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大人,時代變了
下午白珠回家,夏小荔在家做英語卷子,喬聿陪他待了會,英語夏小荔最拿手,不需要喬聿給他補課,這時程虞發消息,說有一群學生會的學生找他,要不要讓他們在辦公室等。
喬聿于是去了學校,這些學生都是學術交流活動的志願者,前期很多準備工作都要靠他們,程虞從上了大四後就辭了學生會主席,但幹起事情來仍然是他們的頭兒。
學生們有些事情拿不準,特意來問喬聿,喬聿跟他們把工作一一順了一遍,那些學生們還磨磨蹭蹭地,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想走。
他們中大一大二的多,幾乎都不是喬聿帶課的學生,程虞替他們說:“喬老師,他們就是崇拜您,又上不了您的課,逮着機會就想跟您多聊幾句。”
喬聿幹脆一揮手點了一大堆下午茶外賣,說:“那就別走了,坐着聊會兒。”
“哇!”一群少年仔大男生夾雜零星的幾個女生興奮得亂喊。
喬聿是真喜歡跟學生待在一起,講課也好,聊天也行,關于專業他能聊,關于生活、人生、情感各種都可以,在這方面他極通融開放,并且并沒什麽為人師長的架子。
學生們崇拜他,想了解他,他也想了解這幫少年人。
他們都是從網絡上了解的喬聿,公開能查到的那些資料他們都幾乎能倒背如流,但近距離接觸到,又覺得網上那些空泛的描述都不盡詳實。
那一個個獎項和作品、title把喬聿跟他們隔得很遠,而眼前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真人。
到底是年輕人,拘束了沒幾分鐘,很快就七嘴八舌地問起了問題。
他們很好奇喬聿在國外的經歷,求學也好,工作也好,尤其是他參與過的那幾個國際知名的大項目。
喬聿挑了幾個比較有代表性的橋梁項目跟他們做了簡單的講解,比如一開始面臨的是什麽樣的狀況,什麽樣的地理環境,甚至是什麽樣的文化和宗教背景,這些都是做建工必須了解的背景基礎。
他仍然主張在滿足技術和實用性、安全性的前提下,再盡可能做審美上的創意提升,審美是技術變革的衍生,目前所能看到的一切現代化的進步和美學造詣,背後都是技術的不斷升級。
就如同工作中他一向也主張,理性是感性的基礎。
這些才低年級的學生,不一定能聽得懂他講的關于項目專業上的東西,但有一些基本的理念,喬聿想抓住一切機會傳遞出去。
Advertisement
做建工的人,安全可靠是首位,做一切的設計,要抓住的都是本質。
何況,真正的美,一定是在某方面達到了“均衡”的結果,即便那些先鋒藝術領域,看起來怪誕不羁的藝術作品,也遵循着一些通用的基本原則,是在“美”的範疇內。
但這種想法并不意味着他保守,他跟學生們說:“你們要大膽,尤其在學生時代,要大膽去探索一切你們覺得有可能突破的方面,設計院有各個單項的試驗室研究室,你們的所有想法,在經過深度思考和基本的推演之後,都可以以小論文的形式提交給院裏,在這個階段,不需要你們有任何思想上的束縛,即便有些想法在初步冒出來的時候,看似荒誕,但不要以感性的經驗去做評判,而是去找可以佐證它或推翻它的理由。”
