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他浪漫而老派
按林之華的脾氣,他應該當場,立馬買一張當天回去的機票,直接叫車去機場。
然而他聽完喬聿的話後,只是沖進洗手間,把自己反鎖關了起來。
喬聿在外面沒去叫他,聽到洗手間裏穿來克制的,嗚咽的哭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珂給他打電話,說大巴車已經到酒店了,現在可以出發,他已經挨個通知過代表團其他成員,除了林之華。
喬聿回他:知道了,稍等我下。
他把餐車上還沒來得及吃的食物打包,又迅速把林之華散了一地的衣服物品收拾好,檢查房間裏有沒落了什麽東西,做完這一切,林之華還在衛生間沒出來,悄無聲息。
喬聿去敲門:“之華,你先出來。”
裏頭沒有聲音,喬聿又敲了下門,傳來悶悶的回聲:“等一下,就好。”
過了會,洗手池的水龍頭被開到最大,林之華又洗了把臉,看着鏡子裏那個憔悴、疲倦、神色哀傷的自己,整個人被一種尖銳的痛感包圍。
他勉強收拾好自己後打開了門,越過喬聿的眼神,從行李箱中找出一副墨鏡戴上,又擦了下鼻子,然後說:“好了,走吧。”
喬聿幫他推着行李箱一起下樓,大巴車上已經坐了一車人,到這會兒人比最開始的時候少了三分之一,幾位哥大的老教授做完自己的學術演講後已經提前回去了,留下來的都是中青年學者,喬聿把行李箱放到大巴車下面的行李位後上車,看到林之華一個人坐到車最後一排靠着車窗,墨鏡垮垮地架在鼻梁上,頭扭向窗外。
猶豫了下,喬聿還是沒坐過去,坐到了陳珂邊上。
大巴車啓動前往第一個目的地,車上高速後,前一晚鬧騰過度沒睡夠的人都陷入昏睡,陳珂看了眼最後一排,問喬聿:“那位怎麽了?”
昨晚慶功宴上林之華可還生龍活虎得很,喬聿淡聲說:“沒怎麽,都說清楚了。”
“噢……”陳珂拖長了語調,點點頭,暗暗朝喬聿豎了個大拇指。
喬聿打掉他的手:“別瞎比劃。”
“你倆這也真是……真是……”陳珂一下想不到形容詞,連他一個旁人都有些感慨,林之華條件這麽好,他們又在一起這麽多年,這次人家萬裏迢迢地追過來求複合,陳珂嘴上不說,心裏一度還是懷疑過喬聿會不會扛不住,等到活動結束又真跟人走了。
還好沒有,他說:“你啊,要真跟他和好再回美國,保準過不了一兩年又回到原點,又是要分手啊這啊那的亂七八糟的局面,到時候更難收拾。”
人的性格其實是最難改變的,他們之間解決不了的問題,因為分手而暫時愈合,等到重新在一起,遲早會重新爆發,喬聿當然知道這些。
更重要的,他是真的想往前看了,過去的好與壞,都不想再過多糾結,他希望林之華也同樣如此。
陳珂突然又問:“你出去這麽多天,你家那位小朋友知道嗎?”
……你家那位……喬聿皺眉,輕斥道:“別一天到晚瞎用詞。”
“好的領導。”陳珂擺出認真臉:“你家那位大朋友知道嗎?”
