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害怕”“不用怕”

男孩惱羞成怒地走了，林之華又一次對喬聿刮目相看。

不僅如此，他甚至在現在的喬聿身上感受到一絲陌生，以前林之華總說喬聿是君子中的君子，一開始他愛這一點，後來恨這一點。

“君子”的溫良謙和，讓林之華看喬聿始終裹着一層铠甲，他擊不穿，刺不破，這人從來不對人惡語相向，不會難堪，不會情緒崩潰，永遠不會讓自己處于無法收拾的境地。

但現在眼前的這個人，時不時會抖開周身的刺，林之華這才知道喬聿也是有刺的，并且十分會攻擊人，甚至，這刺現在會無差別地落到自己身上。

真痛啊，林之華想，今天下午的走廊，此時的酒吧，那句“你不配”明明不是對他說的，但林之華卻宛如被一記重拳砸在了臉上。

陳珂在之前的工作對接中對林之華說，喬聿已經有了新男友，林之華氣了幾天，但沒有真的放在心上，他對自己說，喬聿這樣的老好人，喜歡他的不會少，剛剛回國，一切又不熟悉，有人對他好一點，他肯定就從了，但只要自己打定主意要把人追回來，什麽新男友新戀情，根本不算一回事。

但才來第一天，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那麽有信心了。

喬聿變了，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可以任由他拿捏的，對他死心塌地的人。

林之華沉默着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從沒有過的頹喪。

到第四杯的時候喬聿制止了他，時間已經很晚了，他說：“走吧，該回去了。”

不甘心的人一雙眼醉得通紅，盯着他：“回哪兒？回你家？走啊，帶我去見見你家裏那個人，我夠不夠資格？”

喬聿微微皺眉：“送你回酒店。”

林之華跟他犟上了，死死盯着他，不起身，咬牙說：“去你家。”

喬聿頓了頓，轉頭跟peter說：“我在這兒他會一直發瘋，那我先走，麻煩你一會等他清醒了帶他回去。”

peter這麽一個身高體胖的壯漢，朝喬聿拍拍胸脯說：“沒問題，放心吧。”

被抛下的人難以置信，吼道：“喬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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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又回到了今天下午的酒店走廊，喬聿還是那樣雙手插着褲袋，靜靜看着眼前的人，看他喘着氣，從近似瘋癫的狀态慢慢平靜下來，林之華搖搖晃晃地起了身，用所有的力氣克制着自己的情緒，憤怒，委屈，不甘……最後朝喬聿伸出手，委屈巴巴磕磕絆絆地說：“我跟你……回酒店，你送我，只要你。”

過了幾秒，喬聿大步走過去直接拽起人，跟陳珂和peter說：“先走一步。”

回酒店的出租車上，林之華一直安安靜靜地，今天的喬聿給了他太多“驚喜”，不知道怎麽他開始有些怕身邊這個人，不動聲色，卻不怒自威。

以前他覺得喬聿不理他，在各種社交平臺拉黑，是還在對自己提出分手生氣，然而現在，林之華開始懷疑，喬聿是不是真的已經不再愛自己了？

這不可能，林之華醉眼朦胧地看着喬聿，熟悉的氣息，熟悉的鼻梁，眼睛，嘴唇，這都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到了酒店，喬聿嘴唇微動，林之華搶在他開口之前說：“送我上去，喬。”

喬聿看了他一會，沒說話，扶着他往電梯間走去。

借着酒意，林之華在電梯裏正大光明地靠着對方，這回喬聿沒推開他，他心裏好受了一點。

到房間門口，在身上胡亂地翻房卡，林之華呓語一般地在喬聿耳邊說：“我找不到房卡了，你幫我找找？”

他整個人幾乎挂在喬聿身上，喬聿一把将他後背抵着牆，三兩下在他的外套內兜裏翻出房卡，懶得戳穿他，直接刷卡開了房門。

林之華還是不動：“我走不動，你抱我進去好不好？”

喬聿架着他胳膊：“我跟你在一起九年，你什麽酒量我是知道的，J，不要再演戲了。”

然而林之華今晚鐵了心，他是真覺得自己醉了，沒喝過傷心酒的人，不知道情緒會這麽影響酒量，他幹脆卸了自己僅有的支撐着的一點力量，渾身軟了下來：“你走吧，讓我死在這裏……”

他靠着門框往下滑，這一層住的全是代表團的人，喬聿不想鬧笑話，一把架起他直接拖進了屋裏，關上了房門，把林之華扔到床上，說：“鬧夠了嗎？”

林之華趴在床上，埋在被子裏的臉發出奇怪的，又哭又笑的聲音，渾身抖着，突然翻了個身，滿臉的眼淚，仰面躺着喘着氣說：“不夠！”

他哭了：“你怎麽能這麽對我，這麽對我……喬，你怎麽能……”

喬聿靠着床尾對面的寫字臺，靜靜俯看着他，說：“我怎麽對你？”

林之華渾然不顧自己已經混亂至極的形象，胡亂抹了把眼淚，說：“你，不接我電話，把我拉黑，我這麽遠過來找你，要跟你和好，你連看都不看我……還把我扔在這個破酒店……”

