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正是清晨時分,不知誰家公雞遙遙打着鳴,外頭傳來幾道交談的人聲,其中一道尤為尖利。交談聲愈來愈近,又消失了。咚咚兩聲,破舊的木門猛地被撞了兩下,趴在床邊的小男孩驚醒,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床上的阿姊,起身準備開門。
“開門!嬸嬸來看你們了!”門口傳來婦人的嚷嚷聲。
男孩抿着嘴,踮腳開了門。
門猛地被推開,男孩腳步趔趄了一下才站穩。
日光照進屋內,處處都破舊不堪,空氣中彌漫着猛地推門揚起的細小煙塵。
“怎的?如今瞧見嬸嬸都不叫了麽?”婦人昂着頭,瞥了一眼男孩。
男孩怯怯地看了她一眼,低聲喚了一聲“嬸嬸”便走到了阿姊床邊站着。
婦人皺眉看了看四周,目露嫌棄,走到床邊,看了看床上的人蒼白的臉色,道:“怎的還沒醒來?昨日不是開過藥了麽?”
男孩只搖搖頭,不發一言。
“照我說,你阿姊就該聽我的,嫁給那李家老爺多好!李家老爺家大業大,能看上她是她的榮幸,她倒好,還挑三揀四,還不看看自己如今什麽境況!早嫁了去過了好日子,我們一家也能沾點光,也不會每日無事可做,如今生病半死不活躺在這兒!”
婦人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一口一個“李家老爺”,未曾注意床上的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陶寧雨是被周遭接連不斷的說話聲吵醒的,她皺皺眉,以為是室友,正想開口讓她們小聲點,卻發現自己嗓子難受得很,根本發不出聲音。
她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破舊的木屋,對面的竈臺與小木桌一覽無餘。她微微轉了轉眼睛,對上一道怯生生的視線。那男孩生得又瘦又小,愈發顯得一雙眼睛又黑又大。
“阿姊你終于醒了!”男孩驚喜道,一雙眼睛睜得更大了。
陶寧雨閉了閉眼,心想這是什麽地方,自己應該是在做夢吧。
男孩攥住她的手,微微顫抖着,冰冰涼涼的觸感很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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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掐了掐手心,嘶——好疼。一睜眼,還是那個破舊的小木屋。這到底什麽情況她怎麽會來到這裏?陶寧雨一時心急,喉嚨一陣難受,她猛地咳嗽起來,男孩邊扶她坐起邊輕輕拍她的背。
腦袋一陣刺痛,無數記憶在腦海裏翻滾起來。
陶寧雨一邊咳嗽,一邊在腦子裏吸收原主的記憶。
原主出生在這個貧困小山村的一戶普通人家裏,家裏雖然說不上富有但也不是特別貧窮,至少吃得飽穿得暖。然而幾年前原主父母在外面意外被毒蛇咬傷身亡了,如今家中只剩下十四歲的原主和年僅七歲的弟弟。
原主嬸嬸陶陳氏一家在原主父母死後老是來他們家,以各種各樣的借口理由一點點順走家中的值錢東西。原主一貫膽小怯懦,不敢反抗,只能由着他們,自此家中越發貧困起來。
只是嬸嬸貪心不足,姐弟倆守孝期剛過,她就盤算着把她賣給李家老爺做妾掙一大筆錢,那李家老爺雖說家底殷實,可歲數比她爹都大。原主自然不肯,但照着她那怯懦的性子,只怕總有一天會被嬸嬸打包走。
昨日,原主獨自在溪邊浣洗衣服時,與她堂姐也就是嬸嬸的女兒起了争執,堂姐一氣之下将她推入小溪。原主不善水性,身子骨又弱,回家便發起燒來,半夜裏就悄無聲息地去了。
說是争執,不過是堂姐單方面找原主麻煩罷了。嬸嬸一家一個個都是豺狼虎豹,沒一個好心的。
陶寧雨冷笑一聲,要想讓她一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社會主義接班人吃這種虧,絕無可能,從她家順走的東西,她也要一樣樣讨回來。
再次睜開眼睛,陶寧雨靠坐在床上,握了握弟弟陶安的小手,直直盯着陶陳氏。
“喲,你可算是醒了,昨日不是吃了藥麽,怎的一直昏睡到現在呢?身子骨這麽弱,寧雨可得好好補補,不然以後還怎麽嫁人生子呀?別說是李老爺了,就是普通人家也得要個好生養的女娃兒……”話說着,對着陶寧雨暗含嘲諷的眼神,聲勢倒漸漸弱下來。
這小蹄子今日怎的敢這麽看她,這眼神看得她還有點怵怵的,從前這小丫頭都不敢正眼看她,氣急了也只會低頭默默垂淚,今日也不知怎麽的,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膽?