“學術上的突破首先需要思想上的突破,做設計的人專業很重要,各方面的文化吸收也很重要,得讓自己是個雜家,電影,音樂,藝術,有空多出去旅行,看看別人的生活,看看古代的建築,看自然山水,這些都能帶給你們靈感,不要只把自己局限在某一個領域。”
跟喬聿聊天很有意思,他不是一個“典型”的,刻板印象裏的建工人,他身上有中西文化融合的氣息,有藝術家的浪漫,知識分子的理性和嚴謹,還有工科人的踏實與務實,以及,幾乎讓人感覺不到他身上存在利己主義。
他有足夠的親和力,卻也無法成為那種徹底跟學生打成一片,不分你我的老師,他的履歷和身份注定讓晚輩與他之間始終存在一些距離,這距離可以縮小,但無法消失。
就比如程虞,他已經做了喬聿的助理快兩個月,跟過幸水大橋的項目,現在也是跟哥大學術交流項目學生部的負責人,既是喬聿的學生,又在工作上緊密相連,他仰慕喬聿,卻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喬聿有些難以接近。
這會程虞在人群裏看着侃侃而談的喬聿,覺得他的老師真的在發光,又想起跟他之間那無法消除的距離,不知怎麽腦子裏冒出一個白皙俏皮總是在笑着的小孩,那孩子在喬聿面前是真正的肆無忌憚,呆傻或嬌嗲随時切換,一般人哪敢這樣,偏喬聿對這個夏小荔無盡耐心和寵溺。
大概只有那樣的人,才跟喬老師可以真正做到毫無距離感吧。
程虞自嘲一聲,他可做不到夏小荔這樣兒,即便他硬着頭皮學夏小荔,估計他的老師能當場把他扔出去。
學生們的話題不知不覺偏向了其他方面,他們也很好奇喬老師的生活和感情狀态,尤其幾個女生,你看我我看你的想問又不敢問,最後推了一個看起來膽子大一點的女生,紅着臉問:“喬老師,您,您結婚了嗎?”
問完就把臉埋在了同伴的肩上,都不敢看他。
喬聿淡淡笑着,說:“沒有。”
哇,女生們瞬間又羞澀又興奮,男生們開始起哄,喬聿并不介意聊私人感情,但他畢竟情況特殊,于是主動把話題往更開闊的地方引導,反問學生們說:“你們呢,都有戀愛,有喜歡的人嗎,大學時候不談一場刻骨銘心的戀愛,過後可能會遺憾哦。”
人越長大,一定是越來越趨向現實的,這是自然規律,沒辦法改變,在還年輕不用顧忌太多的時候,純純粹粹地喜歡人,談戀愛,實在是一件難得的美好的事。
然而這問題一問,這群工科生男生們開始叫苦不疊:“我們學院女生也太少了吧!!!”
“大三了,專業課上來壓力好大,哪還有心思談戀愛。”
“戀愛是奢侈品,我等釣絲還是先把飯碗混到手再說。”
“我喜歡的人看不上我,喜歡我的,唉還是算了吧。”
“現在社會競争這麽大,戀愛什麽的,不能當飯吃,還是往後排排,以後再說吧。”
……
喬聿沒料到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對戀愛的感觸是這樣,覺得難,麻煩,沒什麽實際作用。
他有些難以理解,并開始懷疑,他這個仍然認為戀愛是一件浪漫的事的中老年人,是不是在此時顯得格外格格不入?
他問程虞:“你也這麽認為?看你跟你女朋友感情挺好。”
最近設計院加班頻繁,程虞上完課晚上也會來設計院幫忙趕圖趕方案,好幾次喬聿看到他女朋友過來陪他。
女孩是鄰校的藝術生,看起來很精致,家境很好的樣子,有時候撒嬌讓程虞少加點班,陪他去看電影逛街什麽,程虞都說沒時間,哄她自己去,或是別陪了讓她回去休息。
學生們這時跟程虞起哄:“學長不一樣!學長的女朋友是百利集團的大小姐,已經贏在起跑線上了!”
