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酒樓前堂還在因為趙家玲珑的驚人之語紛亂吵嚷,而後堂之中,胡師傅卻沉默不語,還能視物的獨眼死死地盯着女郎的一舉一動。

金黃澄澈的湯水還冒着熱氣,甫一坐上火,沒過多久就咕嘟咕嘟地滾起泡。

料理地幹淨好看的竹荪片随湯水上下翻飛,廚間本就濃郁的雞湯味道中無意多了一點青草香氣,幹冽清爽。

趙玲珑掃了一眼蓮花銅漏張開的銅制荷葉盤數量,到了時辰,将一旁的蒸籠打開,果然瓷碗中的鴿子蛋半熟,表皮一層白下面的蛋液晃晃蕩蕩。

杏仁趕忙将一旁的青瓜底小盅端上來。

趙玲珑接過,先是将煮的正好的竹荪放入,緊接着将碗中的滑蛋順着沿兒溜進去,湯水不要加太多,小半勺正好能讓內裏東西半漂起來。

一旁的案上有鮮嫩翠綠的蕪菜,點上幾星,正好是一道鮮美亮眼的推紗望月。

成品一出,腦海中的聲音繼而響起。

——“嘀---解鎖古法望紗推月。初級任務第一階段完成。請宿主繼續努力。”

原來這一次沒有獎勵呀。

趙玲珑挑了挑眉,其實她還挺期待上一次系統選擇的那個神秘力量呢。

早就侯在一旁的胡師傅從她開始動手起,就一直念叨着,先是說這一步怎麽樣,又是解釋為什麽用豬油點碗,到最後杏仁覺得實在煩,都堵上了耳朵。

胡師傅早已身臨其境,剛等盅碗端上來,已經取了湯勺品咂一口。

“嗯,這湯鮮香适宜,肥而不膩,其中竹荪的清苦味道剛好沖淡了雞油的粘腥味。不錯不錯…”他閉着眼回味一會兒,又嘗了一下,“就是成本過高了,有松茸在裏面,對吧?”

趙玲珑搖搖頭,淡淡一笑,“不是松茸,只是普通的菌幹。”

只不過她用豬油加糖煸過。

胡師傅搖頭一笑,知道她沒說盡。

做廚子的,都是家學,藏私是常有的事情。

普通的菌菇頂多是鮮嫩有味,但是松茸卻不一樣,其中有一種菌足帶着淡淡的甜香氣,和這湯裏的味道并無二樣。

只有心思奇巧,對食材了解甚深的人才有替換食物口感的法子,看來是他小瞧了女郎了。

第三口吃得則是竹荪片。

剛才他留意過女郎盯着銅漏的前後,知道此物在那清湯水中煮過一片半的銅葉子。

這一口則是在嘗火候。

口感很是細膩,溫潤而又帶滑嫩,多一會兒怕老,少一會兒過生,剛剛好啊。

就是缺一點,缺什麽呢?

胡師傅正凝神想着,就見女郎将廚間最值錢的胡粉輕輕點了少許。

他眼睛一亮,沒錯,再來一點胡粉就正好了。

胡粉辛,配上這湯水清,可不是搭配時宜嘛。

胡師傅終于點點頭,與同樣驚豔地管事對視一眼,轉身齊齊叉手行禮,“請勺頭安。”

勺頭,也就是整個酒樓的大把子。

趙玲珑并不意外能得到二人的敬服,只風輕雲淡地回了一禮。

前堂,就在衆人議論紛紛之際,忽地聞到一股奇香。

他們左右尋了半天,最後确定是這酒樓的後院傳出來的味道。

“這胡瞎子今日又瞎折騰什麽呢?”

“是他家的水煮白菜嗎?聞着有點像,又有點不像吶。”

“小二,小二,這是胡師傅親自上手做菜了?可別把自己個兒的手指頭剁進鍋裏,一塊随湯給咱們端上來。”

“哈哈哈哈,老劉頭,你損不損吶…”

聞着味道,聚在門口的人越來越多了,衆人吵吵嚷嚷地開着隐廬的笑話。

小二狂擦額間的汗珠子,等到衆人說笑夠了才終于有機會開口:“各位想錯了,今日是我家新勺頭在試新菜呢。”

勺頭?