“我身體怎麽會這樣,難道嬸嬸不清楚麽?”陶寧雨柔柔一笑,話裏卻夾棒帶棍。
“這話說得,”陶陳氏臉色變了變,又若無其事地笑笑,“都怪嬸嬸沒好好照顧你,自從哥嫂走了之後,你倆都受苦了。”
“嬸嬸太客氣了。”陶寧雨咳了一聲,喘了口氣,“若是嬸嬸再這麽照顧下去,只怕過不多久我們姐弟就能和父母團聚了。”
“你說什麽呢寧雨?你是在說嬸嬸害你嗎?”陶陳氏眼睛都快噴火了,面上還笑意盈盈的,“你莫不是發燒燒成失心瘋了吧?你可是我的親侄女兒,我疼你還來不及,怎麽會害你呢?”
“這就得問嬸嬸了啊。”陶寧雨拖長了尾音,語意諷刺。
“知情的都知道嬸嬸同我們血濃于水,常來走動;不知情的還以為是什麽吸血的妖魔鬼怪呢,連家中的幾個瓶瓶罐罐都不放過。”
陶寧雨拿起床邊放的破碗,喝了一口。水太涼,她含了一會兒才咽下去,又把碗放回原位,缺口朝着陶陳氏。
“您說是吧?”
陶陳氏臉色鐵青,“平日不見得,你這丫頭今天倒是伶牙俐齒,只你這麽說可就傷了嬸嬸的心了。嬸嬸怎麽會貪你那點東西呢?只是想着你們倆孩子孤苦伶仃的,擔心哥嫂辛苦攢下來的東西被賊子偷去。再說陶安如此年幼,若是磕磕碰碰弄壞了什麽值錢玩意兒我們也心疼啊。”
陶寧雨笑了笑,唇色仍是蒼白,眼神卻劍似的銳利,“嬸嬸真是宅心仁厚,不擔心那莫須有的賊子害我姐弟性命,倒擔心起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死物。”
“賊子不過就貪人財物罷了,怎麽會有性命之憂?”陶陳氏這話說得理直氣壯。
聞言,陶寧雨猛地提高音量,“賊子尚且只貪財不害命,我倒是不懂,我這血濃于水的親嬸嬸、親堂姐為何竟想謀財又害命!”
陶陳氏驚慌起來,轉頭看向窗外看有無外人經過。她氣急敗壞道:“你這小賤蹄子胡說什麽呢!”
“我說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陶寧雨冷笑一聲,“你也心裏有鬼怕被外人聽去啊?我倒是不怕別人罵我蠢笨好騙,就看你怕不怕別人罵你六親不認!”
“你……”陶陳氏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胡言亂語!以後有你好果子吃!你給我等着!”