這樣啊,喬聿挑眉,那女孩家境還真不一般,百利是華東一帶的本土百貨集團,幾乎每個一二線城市都有百利城。
但看程虞面色淡淡,說:“她家是她家的事,你們根本不懂,這樣家境的父母,對女婿的要求會有多高,以為會随随便便任由一個他們看不上的人進他們家,迎娶白富美,分走公司股權,走上人生巅峰?你們真是屌絲逆襲劇看多了。”
看程虞這麽絲毫不客氣地,清醒又現實地評價自己談了三年的感情,喬聿很意外,程虞在學生中算得上是最優秀的那一撥,樣貌清秀周正,專業拔尖,為人處事都靠譜,還有一些沒完全開發出來的領導力,以後若順利考上研博,前途不可限量。
除了沒背景,真正小地方出來的鳳凰男。
他說:“我跟她家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現在說也沒什麽,反正都大四了,她家裏本來就不同意,估計畢業就會分手,說起來是我跟她談戀愛,但在不在一起,要不要分手,根本不是兩個人說了算,所以這戀愛,也就這樣吧,沒什麽意思。”
“那你覺得什麽時候感情可以兩個人說了算?”喬聿問他。
程虞想也不想,笑了笑,看着喬聿說:“喬老師,我說話可能很俗,但國內的現實情況就是這樣,男人總得功成名就了,感情的事兒才輪得到自己做主,否則哪有話語權啊。”
喬聿不評判這話的對錯,每個社會有每個社會的現實,每個人也有每個人的處事原則,程虞這樣認為,無可厚非,他只是問:“可是感情是不等人的,喜歡的人什麽時候出現,感情什麽時候發生,根本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你覺得自己什麽都準備好了,可是那個人也早就走了。”
學生們靜靜聽着,程虞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而後說:“老師,說真的,我并不覺得這世界存在命中注定的愛人這回事,感情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會發生,這個人走了,總會有下一個人,浪漫的戀愛沒什麽不好,可我的現實不允許我耽溺于這種不切不實際的浪漫,至于以後,我有了事業、財富、和社會地位後,再給自己規劃一個美滿的婚姻,我覺得是不難的。”
喬聿突然明白了他聽到這話的感覺,程虞現在雖然年紀還小,但他的思維,講話和處世哲學,都很像社會上擁有世俗成功的那一批人,他們毫不感性,看事物和人際關系直擊“本質”,眼中的目标清晰又果決,如果達不到目标,過程毫無意義。
喬聿理解這樣的人,只是他自己不是。
他覺得自己是個奇怪的人,工作中他可以做到極盡理性,而将大部分的感性都留在了感情中,雖然算不得十分充沛,但卻可以毫無保留。
關于這個話題,喬聿自己其實有諸多感觸,而今天無法跟這群學生坦誠地講出來,因為他發現學生們是支持程虞的論調的,他并不欲在此時做一場辯論。
于是他選擇輕松地自嘲:“看來是老師老了,跟不上年輕人的節奏,我沒有結婚,在我這個年紀,仍然對戀愛抱有許多不切實際的,浪漫的幻想。”
學生們也都笑了,在他們看來,喬教授要什麽有什麽,雖然不是大富豪,但作為專業領域的大專家大設計師,社會地位和財富都唾手可得,他自然有底氣去追尋愛和浪漫,但他們不是,他們還需要奮鬥,這才是排在第一位的。
喬聿從學生時代到現在,從未給戀愛和工作,奮鬥這些事情排過序,但現在的學生“清醒”得讓他意外。
學生們給他解釋:“喬老師,真的,現在國內卷得太厲害了,我們都是沒辦法,誰不想不顧一切地愛一場呢,我們沒資本呀。”
這話是他們的心聲,然而喬聿無可奈何,只能鼓勵他們早日實現成功夢想。
學生們都走後,喬聿在辦公室發了會呆,想想自己剛才在一群學生面前,一直強調愛和浪漫這些字眼,着實有些傻,相比起來,反而是他這個中年人突兀地幼稚了,說不定那些學生出門後就會覺得大教授人設崩塌。
然而事實上他以前一直不是個喜歡把這些字眼挂在嘴邊的人,前任根本嫌他不夠熱烈浪漫,他習慣把這些藏在心裏,現在怎麽這麽熱情和外露?
想想學生們的不買賬,他自嘲地笑了笑,跟自己說,大人,時代真變了,您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