這稱呼好多年都沒聽到了。

人群中有一老者揚聲喊道:“什麽勺頭?那是你趙家老太爺的稱號,如今哪個小子敢這樣張狂?”

小二也不懼,面對衆人質疑,只憨憨一笑,“諸位別不信。我隐廬新勺頭就是我趙家嫡傳弟子,也是我家老爺嫡出女郎,玲珑。”

人群先是一靜,同時擡頭看向二樓的那間廂房。

這…趙家女娃就是厲害,先是與崔家二郎和離,揭露了此人愛慕男子的真實面目,轉而又承襲家業,拯救家族夕陽産業。

真是感天動地好姑娘呀。

人群有一婆子呵呵一笑,沖着後堂喊了一嘴,“玲珑女郎,你要做隐廬的勺頭,敢不敢出來一見吶?”

“就是就是,趙老太爺在世的時候,跟我們這些老骨頭可熟地很。”

“做生意的人,不敢見人,搞笑話喽。”

“出來吧,玲珑女郎出來呀……”

就在衆人七嘴八舌時候,趙玲珑終于從後廚現身。

小二上前正要解釋一二,就聽身後一婆子喊道:“喲,小女伢,長得挺俊吶。”

人群哈哈一笑。

這笑不帶惡意,趙玲珑也抿嘴一笑,“婆婆心善,咱們嶺南的姑娘家哪一個不水靈?”

“就是,我家二丫長得比你還好看了。”有一人應和道。

“去去去,王老丈,你家二丫要是比玲珑女郎好看,我叫我家小子娶她。”

“你呸,你家窮地要當吊裆了,還敢黃口我二丫,滾~~”

“別說了,瞧給你們臉面說你家那銅臭板子的事兒。哎,玲珑女郎,你說說,那崔家二郎真是個兔兒爺?”

兔兒爺就是男男之情愛的別稱。

趙玲珑哭笑不得,只好轉移話題,“今日我這道新菜,諸位街坊鄰居覺得怎麽樣?若是好,今日就免費做幾盅送給大家吃。若是不好,我還得再回去好好鑽研呢。”

喲,免費的東西誰不要,更何況,先前那股子香味到現在還能聞見呢。

一兩個人說‘好’,緊接着人群都是‘好’‘好’的喊聲。

趙玲珑笑着點點頭,一揮手,等衆人安靜下,指指小夥計,“這是我隐廬的夥計,諸位先去他那裏領牌子。這地方寬敞,接待衆人也合适。”

“今日這湯,是我自己個兒研發了。您賞臉吃了,回頭給我隐廬說個好話,帶帶咱家的生意。諸位看,可行否?”

衆人轟轟鬧鬧,皆是拱手讓禮。

如此,趙玲珑才進了後廚。

那湯水本就已經熬了一夜,今日從家中搬了好幾甕來,料理炭火的夥計一人盯着三四個,把控着火候。

胡師傅聽着前院的動靜,老早就備好了,大勺子一舀,輕點湯盅,不一會兒就是十份上桌。

隐廬已經好久沒有這般熱鬧了,雖然知道這是在白白送,來回上菜的人都是一臉樂呵呵,一邊喊號,一邊傳菜。

這局勢眼看着變成了隐廬生意紅火的景象,韋二郎長籲一口氣,關上窗棂,道:“我剛才以為趙玲珑要當着那麽多的面,說咱兩茍合呢。”

那字眼不好聽,崔昫沉了眼色,“玲珑不是小人心,她那番話只是因為你往日言語作弄她,所以才反過來作弄你。”

早不做弄晚不做弄,偏偏要那時候說,也不是什麽好人。

韋二嘟了嘟嘴,聞着空氣中漂浮的味道,心不甘情不願的開口:“我想喝湯。”

崔昫一愣,擱在膝頭上的手掌微動,“……我也想喝。”

韋二郎:“……”

聽起來,他們兩個好委屈呀。

幸虧伺候的長随有眼色,早已經出去搶了牌子,不然這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什麽都撈不着。

