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裂縫

比起其他城市的燈火通明,翡翠縣暗如黑夜,除了零星幾盞燈照亮醫院、警局、學校外,只剩下香火缭繞的水神廟。

至于其他地方,一些節省的家庭早已熄了馬燈睡覺。

第三信徒的奇怪表情引起了莊翡的注意,在他們回家後,莊翡正大光明的躺在人家屋頂上聽。

“這地方不能留。莫名其妙出現大鯊魚我可以當做是科學奇異現象,魚肉運不出去就詭異了。”

傅儒生疲憊嘆息,“之後我打給上任縣長和牛大聲,他們說……翡翠縣裏有鬼!”

“爸,這種話你也信?”

傅嗔在經歷縣民的誇贊後對父親少了些隔閡,又因為莊翡一時半會兒不想離開。

“你問別人也就算了,居然問那兩個膽小鬼!他們怎麽可能跟你說實話?”

傅儒生看着他冷笑,“剛才不知道是誰家小子信誓旦旦跟我說魚肉是水神賜的福。”

傅嗔急了,“神跟鬼是兩碼事,神是信仰,鬼是邪祟,我那是在尊重他們的信仰。”

“好了,你們父子倆別吵了,吃點臘肉,這臘肉是真好吃。”張琴各自給了兩人一筷子臘肉後繼續說,“想那麽多幹嘛?反正一時半會兒你是走不了的,大概有幾千人吃了鯊魚肉吧,要是真出事兒你也不會走的心安。再看看吧,我覺得翡翠縣挺好,中午我們來的時候不是碼頭遇災嘛,要不是那幾個女學生保護我,我肯定掉水裏去。”

莊翡贊同,翡翠縣雖然窮,做人還是很夠格的。

說到女學生,傅儒生立刻想到把傅嗔迷的暈頭轉向的莊翡。

“小嗔,你不會是因為那個漂亮的女學生才留在這裏的吧?”

什麽情況?傅嗔都驚了。

不是說大白鯊的?親爹是怎麽把話題繞到最尴尬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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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翡調整坐姿略顯興奮。

是為了她留下的?

她也有個願意放棄一切的信徒了?

太不容易了。兩百年來這是第一個!

從此以後她窮神也有了吹噓的資本!

“當然不是!”傅嗔有苦難言,他很确信如果說出莊翡的身份,他這個一心想搞經濟的父親絕對連夜逃跑。

窮的都搞不起經濟了,還待在這裏幹嘛?

莊翡:……就知道沒那麽容易。

傅儒生反而更生氣,将筷子重重一放,“說的這麽大聲,肯定是在心虛。”

傅嗔都驚了。

他不說話當他默認,他說話當他心虛,他站在這裏就是個錯誤。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讨厭父親。

“你還有閑心管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被人陷害來的這裏,要是經濟再搞不上去,你怕是要一輩子都困死在這裏吃土吧!”

沉默,是死一樣的沉默。

存在感極強的,跟高山一樣的父親,此刻像是躲進馬燈下的陰影般沒有了半點存在感。

張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擰了兒子耳朵。

“胡說八道些什麽!我看你是吃飽了閑的,趕緊滾去睡覺!”

躲進陰影頓時沒了存在感,張琴氣的擰兒子耳朵。

傅嗔氣呼呼的回到房間,把門拍的轟隆巨響。

莊翡等了許久,終于等到了個沙啞的聲音,“翡翠縣是個占地1008平方米的縣市,四面環江,高山聳立,這麽樣個風景秀麗的地方居住人口卻不足3萬,這裏頭有1.5萬人是超過60歲的老人,有1.2萬是不足18歲的兒童及青少年,剩下的那些青壯勞力,要麽是被社會打壓到一蹶不振,要麽本身就沒什麽抱負。我要是走了,他們怎麽辦?”

“他們天天期盼着有靠譜的領導過來,但領導也是人啊,發現怪異後也會慌張,有些人跑了,有些人怯了,還有些趁機謀取私利。想要真心等到個為他們謀求福利的領導太難了。也許正是因為漫長等待,他們才會去選擇相信虛無缥缈的神,也許正因為神不存在,才不會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

星空閃爍,偶有飛機劃過天空。

莊翡身形一閃,來到校長家門口,此刻醒酒的廖校長正在跟媳婦吹噓傅儒生的好本事,平靜溫馨。

莊翡僞裝別人的聲音喊,“不好啦,傅縣長要走啦。”

噼裏啪啦。

廖校長連鞋都沒穿的跑出去,一口氣跑到傅家時,粗糙的腳底已經被細密的石子磨破。

人都需要肯定。

人都需要挽留。

在這個時候,廖校長的存在遠比總會拿話氣死他的兒子強。

而莊翡,是真的要走了。在走之前,她必須解決已見的危機。

**

潛行入江,莊翡搜尋大白鯊來的蹤跡,她一寸寸在江河第搜尋,終于找到一條白色、巴掌大小,長的很像蠶寶寶的肉蟲。

找到時它正一寸寸的往古玉縣方向爬,看到莊翡時整條蟲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莊翡認得它,以前老遠看到水神裝逼宴客時總拿它變酒,所以它又叫酒蟲,聽說只要将它放置在任何水中一段時間,水會變成醇香甘甜的酒。

“是你搞的鬼?”