說罷便轉身欲走。
“停下!”陶寧雨厲聲喝道。
“大早上的來瞧我死成沒有,買藥錢總得給我補上吧?否則我這一不順心,走到大街上哭哭啼啼起來,我那堂姐的名聲可就有損了。”
陶陳氏狠狠蹬了她片刻,從兜中叮叮當當翻出一些錢來扔到地上,罵了一句便走了。
這下是真的撕破臉了。
一下子說了這麽多話,陶寧雨只覺得一陣頭暈疲憊,閉眼緩了一會兒才覺得好受了點。
這身體也太弱了點,一個發燒就難受到這個程度。想到這裏,陶寧雨又想起那個因為發燒而去世的原主,不禁又惋惜又無奈。
“阿姊……”陶安輕輕叫了一聲。
陶寧雨睜眼看他。這小孩自從父母去世就肉眼可見的瘦削起來,明明從前小圓臉頰上是肉乎乎的,如今卻瘦出了小小的尖下巴。
剛剛她和陶陳氏争吵時,陶安一直害怕地握着她的手不敢說話,如今陶陳氏走了,陶安才敢叫叫她。
陶安覺得今天的姐姐好不一樣,他有點陌生和害怕了。
陶寧雨剛想說話,就咳嗽了一聲。陶安走過去把大門關上了,屋內頓時昏暗了不少。
家裏的燈油也不太多了,要省着點用。
“阿姊……”
陶寧雨像以前一樣摸摸他的耳朵,“怎麽了阿安?是不是被阿姊吓到了?”
陶安稍稍放松了一點,他搖搖頭,看着陶寧雨道:“阿姊今天很不一樣,很厲害!”
“那你喜歡這樣的阿姊嗎?”
陶安點點頭,又害羞地道:“以前的阿姊我也喜歡的!只要是阿姊我就喜歡!”
陶寧雨笑了笑,“以前阿姊害怕嬸嬸,不敢和她作對,現在不怕了。以後阿姊會好好保護你,不會再讓人欺負我們了。”
陶安點點頭,輕輕抱了抱陶寧雨。
“阿姊你餓了嗎,我去給你做點粥吧。”
陶安雖然才七歲,但窮人孩子早當家,又沒了爹娘,早已将簡單的做菜學得七七八八。
陶寧雨想怎麽能讓這麽點大孩子給自己做飯,直起身子卻一陣頭暈目眩。
陶寧雨:……
是她高估自己的身體狀況了。
“沒事,阿姊不餓。”發燒難免讓人食欲下降。
“不行啊阿姊,你得吃點兒。你今日還未大好,昨日大夫開的藥還得喝,得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陶寧雨無法,只能由着他去了。
陶安走到門前,把地上的錢收拾起來捧到陶寧雨面前。
“阿姊,好多錢。”
陶寧雨大致數了數,估摸着半兩左右。比她預想中的多了點。
陶寧雨把錢塞進床邊的小縫隙裏,摸摸陶安的頭,“過幾天等阿姊好了,給你買點肉吃。”
陶安聽了并不十分開心,擔憂地道:“沒事的阿姊,我不吃肉也可以的,我們要省着點花錢。”
“你還在長身體呢,要多吃一點。不要擔心,阿姊以後會從他們手裏把我們的東西都拿回來的。”
陶安懵懵懂懂地點點頭,搬了小凳子竈臺前做粥了。
喝完粥,陶安又跑去給陶寧雨煎藥。
昨日她吃藥的時候已經沒有什麽知覺了,多半是強行灌進去的。今天一喝才發現這藥是真的苦啊,苦得她整張臉都皺起來了。
“阿姊吃糖!”陶安遞給他一小塊糖,陶寧雨趕緊含進嘴裏才覺得苦味慢慢下去了。
“哪來的糖啊?”從前爹娘也會偶爾買糖給陶安吃,但是爹娘沒了以後他們一直沒敢花錢買糖。
“我以前舍不得吃,藏起來的。”陶安不好意思地笑笑。
小朋友自己都舍不得吃,卻大方地給姐姐一整顆。
“以後我也給你買糖吃,買很多糖!”陶寧雨心疼了,只得先畫一張大餅給弟弟。
陶安晚上一直關注着姐姐的身體,沒怎麽睡好,現在有些犯困,就脫了鞋上床睡着了。
陶寧雨躺在梆硬的木板床上,看了看弟弟,又看看破舊的小屋,思考着未來要怎麽賺錢養家。
她今年剛畢業,學的是農學,還考公上岸了。本應一生順妥無憂,卻一朝穿越到這種地方。
這是在考驗我的專業知識嗎?陶寧雨苦笑,看來真的要做一個種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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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女聲。
這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