他說得好像被抛棄的那個是他自己，喬聿才是狠心斬斷九年戀愛的那個混蛋，而他委曲求全地來和好，對方竟然不領情。

這惡人先告狀，本末倒置的哭訴簡直讓喬聿氣笑了，他點點頭，幹脆把這些“罪狀”都認了下來：“對，是我不當人，枉顧了你的一番心意，是我對這段感情毫無留戀，說不要就不要。”

說到最後一句，喬聿難免想起一年前的情景，雖然眼前的人已經不再令他情緒産生起伏，但那時候渾身冰冷刺骨的感覺他不會忘記，到底還是難受了。

一絲絲，藤蔓一樣爬過心間。

林之華撐着胳膊肘坐了起來，兩人相距不遠，看着對方。

他開了口，氣若游絲，說：“喬，對不起。”

喬聿根本不想要這句對不起，他也不認為林之華知道這三個字的分量和真正的意義，撇開臉，望向別處苦笑一聲。

林之華紅着眼繼續說：“我當時……太累了，喬，我們在一起那麽久，好像整個世界就只剩下對方，你知道我的性子，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都沒有想過可以維持這麽久，我記得剛剛開始的時候，我就說，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你不要記恨我……”

“是，我記得，所以我們分開後，我并沒有恨過你，之華。”喬聿說。

“那為什麽現在要對我這樣？”林之華不理解。

喬聿嘆息，也是到現在，他才覺得林之華那麽難以溝通，他只能盡量解釋：“正是因為我沒有記恨你，我們才能像現在這樣，見面，聊天，喝酒，但是你想要回到跟以前一樣，我做不到當一切沒發生過，分手不是開玩笑，當你做出選擇的時候，是要對它承擔後果的。”

“為什麽不可以回頭？感情分分合合難道不是很正常？很多人都這樣，剛剛分開的時候，你不是也來跟我說可不可以複合？”林之華氣勢洶洶，委屈巴巴。

喬聿沉默了，對，他的确曾去求複合過，在他回國之前，那時候如果林之華答應了，他會盡最大的努力讓一切回到從前，那是他為這段感情做出的最後一次努力。

但當他做出回國的決定時，一切在他心裏就真的斬斷了。

他只能說：“就像一座橋，不可能把它建好了之後再炸斷，炸斷之後又把它接好，哪天不開心了再炸斷，說反正都可以再接好嘛，弄斷它又有什麽關系？不是的，第一次炸斷之後就是永遠地斷了，只能再建一座新的。”

林之華怔怔地說不出話，過了會說：“那我們再建一座新的。”

喬聿按了按眉心，淡聲說：“你醉了，好好休息吧。”

坐在床沿的人突然彈起來，光着腳沖過來抱住喬聿：“不要走，陪我，就一個晚上，陪我吧喬。”

他甚至開始胡亂地脫自己的衣服，喬聿按住他雙手，眼神平靜而深沉：“之華，你記好，我沒有恨過你，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将來也不會有，可是如果你繼續這樣，等你清醒過來的時候你會很我，你希望這樣嗎？”

林之華又怔住了，呆呆地站在喬聿跟前，喬聿朝他點點頭：“去睡吧，晚安。”

走到門口，背後傳來問話聲：“喬，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有新男友了？”

喬聿轉頭看着他，今晚的林之華混亂，狼狽，平日裏的風流潇灑半分不見，喬聿突然覺得這個問題很棘手，說有，并不是事實，說沒有，好像也不是事實，他沒料到這麽個簡單的問題讓他犯了難。

最終他還是選擇陳述看起來的事實，搖搖頭說：“沒有。”

林之華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覺得更悲傷，沒有新人對方也不願意複合，他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快夜裏兩點，喬聿站在房門口正在輸密碼，對面的門突然開了，夏小荔一臉惺忪，頂着明顯睡過覺的頭發，光着腳站在門口，“喬哥哥，你回來了啊。”

他知道今天哥大代表團會到，知道喬聿要接待許多人，其中有他最擔心的那位。

偏偏他什麽都不能說，不能做，下了晚自習後在家忐忑了一個晚上，翻來覆去地看喬聿的微信，又不敢問，時刻聽着對面的動靜，怕喬聿不回來，更怕喬聿帶個人回來。

直到自己撐不住睡了過去，然而揪着一顆心睡不實，模模糊糊聽到樓道裏傳來聲音，立馬就醒了。

喬聿走過去，摸了摸小孩睡得翹起來的頭發，說：“怎麽還不睡？”

夏小荔聞到淡淡的酒味，嗅了嗅鼻子：“喬哥哥，你喝酒了。”

“嗯，跟老同事見面，肯定要喝兩杯，但沒醉。”

“哦，這樣啊。”夏小荔說，他藏着自己的心思，又忍不住漏出來，甕聲甕氣地說：“我害怕。”

“怕什麽？”喬聿不解地看着他，一觸到小孩忐忑緊張的眼神，他突然就懂了。

這一晚喬聿其實一直神經緊繃，要處理好跟林之華之間的關系需要他費很大的勁，然而在見到夏小荔的一瞬間，喬聿覺得渾身緊繃的神經驟然松弛了。

他覺得夏小荔像深夜聽到主人回家就從窩裏跑出來喵喵叫的小貓，一邊纏着腳邊一邊露出柔軟的肚皮，喬聿克制住自己想撸貓的手，只輕輕揉了揉他的頭頂，說：“不用怕，什麽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