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得逞的小計謀

話音未落,臺下的夏小荔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像是“開悟”了一樣。

他這個年紀,當然沒想過這麽長遠和深刻的問題,他對建築和橋梁建造所有的了解和體會,都來自于眼前的這個人,他視他為偶像,因為他做建工,夏小荔便也想做建工,因為他想懂這個人懂的一切,想靠得更近。

但抛開喬聿的影響,夏小荔現在問自己,喜歡這一行,願意做這一行嗎。

他無法當即給出答案,但被那句“用永恒去消解流動的欲望”所震撼,喬聿提到的那些建築物夏小荔現在都知道是什麽,建築本身的厚重,與時光長河所打磨出的滄桑,令他在腦子裏第一次模模糊糊有了“永恒”的印象。

這是個已經沒什麽人在追求永恒的時代,潮流信息瞬息萬變,“變通”是每個人的必修功課,即便是愛情,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這是潇灑的愛情觀。

但夏小荔開始隐隐覺得這不是自己想要的,他不想做一個靈活多變,長袖善舞的人。

也隐隐地感覺到,從今天開始,除了應對高考這麽具象的挑戰,他似乎還有更多問題要思考,這些問題甚至比高考還要重要。

臺上喬聿的演講還在繼續,他講了“永恒”,講了建築與橋梁在時光中的美,講了與美并駕齊驅的,這門學科對人類社會進步所做出的貢獻。

反過來說,因為對人類的貢獻與不因時代變更而消亡的美,這門學科之下所誕生的那些偉大作品,獲得了永恒。

然後就到了跟學生的互動環節。

程虞作為主持人又出了場,他在臺下給學生遞話筒,大學生們舉手要問問題的呼啦啦一大片,喬聿随意指了幾個男生,他們問的問題五花八門,問本科畢業生在這行業的普遍薪資,問要什麽樣的水平,要熬多少年才能成為主設計師,問喬教授做的第一個項目是什麽樣的,問國外同行的收入如何,還有外校的問能不能考喬教授的碩士或博士……

不管什麽樣的問題,喬聿都耐心而認真地解答,有時候還會輕輕松松地幽一默,夏小荔不止一次聽到背後傳來“真想當喬老師的學生啊”這樣的言論。

“最後一個問題。”喬聿說。

夏小荔沒舉手,但身邊的簡戎舉了手,站了起來雀躍地蹦着,喬聿看到他了,跟程虞示意把話筒遞過去。

夏小荔擡頭看着簡戎,他都不知道這家夥要問什麽。

簡戎說:“喬老師您好,我是虹大附中高三的學生簡戎,我想請問您,如果一個人還年輕,他并沒有多少人生經歷,世界和未來對他來說還是一張白紙,這時候他更想做的是去體驗,各種體驗,其中也許就包含您剛才所講的追逐潮流,這時候他是茫然而不确定的,同時又充滿了各種可能,我認為這是人生的一個必經階段,而找到那個屬于他自己的,永恒的事物,是這一段經歷之後的結果,您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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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聿饒有興趣地看着他,點了點頭說:“簡戎同學,這個問題很有意思。”他看了看臺下,說:“最後一個問題,我想聽聽現場的同學,有誰想來解答,或是來就此做一些想法交流的?”

臺下的同學你看我我看你,有人躍躍欲試,有人面面相觑,喬聿的眼神落在一個人身上,他笑了,溫和地指了指簡戎旁邊:“簡戎同學,請把話筒給你旁邊這位同學,他有話要說。”

夏小荔接過話筒,也站了起來,說:“大家好,我也是附中高三的學生,我叫夏小荔,剛才這個問題,我想說的是,有的人也許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什麽,他的人生應該怎樣過,做什麽樣的工作,談什麽樣的戀愛,一開始就很清晰,早早地就堅定了自己的心,這是一種幸運。但另一種,就像我同學簡戎剛剛講的,可能要嘗試很多,很久之後,才能确定自己究竟要怎樣生活,這未嘗不可,甚至我認為是另一種幸運,因為他人生的寬度、廣度足夠寬廣,一旦找到心中所堅持的事物,就會格外堅持。”

“我認為這是殊途同歸,不管什麽因,最後的果都是一樣的。”

