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行, 果然是因為外頭的言論。
葉鎮本來持身端正,做事也喜歡占着理,卻不是靠着別人的評價活着,因此旁人的議論只要跟工作無關,向來都不會放在心上。
然而如今這言語的尖刺是對着沈風去的,紮得這孩子狼狽萬分,葉鎮卻發現自己很難不把它當成一回事。
他沒有安慰人的經驗, 但瞧着男孩兒耷拉着的腦袋,手掌不受控制地落在沈風的頭發上,揉了揉。
這一回, 他不再是受男孩兒那細軟發絲的蠱惑,想試試手感。
事實上,用摩絲定型過的發絲失去了本身的柔軟,手感變得粗硬, 像是受創後,傷口處剛結出的痂。
這一碰, 心裏那股酸澀的勁兒登時轉為一團無名火,他不帶情緒的說道:“他們是誰?誰說?”
沈風頹喪地塌下肩膀,“……觀衆。”
葉鎮頓時不知道說什麽。
片刻後,他說道:“謝幕完跟導演請個假, 我帶你出去。”
沈風有些不明所以,但既然葉鎮開口,就不會是什麽沒意義的事情,所以他沒問去哪兒, 麻利地點頭。
一個小時後,車在郊區別墅門口停穩,老管家抱着兔子出來開門。
瞧見沈風回來,老管家有些驚喜地說道:“小沈先生回來啦!你的直播我剛看完,真是越來越有大明星的模樣了。我家小孫女剛剛還吵着要你的簽名來着!”
沈風一愣,回頭瞧了眼葉鎮,對方卻已經大步走進別墅內,一直沒說話。
這是……帶他回來感受家的溫暖?
沈風心頭一暖,答應老管家給他的孫女簽名後,快步追上前頭的葉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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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總……您帶我回來,是想告訴我外人的評價不必放在心上?”
是有這個原因在。
但葉鎮是什麽人?
一個商人,而且是在葉家這種環境下成長、對情懷這種東西嗤之以鼻的商人。
商人重利,對他來說,輕飄飄的安慰遠不如事實來得有說服力。
他腳下沒停,“公司一直是把你往偶像的路子上規劃,偶像跟歌手和演員都不一樣,靠的是粉絲的追捧,單純專注自身不實際。”
“……”沈風的表情一頓。
這到底是安慰他還是打擊他?
一路沉默着走到書房,葉鎮打開電腦,讓沈風端了椅子過來坐下,才繼續說道:“但是你要學會計算成本。”
是,計算成本。
葉鎮點開一份報告,劃到底下數據分析圖表,“你看。你的黑粉數量占比,在前七名練習生中是最低的一個。”
沈風看着屏幕上的數字,每一期的節目都有确切的數據記錄,告訴他每時每刻都有人加入到粉絲行列中。
尤其是每次表演結尾,他放松下來露出笑容的時候,收視率更是激增。
但在這之前,他只知道輪到自己的鏡頭時,彈幕上總是充滿了對他的謾罵。
葉鎮接着打開今天晚上的直播視頻,直接跳到沈風出場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彈幕瞬間充斥了整個畫面。
“風吹報到!”
“為小風哥打call!”
“表白小風哥,啊啊啊今天依然是團寵呀!”
“心疼小風哥,被那些噴子黑得都不敢笑了……嗚嗚嗚好心疼。”
“小風哥加油!誰都不許黑你!我們給你建反黑站!”
……
類似的彈幕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一層疊一層,把屏幕上的人影遮了個嚴實。
沈風看着這些彈幕,眼睛微微睜大,有種目不暇接的感覺。
原來有這麽多人在關注他,期待他的表現。
但緊接着,彈幕上冒出幾個不和諧的聲音。
“呵呵,就說他之前的笑都是裝的,現在一張死人臉,哭喪給誰看?”
“這面部表情都管理不了,做什麽偶像?”
“說什麽初戀男神?搞笑吧!笑得這麽難看,肯定是去動刀子了。”
“這臉是整容失敗了吧?上着節目還去整容,我看他的花絮說什麽一天只睡兩個小時也是假的!”