喬聿:……
幹脆懶得理,他也把座椅往後調了調,閉上眼養神。
算算時間,這趟考察的最後一天正好是他生日,平安夜,跟《天工開物》導演組定下的拍攝時間是下午兩點,估計三個小時內能拍攝結束,那時候還來得及回登虹市。
可能會有些趕,但是……為什麽一定要當天回去?喬聿只是憑直覺認為要這麽做,他沒分析過,剛想了一會,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夏小荔知道喬聿今天要外出的事,從他們認識以來,好像還沒有不見對方這麽久過,哦,對了,除了暑假補課結束後的那一個星期,夏小荔從一大早就莫名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明明人還在學校上課,一切跟平常并沒什麽不同,但他課間探頭去看設計樓那扇緊閉的窗戶,就覺得心裏空落落地。
這種空蕩蕩的感覺持續了一整天,他也沒在微信上跟喬聿聯系,隐隐覺得這是自己的原因,直到下了晚自習騎車回到公寓,看到門上貼着的卡片,他楞了下,而後嘴角就一直翹着落不下來了。
門都忘了開,夏小荔站在門口,就這走廊的光看卡片上那只貍花肥貓,和那句“去去就回”,心裏突然被踏實填滿。
刷題的時候那只貍花貓被放在書桌上的一個架子上,夏小荔一擡頭就能看到,刷完一套理綜卷子,他忍不住拍了那只貓給喬聿發過去,才幾秒喬聿回來消息:“下自習了?”
“嗯,一點都不像我,我哪有這麽胖。”夏小荔一邊傲嬌地打字,嘴角卻誠實地一直翹着。
“那不管,我就是一想到你就畫出來了,可能外表不像靈魂像吧。”喬聿難得也傲嬌了一回。
夏小荔:……靈魂?這貓的表情又懵又呆,感情我在喬哥哥心裏就是這副傻德行……但又忍不住看着那只傻貓悶頭大笑了一通。
“喬哥哥,你們到哪了?”
喬聿他們一到第一站源清市,就被當地政府的接待人員接了手,去考察了最有名的連續跨海大橋工程,這座連續橋梁在不同的跨段用了不同的橋梁形式,山海之間拉索和懸索互為交替,在國內橋梁建造史上都排得上名號,晚上自然又是跟當地政府有一通應酬,這才剛剛忙完。
他說:“在源清,去看了幾座橋,挺震撼。”
說着給夏小荔發過去幾張照片,是他在路上拍的,傍晚時分,海天一色都是藍,大跨度的橋上綴着一顆顆夜明珠一樣的路燈,像一串海面上蜿蜒的項鏈,很美。
夏小荔記得喬聿獲得亞瑟海頓獎的那座橋也是跨海大橋,他說:“美,但是比不上你的天空之琴。”
喬聿笑了,說:“是不一樣的,不用去比較,每座橋有每座橋的使命。”
“嗯。”
才第一天,夏小荔其實想問你什麽時候回來,但又覺得自己太粘人,喬哥哥這是在工作,自己不能像個甩不開的尾巴一樣,于是生生憋住,兩人又聊了一會夏小荔的功課,喬聿問他有沒有什麽不懂的,幹脆打了個視頻電話,給他講了幾道題才挂。
臨睡前,夏小荔看着手機上的日歷,12月24日,他早早地就給這個日子做了标記,這天還正好是周六,他估摸着等他下午放學,喬聿差不多能回來,他會提前把提前訂好的蛋糕放進他家裏,像個小小的聖誕老人那樣。
計劃很完美,他也很期待。
這頭喬聿的考察之行一切都按計劃行事,哥大代表團并不是走馬觀花的真旅游,都是專業人士,對參觀的代表性建築與橋梁都興趣滿滿,一路還做了不少筆記,有一些場所,當地政府還特意請到了那些建築的設計師專程過來,于是就升級成了小規模的交流會。
這一趟對喬聿來說也十分珍貴,他久居國外,對他來說,他跟哥大代表團成員的心情是一樣的,這些山巅海畔的建築與橋梁所代表的國內建工發展,他也是第一次看見。
