲,自己去做戲子,他跟着容述,說不定能另謀一番出路。

前塵如煙,薛明汝喝着茶,擡眼看向正看賬簿的容述。這些年到處打仗,天下不太平,容述有意低調,以至于許多人看着容述,只記得他是容老板,而忘了他身後偌大的容家。

薛明汝還同容述一起合作,做起了生意,只不過為了避免引起別人注意,公司是挂在他名下的,開在了港城,容述是股東。

他瞧得久了,容述瞥他一眼,說:“看我做什麽?”

薛明汝笑道:“沒什麽,你看看,去年咱們在港城新開的那家舞廳都稱得上小百樂門了。如今港城不知多少避戰的,最不缺有錢人。這些人醉生夢死,手裏捏着大把的錢,就怕死了沒地兒花,都瘋了似的尋歡作樂。”

容述不置可否,二人又聊了片刻,容述想起什麽,說:“舒婉懷孕了,你多陪陪她。”

薛明汝笑了,道:“我曉得的。”

他想起什麽,神色微頓,壓低聲音對容述說:“毓青,謝沅生是不是你帶走了?”

容述看向薛明汝,薛明汝道:“我聽說特務處的人已經動手了,結果被謝沅生跑了,他們還折了幾個人。”

容述沒有說話,薛明汝同他相交這麽久,當即了然于心,他皺了皺眉,道:“謝沅生還在滬城?”

容述點頭道:“在。”

薛明汝嘆了口氣,說:“你趕緊把他弄走吧,別讓張成宴那條瘋狗盯上你。”

張成宴和容述自年少時就不對付,後來張成宴被張老爺子丢去了軍校,兜兜轉轉,如今在特務處任職。張成宴雖不再似年少時跋扈,可也不知為什麽,一直和容述過不去。

容述道:“我知道。”

薛明汝看着容述,又笑了聲,道:“毓青,你和那謝家少爺到底算怎麽回事?要只是玩玩,你冒那風險幹什麽?”他暧昧道,“老實交代,你是不是真喜歡人家了?”

容述哼笑一聲,道:“總惦記着我的事作甚?”

薛明汝說:“問一問嘛。你身邊要真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我覺着也挺好的,一個人總也不是那麽回事。”

容述看着薛明汝,道:“再說吧。”

薛明汝說:“行,我先回去了。”

容述嗯了聲,他又在辦公室看了許久的文件,再出來時,天已經将黑了。容述讓秦忠直接開車回容公館,謝沅生暫住在他的公寓裏,容述和謝洛生夜裏便回容公館。

他回去時,謝洛生已經回來了,正挽着袖子,從廚房裏端出一道糖醋排骨。他見了容述,笑道:“怎麽今天回來得這麽晚?”

容述随口道:“有點事忙晚了。”

謝洛生說:“去洗洗,馬上吃飯了。”

容述看着青年,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道:“怎麽你下廚?”

謝洛生眼裏浮現幾分笑意,說:“青姨做的,我沒什麽事,幫着端下菜。”他捂着容述的手,說,“手好涼。”

謝洛生說着,握緊容述的手搓了搓,還湊唇邊哈了口熱氣,道,“天回暖了,晚上還是冷的。”

容述掌心一點一點熱了起來,撓了撓他的手心,低頭吻了吻他的額頭,說,“嗯。”

謝洛生有點兒不好意思,小聲道:“青姨還在裏面呢。”

容述心想,整個滬城誰不知道他喜歡男人,他留謝洛生同進同出,青姨和容林都是眼明心亮的人,自然明白謝洛生和容述的關系。

只有謝洛生不知道,不過容述不想點破,謝洛生害羞起來,很有意思。

容述牽着他的手,說:“走吧,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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