大半天的,只撈着一碗湯喝。

雖然這湯好喝地很,但韋二覺得自己肯定是有病。

放着家中好好的婆娘不疼,偏偏跟着崔二東奔西跑,笑話沒看上,還被人當成了笑話。

嘤嘤~~

對崔昫而言,這一日過得和往常沒什麽兩樣。

妻子還是不願意回家,但是至少,人,他還是見上了。

不僅見了人,還喝了她做的湯,比起前幾日的閉門羹,今日可謂是一大進步。

至于樓中不知多少人同他一樣蹭上了湯,崔昫選擇假裝自己沒聽見沒看見。

今日還有另一樁事情需要解決。

剛才和玲珑商量歸家事宜時,她曾提到的什麽‘家中婆子無禮’。

如此一看,玲珑不願意回崔家過日子,另有緣由。

湯飽盅空,身後的各種議論抛開,崔昫翻身上馬,殺氣滿滿地沖回了家。

崔家後罩房

一處小院子

崔婆婆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嘴裏咒罵着惡人,等醫者看過後,急忙湊上去問話,“我兒他沒事吧?大夫,瞧瞧人腫的,我天神爺呀。”

醫者道:“不礙事,不礙事,都是皮外傷。身上筋骨都好好的,沒什麽大問題。”

崔婆子這才放心,素娟擦擦眼角的淚珠子,一邊撫着胸口順氣,還在哭訴,“我的兒呀,是哪裏來的打殺匠,怎麽這樣狠毒?還有沒有王法了。光天化日,郎朗乾坤,我崔家的人上街,哪一個敢下陰手……”

她一咒罵起來,前後祖宗多少都能被提起,好容易睡着的人硬生生被她給嚎醒了,甫一睜眼看清自己所在,頓時氣惱,一腳将身邊的崔婆子給踢開。

“別號喪了,我還沒死呢。嘶…疼死我了…成三,成三,麻溜地給爺滾進來。”

被叫的成三沒好氣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翻着白眼,慢悠悠地晃蕩進院子。

一進門了,頓時換上一副谄媚的面孔,湊上去,“崔爺,您別急,我剛才吩咐他們出去找那夥人去了。楊柳巷子不遠,多打聽下,不愁查出來是誰動手。”

瞧他這幅嬉皮笑臉,崔元就沒好臉。

不過,此時他的臉腫成豬頭樣子,別人也瞧不出他是什麽神情。

崔元踢了他一腳,一邊嘶嘶嘶地喊疼,嘴裏還囫囵着罵人,“你個廢物件兒,爺平日裏好吃好喝養着你們,一到關鍵時候,還不如養條搖尾巴狗呢。”

成三心說,吃你喝你了嘛,要不是你娘以前喂過二郎幾口奶,這院子裏誰知道你崔元是什麽東西。

許是面上沒藏好,叫崔元看出幾分,對方頓時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啪’地一聲清脆。

成三一愣,險些沒忍住站起來回手。

打人不打臉,他一個大男人,真是屈辱地很。

崔元打一巴掌還不覺得解氣,又連着踢了好幾腳,嘴裏不幹不淨地說了好多臭的,卻聽外院沖進來一個小丫頭,神色焦急,呼哧地喘着粗氣,“崔媽媽,前院傳了話,說是...你......不尊主母,以下犯上...叫你從此搬出西苑。”

至于叫她去哪兒,卻是沒說。

崔婆子愣在原地,未等回過神來,就見外面湧進好幾個持棒拿板子的豪奴,領頭人的那個正是崔二郎身邊的長随。

她臉色一變,心知自己要被主子懲治了好平息趙家人的怨氣,拉長調子嚎一聲,撲天搶地走出去,身子一軟,半躺在地上耍無賴,“天爺呀,我老婆子好冤枉吶,不過是多說一句嘴,那趙家人怎麽......”