……
沈風瞳孔緊縮,其餘上千條誇贊他的評論都在此時褪色、消失,只剩下這些惡意揣測的留言,在他眼前放大、再放大。
就在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想要扭頭不看的時候,肩膀上突然一重,葉鎮擡手握住他的肩頭,不輕不重地拍了拍。
他語氣溫和地說道:“繼續看。”
說着,他拉動視頻的進度條,随意停了個地方。
畫面裏是周博然的演出。
“這個狂躁症怎麽還在這兒?他怎麽不去死?”
“呵呵,一個大男人,天天頂着個紅頭發,惡心死了。”
“他怎麽老是C位?跟導演有什麽py交易吧?啧啧啧……”
“這個人的鏡頭太多了吧?能不能讓他滾?再出現他的鏡頭我就不看了!”
……
周博然平時說話不太客氣,節目組為了博關注,經常用他跟其他人打鬧的片段來做宣傳,造成他欺負人的假象,導致很多人先入為主,對他的印象很差。
也因此,彈幕上的惡語比沈風出現時多得多,甚至有人詛咒他去死。
沈風被這些話氣得直發抖,不明白葉鎮為什麽非要他看這些東西。
是想用周博然的情況跟他作對比,告訴他,他的情況其實已經夠幸運了?
還是想說周博然被罵成這樣都還好好的,是他太矯情?
沒等他的思維繼續發散出去,葉鎮關了彈幕,問道:“你不覺得這些話的邏輯都差不多?”
沈風一愣。
這叫什麽問題?誰特麽被一群人輪着罵了這麽長時間,還有心思去捋對方的邏輯是不是一樣?
可葉鎮的切入點就是這麽清奇。
“憑什麽笑得不好看就是動刀子了?他們怎麽不會覺得是身體不舒服?用毫無根據的臆測來作為推斷的基礎,推導出來的結論就成了事實?”
“……這些人誰都看不慣,很多人發言只是為了發洩自己的負面情緒,這時候你就連呼吸都是錯的。”
葉鎮定定地瞧着沈風的眼睛,“還有一部分,所謂的‘黑粉’。整個節目幾乎從頭罵到尾,卻依舊每周準時準點守着節目開播,第一時間留言,你覺得這像什麽?”
沈風:“……”
還真別說,葉鎮這麽一說,沈風竟然覺得那群面目模糊的黑粉有了臉。
周博然的臉。
但他總不能說黑粉像周博然,頓了一會兒才想到個恰當的詞:“死傲嬌?”
“……”
行,有了心思逗趣,說明他自己也琢磨出味道來了。
“最近兩期節目裏,你的笑容少了,粉絲增長明顯就慢了下來。”瞧着他的神色,葉鎮放軟了聲音,“你改變了自己,卻沒有得到更好的結果,損失是不是太大了?”
就算要改變,也不應該是為了那些單純發洩惡意的人。
葉鎮說這話時語氣十分溫和,聽得沈風心頭怒火呼地一下就散開,變成某種熱乎乎軟綿綿的情緒,撐得他心口脹脹的。
視線從屏幕上挪開,沈風瞧着葉鎮,心頭莫名的情緒翻湧,忍不住喊了一聲:“葉總……”
葉鎮答應了一聲,“嗯。”
沈風挪了挪屁股,往葉鎮那邊靠近一些,手撐着自個兒座椅的邊緣,眼波微動,“您帶我回來,是特意想安慰我?”
就因為他的一個表情?
別說這安慰太過生硬。
就像剛才老管家誇獎他,沈風只是覺得心頭暖暖的,到底還是記着黑粉的那些攻擊,等回到節目組,這種情緒照樣會翻騰上來,像根鐵索緊緊勒着他的自信,治标不治本。
但現在看了數據,鐵铮铮的事實告訴他:他很優秀,比大多數人都優秀。
他大可以挺直腰板,随心所欲地做自己。
這個事實如果是由別人來告訴他,他的情緒或許不會這麽激動,但是這個人是葉鎮,他的飼主、他的老師,一個值得他仰望敬佩的人。
葉鎮是不一樣的。
鎖住嘴角的枷鎖頃刻粉碎,沈風揚起個大大的笑臉,圓眼睛緊緊鎖住葉鎮的眼睛,追問道:“是不是?”