“只是,在後一種的人生中,很容易出現嘗試和體驗的越多,越茫然,因為這世界的新鮮事物層出不窮,欲望此消彼長,如果每一種欲望都要滿足,每一種新鮮都要去體驗,只會帶來無窮無盡的消耗,這樣毫不節制地消耗自己,最後一定找不到那個他真正應該堅持做下去的事情,甚至會失去辨別力,就像,即使真愛出現在他眼前,他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所以,僅僅針對剛剛的問題,我想說的是,不管怎麽樣的過程,我們都應該有所克制,即使是要體驗五花缭亂的新鮮事物,心裏也應該保持警惕和清醒,要記得自己追尋的那一個’果’是什麽,總有一個階段是一定要沉下來去自我積累,錯過了這些,終将一無所有。”

說實話,這些話從夏小荔口裏講出來,簡戎都驚了。

在場的同學們也都驚了,全場鴉雀無聲。

臺上的喬聿若有所思地看着夏小荔,捏了捏話筒,溫和地說:“大家說,這位同學回答得如何?”

又隔了幾秒,全場爆發出驚雷一樣的掌聲,夏小荔在這片掌聲中紅透了臉,心跳如鼓擂。

喬聿一直看着他,眼神無比溫柔,待掌聲落下,他說:“夏小荔同學,你剛剛所講的,也是我對這個問題的答案,謝謝你。”

夏小荔擡頭跟喬聿對視,兩人都彎着眼睛,目光亮晶晶的,赤誠而炙熱。

這場分享會餘威強勁,結束後的好幾天夏小荔都常常在空餘時間想起,喬聿說過的話,他自己說過的話。

他是個才17歲的小孩,世界的很多精彩他都還沒見過,他想見嗎,當然是想的。

就像喬聿拒絕他那次說的話,你才17歲,應該去談屬于你的戀愛,跟同齡人去談各種精彩的戀愛。

但夏小荔不想,工作的事暫時離他尚遠,但關于戀愛,他對所謂“新鮮的、各種各樣的”戀愛毫無興趣,他在一開始就遇到了他的“永恒”,根本不需要那些所謂的“戀愛體驗”,他認為自己是幸運的。

他心裏清清楚楚,不懂這一點的是喬聿,夏小荔認為,但他覺得總有一天喬聿會懂的。

分享會結束後夏小荔沒跟着同學們回學校,這天是周六,從今晚到明天是他們的休息日。

白珠給他發消息,說他爸爸從幸水回來了,讓他問喬老師有沒有空一起回家吃飯。

還有一些學生跟夏小荔一樣留下來沒走,直接上了臺還在跟喬聿聊天,機會難得,大家都不想錯過,夏小荔沒上去,他還坐在臺下,靜靜看着前方。

大概十來分鐘,喬聿跟他們講話的時候,眼神一直時不時越過人群落在夏小荔身上,夏小荔跟他做個口型:“不急。”

十五分鐘,喬聿看了看手機上的消息,結束了跟學生們的聊天,說:“今天就先這樣吧?下次分享會的時候歡迎大家再來。”

學生們這才慢慢散了,幾個虹大的志願者在程虞的指揮下撤走臺上的物料,喬聿朝夏小荔走過來:“走吧,跟你回家。”

咦?夏小荔都還沒開口呢,他怎麽就知道自己要問什麽?

喬聿晃了晃手機:“夏叔給我發消息,說今天回來了,想約了見見,正好我也想了解下幸水大橋的進展。”

當時喬聿是以顧問的身份,指導幸水當地設計院出的施工圖,很快過了審,後續的環節他不用再繼續跟進,但以他一貫的做事風格,既然出了圖,一定會繼續關心後面的情況。

“剛剛你講的那些,是什麽時候想的?”喬聿第一次聽到夏小荔這麽邏輯完整地表述自己,心裏是有些震撼的。

夏小荔嘿嘿傻笑一聲,簡戎問的是關于人生體驗,夏小荔其實沒有想過這麽大的問題,他之所以說出這些話,是他想過別的,關于戀愛和感情。

道理都是一樣的道理,濫愛的人遲早會喪失愛的能力,濫體驗人生追求新鮮刺激的人,也一定會忘了自己真正追求的是什麽。

但他沒對喬聿說他想過這些,只隐晦含糊又帶了些小怨氣地說:“我可沒想過這麽宏大的人生大問題,有人不是叫我多去體驗同齡人的戀愛麽,我就好好想了想我要跟什麽人談戀愛,談幾個對象。”

“是嗎。”喬聿只淡淡回應:“想得如何?”