“再敢胡亂攀扯,小心咱們打殺了你。”

長随一聲怒喊打斷了她,虎目一瞪,吓得四周人心有戚戚。

長随是崔昫身邊伺候的人,最了解主子的心思,夫人因為新婚夜的事情一去不歸,如今更是想要和離。

郎主日日去趙家接人,便是因為心中有愧。

這婆子仗着自己曾是二郎的奶娘,平日裏作威作福就算了。如今犯下大錯,還想着拉夫人的娘家下水,從崔家傳出趙家的壞話,這不是壞主子的事情嘛。

他一揮手,身後幾個家丁将崔家母子壓住,又是捂嘴,又是跪地,另有幾個婆子早就聞風而來。他們平日受這崔婆子多少氣,如今見他們有此下場,高興之餘還上前求告,說要主動幫他們收拾東西。

長随無不可地點頭,看着幾人進了屋子,斜眼看掙紮不停的崔婆子,“你是府中的老人,二郎不會不給你體面。西苑這邊沒你的地方,等一會兒,自有人送你去東邊。”

一旁的成三先被一陣明火執仗的動靜給驚住了,漸漸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後,頓時笑出了聲。

他眼看長随吩咐家丁如何處理崔家母子,等人一走,邁着八字步,得意洋洋地到了崔元身前,“叫你一聲崔爺,還真把自己當成崔家的主子了。”

他看了看對方那張青紫紅腫的豬臉,啧啧啧地搖頭,“你,我,都是這崔家養的狗。平日裏你不是厲害嘛,有本事站起來,去前院郎君身邊咋呼一下。”

發洩一番,崔元氣得嗚嗚嗚地直叫喚,成三心裏大呼痛快,臨走之前,還在對方身上踹了幾腳,“這是你剛才欠下我成三的。”

押着人的家丁自然知道崔家母子往日的嚣張惡行,如今見成三報仇,假裝不知,扭頭等屋中婆子收拾東西。

趙玲珑自然不知崔家發生的事情,只是見胡媽媽神采飛揚,不由多嘴問了一句。

胡媽媽呵呵一笑,一邊給她梳頭,一邊說自己給女郎報仇的事情。

聽聞對方派人将崔婆婆的兒子按在陰地裏揍了一頓,趙玲珑失語片刻,繼而好笑地搖搖頭。

她不在意崔昫後,自然不會将崔家一個婆子的話放在心上。

但是胡媽媽愛她之心甚重,聽杏仁誇張幾句,竟能做到這地步。

确認對方只是吃了點苦頭,趙玲珑握住胡媽媽的手,抿嘴淺笑,“勞您出手了。以後這樣的事情可莫再做了。那些人也就能說幾句難聽的,難不成還敢上咱家裏,指着鼻子罵人?”

胡媽媽:“誰敢?!”

趙玲珑:“所以說,這樣的事情以後就不要做了。再說,胡老丈一把年紀了,您還使喚他做這些事,萬一叫崔家抓住了,傷了胳膊腿兒什麽的,最後不還是您發愁嘛。”

胡媽媽年歲大了,這樣的打趣也不生害羞,“叫人逮了,那是他辦事不利,活該叫人打。”對上女郎不贊同的視線,她迅速改口,“婆子我省得這些厲害。放心,我叫慧郎跟着他呢。”

慧郎是胡媽媽第二個孩子,如今剛過十八,年輕力壯,正是打架的一把好手。

趙玲珑這才想起慧郎失手殺人被判流放嶺南,胡媽媽郁郁而終的事情,道:“慧郎年歲不小了吧,平日裏做什麽營生呢?”

“他一個男郎,渾身力氣沒處使,就在浮香樓裏打打雜。”

浮香樓是趙家的另一處酒樓,也是趙家在渝州城中生意最好,目前進賬最多的産業。管事的人正是趙二叔的兒子,趙端方。

趙玲珑沒猶豫,“浮香樓生意好,不缺打雜的人。那地方是端方表哥在管着,沒什麽前途。您今日回去,就說隐廬缺得力的人,問他願不願意過來幫忙?”

“管他願不願意,女郎能看上他,是他的造化。他要是敢說個不字,仔細婆子我打斷他一條腿。”

聞言,一旁的杏仁噗嗤笑出聲。

屋子中一片歡聲笑語,趙父和妻子對視一眼。

女兒今日這樣開心,那些掃興的話,還是明天再說吧。

--------------------

作者有話要說:

崔昫:娘子不願意回家的第七天,想她~~~

----------

慣例:碼字不容易,求小可愛們點個收藏吧。

mua~~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