水神也沒成為翡翠縣的一方霸主,還輪不到小喽啰興風作浪。

只是她沒想到一條專職煉酒的蟲子居然有禦獸的能力!

酒蟲看到莊翡都驚了,神界都流傳着一看窮三年的流言,它可不想日後都過着窮困潦倒的生活,閉緊了自己的綠豆大眼,悲憤嚎叫,“你別過來啊!!!”

莊翡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它禦來的獸,将它握在手心輕輕一壓,酒蟲發出慘烈哀嚎。

“你主子水神呢?”

酒蟲梗着脖子硬氣說,“你沒資格喊我家主人……啊!我說……他走了。”

“去哪兒了?”

“逃難,不會吧!你難道還不知道!我懂了,你神緣差,沒神仙告訴你。哈哈,想讓我說可以,現在跪下來給我嗑三個響頭。”

還沒得意幾句話的酒蟲突然脖子一痛,眼前似乎出現了牛頭馬面的身影。“啊啊啊啊!別掐!我說!”

呵。

莊翡嗤之以鼻,什麽主人養出什麽蟲子,記得水神也是這個不會好好說話的德性。

酒蟲說,翡翠縣底下有怪物。

為了不讓怪物跑出來,很多跟水神山神土地交好的神仙就過來常駐。

神仙多了,鎮壓的自然越穩當,沒想到莊翡來了。

莊翡的到來,直接趕跑了不少怕窮的神仙,只剩下大神勉強支撐。

可它就是個專消耗人家富貴儲蓄的怪物啊,再多的金山銀山也不夠她敗。

水神只能報告上級看有沒有其他處置辦法。最後天庭給出了下達撤退的文件,還以翡翠江為界限設了個異常牢固的結界,防止怪物跑出去。

但這樣的做法,也把3萬翡翠縣民鎖死在裏頭。

“我家主人說這是最好的辦法了,3萬人比起30億,無足輕重。”

莊翡嗤之以鼻,都說大道無情,要真無情為何要抛棄3萬人?

“嘿,不是這樣的,這些人當然可以走啊。他們只要想走就能走。”酒蟲不滿被曲解,認真仔細的辯駁。“世界那麽大,總有他們的容身之所吧,再不濟也有親人,住親人那裏不就好了?”

它說的到底輕巧。

“做慣了無憂無慮的靈寵是一點都不懂人間疾苦,說的簡單住親人那裏住兒子那裏,一句話安置了他們的歸所,但實際情況是,他們如果能出去早就被接出去,何必待在困苦的翡翠縣被外邊人排擠?沒錢、老了、還有孩子要養,三大問題足夠将他們壓垮。要是這些問題不解決,你覺得他們願意出去?”

酒蟲懵了,不明白莊翡為什麽執着于安置問題,不可思議說,“比起性命,這些都是小事吧?”

小事?

在它眼中的小事,在莊翡眼中是大事。

“逃出去是一時的,生存下來才是一世,住在翡翠縣的人有兩種,一種是超過60歲的老人,一種是不滿18歲的學生,由于縣城落後,他們人中很少有手機、沒人知道地鐵,手裏邊沒有錢,更不懂手機支付。在翡翠縣只要有地就死不了,外邊呢?高速發展的社會早就抛棄了他們,想活下去他們只能當兒子、親屬的寄生蟲,忍受寄人籬下的精神折磨。學生還好,只要長大就能生存,老人呢?在逃出去後也許他們還沒被這裏的怪物殺死,就已經被高速發展的城市吞噬。”

酒蟲懵了,這些完全不在它的考慮範圍。

“那、那怎麽辦?裂縫已經打開,以後肯定會有數不清的怪物出現,到時候不跑也得跑。”

莊翡從水底看向滿月,“我不跑。向來都是別人害怕我,還輪不到我去害怕別人。最多50年,我守的住。”

無論是神還是人都喜歡将罪責嫁禍在別人身上,莊翡不信是由她的到來主導的災禍。

災禍本就存在,只不過她倒黴成了壓垮的最後一根稻草罷了。

就算如此,她也不打算逃避責任。

她在這裏窮是窮了點,好歹性命無憂。

之後再讓廖校長好好教,把學生全送出去讀大學就好了。

她頂多再待個五十年,待到老人壽終正寝,也比他們晚年去別的城市受氣的強。

都是她一個個看大的孩子。

曾經那麽心軟的接受她,她也想好好回報。

酒蟲覺得這一刻的莊翡跟印象中的很不一樣,感慨道,“剛才有一剎那時間看到你背後有發光,好吧,你不走了,那你送我出去啊!窮神!嘿!你幹嘛把我放到你廟前的水缸?我不當你的看門神獸啊!”

“別喊了,你是水神留給我的寶貝。”

她坐在廟前乘着夜風。

也許她給出的東西是那麽的微不足道,卻是她所能贈予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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