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暗一進書房時,越隽正坐在桌前手抄佛經。

“主子。”暗一輕輕喚了他一聲。

“嗯。”越隽頭都沒擡,仍低頭認真地抄着佛經,口中則漫不經心地道,“何事?”

“今日又到了彙報村裏情況的時候了。”暗一道。

“又是一月過去了?已是過去這麽久了麽?”越隽剛寫完一個字,聞言手下的筆頓了頓,才又下筆寫第二個字。

眼看神僧說的三年之期愈來愈近,機遇的事兒是一點苗頭都沒有。村裏大大小小的事兒不斷,可每一件都是普普通通的事兒,沒一件可以稱得上奇怪的。這麽多年過去,越隽已經不再抱希望了,想着或許這就是命吧,他或許就是生來就該被這莫名其妙的病痛折磨,生來就該在日複一日的絕望中等死。

“說吧。”越隽沉默了一會兒,道。

“主子,上次所說那疑似性情突變的女子,最近看來略有蹊跷。屬下之前覺得該女子不太平常,于是便着重關注了一番,這一關注,便發現了許多蹊跷。”

“該女子近日在自家地裏種了一種屬下從未聽說過的瓜果,然後又靠着這些特別的瓜果獲取了相當一部分的金錢。”

“她自稱自己的種子是從游走的商人手中得到,但是屬下們近日對她特別關注過,發現根本沒有‘游走’商人這一號人,她的種子完全是她自己家中的,只是不知是如何得到。”

“另外,該女子曾在去地裏的路途中行為怪異手舞足蹈,走到地裏沒一會兒身邊就多出了一個從未見過的男人。這個男人沉默寡言,常笑。據該女子說這個男人是她智力有問題的遠方親戚。”

“就在前不久,該女子身邊又莫名多出一個類似的男人,同樣的沉默善笑。”

越隽不知何時放下了手中的筆,他垂着眉眼,輕輕撫摸了一下筆杆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她的身上有不為人知的秘密,而且,這個秘密相當不普通?”

暗一點了點頭,道:“是。”

“機遇機遇,難以得知是為機,偶然相得是為遇。”越隽驟然起身,不經意間弄掉了放在桌上的墨筆。筆在空中旋轉劃過桌面,在越隽雪白的衣裳上添上一抹黑,分外顯眼。暗一的視線不受控制地落到了他的衣服上。

注意到暗一的視線,向來對衣物講究得很的越隽若無其事地低頭看了一眼,道:“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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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一,你說,她會是那個機遇嗎?”越隽難得有些激動起來,臉頰都浮起兩抹淡淡的紅。“我當真可以等到我的機遇嗎?”

“屬下不敢妄言。”暗一低了低頭,又擡起眼道,“不若寫信詢問一下王爺王妃?”

“不不,”越隽擺擺手,“不用先急着告訴他們,還懸着的事兒,不必讓他們空歡喜一場。”

轉念一想,越隽又皺着眉開口道:“她真是那個機遇麽?為何能救我的機遇不是在一個大夫身上,而是在一個鄉村農女上?她聽起來不像是會行醫的樣子,更像是一個有點小聰明的莊稼人。”

“你說的那些若是實在要找出理由,也不是不可以。若是她的種子是家中留下的呢?或是意外在村裏發現了這種果實?那些男人或許真是她母親的親戚,智力低下是一場集體意外?”

“你敢斷定麽,她的一切奇怪之處都必定是不合理的?”

暗一低頭,“屬下不敢。”

“你不敢。我也不敢。”越隽低頭笑了一聲,笑聲中隐隐透着蒼涼。

他實在被這陰晴不定的怪病折磨久了,早已給自己下了死刑,即使是被送到這個村莊裏企圖獲得救治,他內心也從來不敢抱十分的希望,甚至八分七分都不敢,他只敢抱着五分的希望,如今只剩下一分不到。

過去的兩年甚至連一絲絲的異常都沒有,這個村莊就像任何隐藏在各個角落的村莊一樣,貧窮、樸實、落後,每日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民談論的永遠只有地、嫁娶和錢。每日的空氣中都充斥着蟲鳴和泥土幹燥的氣息。他最初很不适應這裏,因為他同這裏格格不入。他同他的病一樣不合時宜。

最初他每日醒來,都會想着,今天我的機遇是不是就能出現了呢,今天我是不是不會再發病了呢。可是一天又一天,這個時候遙遙無期。

絕望來得又快又輕易。

當這個似是似非的消息出現時,越隽惴惴不安。他想,我真的等到了嗎?這次會不會是一場空歡喜呢?我真的還能得到機會嗎?