林之華全程都異常沉默,前面兩天幾乎一句話都不說,當地領導都知道他的盛名,自然将他作為重點接待對象,然而他完全提不起精神來應付這些,喬聿找了個借口,說他身體不适,除了項目參觀和跟設計師的交流外,其他應酬活動全替他擋了。
到第五天早上,大家一起出發前往最後一個考察點,也是《天工開物》節目的錄制點,喬聿有些擔心林之華現在的精神狀況能不能順利地錄完節目,但在酒店吃早餐的時候,這幾天第一次見到林之華下樓吃早餐,也沒戴墨鏡,整個人看起來好了一點。
岱漁島是舟山群島其中的一座小海島,直到建國初期的時候都一直有漁民居住,後來因為生育率下降、臺風等各種原因,島上的居民越來越少,剩下的人逐漸外遷,整座島漸漸空了。
但島上的房子原原本本地保存了下來,還是很有漁民特色的石木結構的屋子,在幾十年裏被爬滿了青苔和各種植物,成了一幢幢“綠屋”。
後臺被旅游探險的網友拍攝了一組照片和視頻傳播到網上,瞬間爆紅,成了探險者的天堂。
直到整個島被當地政府定下“古村落保護開發”計劃,聘請國內知名建築師,在不改變原有漁村特色,不破壞自然環境的基礎上進行重建開發,這才有了現在煥然一新的岱嶺村。
考察團的大巴車可以從陸地經跨海大橋穿過好幾個大的島嶼,到最後一個距離岱漁島最近的浮山島時,沒有跨海大橋了,需要坐汽渡過去。
岱漁島距離浮山島很近,肉眼就能看見對面那座在冬季仍然綠蔥蔥的島嶼,今天是一個陰天,有些霧蒙蒙的,大家在渡口等汽渡時,天色又陰了幾分,霧也袅袅騰了起來,更顯得對岸若隐若現,缥缈虛無,如同《山海經》裏的神山。
汽渡來了,今天因為要接待代表團和錄制節目,岱漁島暫停接待游客,整個汽渡上就他們一輛車。
車上的人都下來了,站在汽渡最前端的甲板上,看着越來越近的灰綠色島嶼,林之華走到喬聿邊上,跟他一起手肘搭着鐵護欄,帶着墨鏡,頭發被海風吹得翻飛,說:“喬,在你心裏,我應該很作吧?”
喬聿也帶着墨鏡,聞言擡了擡眉毛,說:“沒有。”
林之華苦笑一聲:“我所有的任性、作,都因為我認為你始終是愛我的,有這個底氣,我才敢那麽肆意妄為,但現在我知道這是我的誤會,我為我這次過來,做過的所有讓你為難和難堪的事道歉,喬,對不起。”
喬聿很意外,他看向對方,林之華把墨鏡摘了,那是種喬聿從來沒在他身上見到過的眼神,清淩,真誠,還有許多的哀傷。
這是一個從小到大都一直驕傲的人,喬聿不記得林之華有跟誰說過對不起,也許他是第一個。
想到此,他不知怎麽有一種這個曾經被他寵着的前任,終于長大了的感覺。
于是也摘了墨鏡,說:“不用說這個,之華,我們始終可以坦誠相待,那些都過去了,我們都往前看。”
林之華垂着眼點了點頭,再擡頭說:“還可以是朋友嗎?”
“當然。”喬聿說:“只要你願意,永遠都是。”
林之華又紅了眼眶,他背過來靠着護欄,風從他背後吹過來,頭發更亂了,說:“我現在才知道,要克制自己不去喜歡一個人有多難,可我也只能如此了。”
冬日的海風潮濕,下車透氣的人已經都回到了車上,就剩他們兩個,喬聿幫他攏了攏大衣,說:“冷了,回車上吧?”
林之華看着他:“可以再抱一下你嗎?最後一次。”
頓了頓,喬聿輕輕點頭,朝他伸出手。
林之華靠着喬聿的肩頭,風太大了,聞不到喬聿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在他耳畔說:“喬,生日快樂,永遠快樂。”
一年前的今天,林之華主動選擇了放手,一年後的今天,他永遠地失去了這個人。
世界上有許多分分合合的感情,但喬聿不是這樣的人,他浪漫而老派,在一起或分開,對他來說都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