夏小荔閑閑看着窗外,也淡淡地說:“沒啥意思。”

喬聿沒說話,很輕微地帶了帶嘴角。

兩人到夏家別墅的時候,家裏人已經到得整整齊齊,不光兩個姐姐,夏小莓把林烏也帶來了,夏小荔看着一屋子女人,心裏只感嘆還好還有個喬哥哥可以撐場面,不然自己真是越活越像賈寶玉。

喬聿還穿着演講時的西裝,一進屋這群女人簡直炸了,夏小橙發出誇張的“哇——”,滿眼星星眼,夏小莓跟他打趣:“這是剛從米蘭時裝周回來的嗎?”

白珠更是怎麽看怎麽喜歡,朝夏雲漢笑說:“哎呀你看看,喬老師把你比下去了。”

身為夏雲漢的頭號粉絲,白珠可從來不輕易說誰比得上自己老公,喬聿今天實在是太亮眼了,夏雲漢哈哈一笑:“我一個工地工人,跟喬老師比什麽喲。”

今天的喬哥哥比明星還要耀眼,夏小荔默默在邊上看着,腦子裏還是下午分享會的片段,“折服”,他突然想起這個詞,就是這詞,夏小荔完全折服在那又理性又熱烈的人格魅力裏。

天氣涼了,晚餐沒在院子裏,就在餐廳擺了大圓桌,夏小荔自然挨着喬聿,不知怎麽,他覺得今天喬聿的心情也格外好。

很平常的家宴,聊了聊每個人的近況,夏小莓的紋身店依舊紅火,計劃和林烏明年繼續做系列展,上次的展覽過後,已經有好幾家美術館的策展人發來邀約。

夏小橙學業直播兩不誤,已經跟某平臺簽約,成了它們的頭部美妝主播,夏小荔期中考試又進步了,喬聿關心的幸水大橋工程進展順利,夏雲漢拍了許多現場的照片跟視頻,喬聿看過後連連點頭,比他預計的工程排期還要更快,基本再過半年就可以完工。

夏小荔得到特許,也少少喝了些酒,在開了暖氣的秋夜裏小臉微微透紅,一屋子都是家人和喜歡的人,他整個人開心松弛得不行,吃飽了後靠着椅背懶洋洋地聽別人聊天。

幾乎是下意識地,夏小荔聽憑自己的直覺,右手伸過去握住了喬聿垂下來放在腿上的左手,喬聿還在跟夏雲漢講話,稍微頓了頓,然後繼續。

夏小荔不知道為什麽今夜喬聿由着他放縱,并沒甩開他握過去的手,也許是不方便,也許是怕動靜太大,總之,夏小荔的胸腔裏湧起一團蜜,眼睛笑眯眯地,一種小計謀得逞的竊喜,覺得自己好像真的醉了。

一支起泡酒喝完,夏小橙意猶未盡,咋咋呼呼地起身去酒櫃拿酒要再開一瓶,她走到夏小荔和喬聿背後,開酒櫃挑了一支,一轉身,看到了那在桌下掩人耳目握着的手。

兩只手的主人毫無察覺,一個靠在椅背上像只懶貓,一個面色如常地跟其他人講話,但那桌下握着的手始終沒有分開。

夏小橙突然就覺得有些頭暈,腳下一個踉跄,夏小莓見狀起身朝她走過來:“你看你酒量也就這樣,還鬧着要喝。”

那一直握着的手迅速分開了。

夏小荔心跳快了幾拍,看向身後的兩個姐姐,夏小莓回看他一眼:“你呀,也別喝了,醉貓一樣,耳朵尖都紅了。”

夏小荔摸摸自己的耳朵,很燙。

剛剛握着手的時候,他都聽不見桌上的人都在聊什麽,這會聽到對面林烏說:“喬哥,你們學校跟哥大是有個活動嗎?我堂哥跟我說他馬上要來中國,還要去虹大。”

林烏的堂哥?不就是林之華?夏小荔反應慢了好幾拍,等想起來的時候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

喬聿仍然面不改色,卻轉頭看了夏小荔一眼,而後對林烏點了點頭:“是的,他們學校有一整個學術交流代表團都會來,就在下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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