越隽在房中轉了一圈,停下剛想開口說話,就忍不住扶着桌角咳了幾聲。暗一剛想上前,越隽就擡手制止了他,“無礙。”

剛才的一陣咳嗽令他有些頭暈目眩,他重新回到座位坐下。他單手扶着額頭,微攏着眉,睫毛因為咳嗽有些濕潤地聚在一起,配着若有若無的淚花和略顯蒼白的唇,一副病美人的模樣,倒是格外地讓人憐惜。

病美人柔柔弱弱地張開嘴唇,道:“要不把她關起來吧。”

“如此不确定的因素,任他放着倒是惹人心煩。”越隽垂着漂亮的眉眼,低低說着,“不如抓起來,關在我房裏。”

暗一低着頭不敢說話,也不敢附和。

“你說上天為什麽要給我似是而非的答案呢?生死不過一瞬間的事兒,何必要折磨人這麽久呢?”越隽随手翻了幾頁剛剛謄抄的佛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既是虛妄,又何必區別痛苦與歡樂呢?”

越隽靠在椅背上,合上眼。暗一沒聽見讓他走的命令,便在底下不言語也不離開。

好半晌,越隽才道:“你說的那女子,如今在何處?平日裏都做些什麽?”

如今剛過晌午,越隽方才剛剛用過午膳,又沒吃幾口便撤下了。暗一道:“她如今正在府上,就在府上的廚房中。該女子來府上做小工已有一陣子,如今當了廚娘的助手,每日午後便在廚房裏幹活。”

越隽睜開了眼睛,沉默半響道:“倒是自己上門來了,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麽。”

他揉了揉額頭,起身道:“現在就給我把她叫到大廳裏。”

“是!”頓了頓,暗一又有些猶豫地道,“主子是要,把她關起來麽?”

越隽斜了他一眼,道:“随口說說罷了,關起來作甚。”

“是!屬下這就去叫!”暗一忙應了一聲,轉身走了。

另一邊,陶寧雨正在廚房幹活,時不時和宋眉聊幾句話。她今日和宋眉關系愈發融洽,瞧見宋眉的笑臉也愈來愈多。

忽然廚房靜了下來,然後她就聽見有個中年婦女的聲音道:“陶寧雨是哪個丫頭?”

旁人們面面相觑,不知道怎麽管事今天突然來了,還找上了陶寧雨。

陶寧雨忙走了出來,道:“是我,怎麽了管事?”

宋眉也跟在她身後走了出來。

那管事面無表情地瞧了她幾眼,“上頭有人要找你,跟我來吧。”

陶寧雨還沒說話,就見宋眉突然道:“上頭是誰?什麽事情那麽要緊?我們廚房雖說不是什麽要緊地方,人手也是很緊張的。麻煩管事告訴我們出了什麽事情,要去多久,我們好安排一下。”

管事挑挑眉毛,并不理睬,只對陶寧雨道:“過來。”

宋眉狠狠抓住她的手臂,道:“莫不是這丫頭不小心犯了什麽錯?若是犯錯,煩請把我也帶走,我作為帶領人,沒有教好手下,也有責任。”

“聒噪。好事輪不着,壞事幫不了。”管事皺皺眉,第三次道,“過來。”

陶寧雨拍拍宋眉的手,輕輕道:“沒事,別擔心。”

宋眉皺着眉松手了。

陶寧雨被管事帶到一個男人身邊。他一身黑衣,面容肅穆,瞧着就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人我帶來了。”管事笑着道,“您是不是有什麽要緊事啊?趕緊帶走吧,別耽誤了您的事兒。”

男人點點頭就帶着陶寧雨走了。陶寧雨很好奇他的身份,一路上試探了好幾句,人家都閉口不言,一副三緘其口的樣子。

陶寧雨只好閉嘴,被帶着穿過假山和池塘,最終來到大廳。

瞧見端坐在大廳中央紅木椅上的越隽時,陶寧雨第一反應是“大好的機會,快吸歐氣”;第二反應是為什麽歐皇今日表情那麽嚴肅,嚴肅中透着一絲若隐若現的狠勁兒;第□□應是自己下班之後偷摸靠着外面牆角吸歐氣的猥瑣樣子不會被發現了吧,不會是來質問她的吧?

暗一把陶寧雨帶到大廳正中,自己低頭退到一邊。

陶寧雨就這麽站着,在越隽的注視下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

瞧見陶寧雨面孔之後,越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意外的神色,他輕輕挑了挑眉,低聲道:“原來是你啊……”

陶寧雨不解:啊?這話是怎麽意思?他認識我嗎?

越隽笑了一聲,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說吧,你是誰,到這兒來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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