葉鎮垂下視線,片刻後重新與沈風對視,“晚飯想吃什麽?讓王阿姨給你做。”
沒否認,那就是承認。
沈風心裏頓時開出一朵花,臉上也跟着表現出來,也不管什麽暧昧不暧昧,手臂往前一搭,直接圈住了葉鎮的脖子。
緊接着,他腦袋擱在葉鎮肩窩,用力抱緊,語氣感激中摻雜着什麽:“謝謝,你對我太好了……”
一直挂在嘴邊的葉總讓他給丢了,不知怎麽的,他這會兒不想用那個稱呼。
可別的稱呼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葉哥”、“葉鎮”都不合适,“葉叔叔”更是叫不出口,于是只能忽略過去。
小孩兒的呼吸噴灑在頸側,鼻尖全是年輕男孩兒的氣息,葉鎮僵了一下,身體往後貼回椅背上,保持着一貫的鎮定,“不必謝我。管家的小孫女還等着你簽名。”
沈風的腦袋在他頸窩裏蹭了蹭,說話的聲音傳出來,顯得悶悶的,“我今天不想簽名。”
就想跟他待在一起?
葉鎮的心情為自己這個想法激蕩了一下,很快被他按捺下來。
深吸一口氣,從邊上抽屜裏抽出個平板,“那就看書。還有半年就考試了。”
“……”沈兔子愣了。
他怎麽就忘了這茬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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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忙碌了一整天,次日,節目組給練習生們放了假,只要錄個跟家裏人通話的小花絮,剩下的時間可以自由活動。
沈風沒有家人可以聯系,索性沒回去,在外頭多待了一天。
不過這一天他也沒有閑着,跟葉鎮回了市區,準備正式讓小瘋子這個身份從人前消失。
也是在昨天,狐貍扮成工作人員找到他,說上頭的批複下來了,同意他結束主寵關系。
從提交申請到現在,兩個多月的時間,這辦事速度簡直讓人無話可說。
葉鎮中午還有個飯局,車子送他到會所門口,這才調頭送沈風回公寓。
隔了這麽長時間再次來到狐貍的寵物診所,沈風突然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原本還算寬敞的屋子像是變小了許多,待在裏頭有種縮手縮腳的逼仄感。
跟着葉鎮學了不少,沈風這會兒也知道,不是房間變小了,而是他自己的層次和眼界提高,看過往的人事物總會覺得有些不一樣。
這是他一直在進步的體現。
沈風蹲下來摸摸自己鑽過的髒衣籃,心情不由得有些複雜。
以前都沒發現,他用的髒衣籃好像一直都是這一個,也不會跟其他妖精的衣服混在一起洗,這算是狐貍給他的優待?
站起身,沈風在後邊的展示櫃上瞧見幾個新鮮玩意兒。
一串粉色的水晶。
沈風眉峰一挑,狐貍交女朋友了?
敲了下桌上的鈴铛,沈風喊了一聲:“狐貍!”
狐貍依舊是懶懶散散的模樣,等他喊了兩聲才慢悠悠地晃出來,身後尾巴也沒收,就在他背後一掃一掃,十足十的狐貍精架勢。
“幹嘛?”
什麽幹嘛?昨天才過來提醒他可以死了,今天就忘了?
沈風心裏的感慨一秒退散,“……我打算今天就去死,你到時候記得配合一下。”
說完自己都覺得哪裏不對勁,皺了下鼻子。
“哦,知道了。”狐貍懶懶地答應一聲,又倒在躺椅上,反身從旁邊櫃子裏抽出個文件夾遞過來,“文件最後一頁,你簽個名。”
只當是确認辭職的文件,沈風接過來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在簽名欄寫上自己的名字,一邊嘀咕道:“離職文件怎麽這麽厚……對了,你後頭那個粉水晶是幹嘛用的?”
“水晶?什麽水晶……”狐貍說着轉頭,瞧見自己腦袋後頭的粉手串,大尾巴立時頓住了。
飛快地把手串兒掃進抽屜裏,狐貍轉回腦袋,臉上表情鎮定得很,權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回答了沈風的前一個問題:“誰告訴你這是離職文件?”
說着湊過來抽走他手裏的文件,翻到第一頁,狐貍手指戳着标題幾個大字,說道:“這不是寫着《婚前坦白協議》?”
“……啊?!”
沈兔子頭皮一炸,兔耳朵噌噌地冒出來,整只兔子直接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