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下

寧舒想了想:“話雖然這樣說……但若非确有淵源,哪裏能輕易得到經書呢。”他狀似不經意地瞥了韓曠一眼:“華山派怎麽說,也是武林中歷史悠久的名門正派。行走江湖,有時憑的不光是本事,也是出身。怎麽你倒一副很瞧不上的樣子?嗯……是啦,我記得你出身君山的外門。不過雖說門戶有別,但這兩家俱是大派,也沒聽說有什麽大的恩怨……”

韓曠擡眸,目光黑沉沉的:“沒人同你說過,知道得太多,有礙性命麽?”

寧舒翹了翹嘴角:“對我來說,知道得越多,倒是越能保命。”他眨了眨眼睛:“實話和你說吧,我原本也是華山弟子。不過天賦所限,加上少年時不大懂事,所以童子功如今也不剩什麽了……”他低低笑了一下:“見了你的功夫,心裏頭不免生出幾分懷念罷了……不過……你那功夫仿佛練得不太得法。明明是十成的內力,對敵之時倒好像只能使出三四成……”

韓曠盯着他的目光越來越緊:“你可知此中關竅?”

寧舒拾箸吃菜,慢悠悠道:“我又不是神仙……你真不嘗嘗這菜?滿金陵找找,煨鮮菱這家的最好。且菱角只在這一季吃,過了這一季,這一城,再想吃時,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了……鹽水鴨與美人肝其實秋時為佳,不過既然來了,總不能不點。苋尖蝦米別有風味,那鳳尾蝦更是不吃可惜。蘆蒿香幹也是此處一絕……”

他邊吃邊說,嘴裏沒有一刻閑着。

等想起來擡頭看一眼對面,才見韓曠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喝起酒來。

他飲酒仿佛飲水,寧舒幾乎有些痛心:“京清宜就河鮮細品。如你這般牛飲,簡直糟蹋了那壺墨露酒。”

韓曠放下酒杯,諷笑一聲:“黑乎乎甜滋滋的,這哪裏像酒。”

寧舒劈手将酒壺奪過:“不會喝還是算了,你自去門外要碗冷水吧。”

韓曠默然半晌,突然道:“江南的酒,終究不像嶺北那般烈。想圖一醉,也是不能。”

寧舒有些詫異:“這話不像能從你口中說出來的。”

韓曠低頭,哂笑一聲,手指搭上了刀鞘:“那我該講什麽?”

寧舒想了想:“你該什麽都不講,冷笑一聲,坐在那裏不再說話。”

韓曠這一次真的笑了。雖然既微且淺,但他這樣一笑,原本冷硬的臉便柔和了些許,瞧着面相也不那麽兇了。

寧舒見他笑,滿意地點點頭:“這樣才好,你肯多笑笑,別人瞧你便心情好些。心情好了,自然肯與你方便些。成日苦大仇深的,還未講話,便要先結下許多莫名其妙的梁子……”

韓曠斂了笑,靜靜道:“你若有一個大仇家,功夫既高,勢力又大……自己日日……日日夜夜思量報仇不得,便再也笑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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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舒想了想:“其實我也有仇家。我也日日盼着那些人死了才好。可是……時日一久,倒也沒有最初那般噬骨錐心,咬牙切齒了。”他沉吟了一下:“仇也分是怎樣的仇。将心比心,若我至親至愛為人所害,我也要拼将性命不要,拖對方一起下閻羅殿的。”

韓曠低聲道:“不錯。”

寧舒細細看他神色,斟酌道:“不過報仇的法子很多。殺人未必只憑功夫……”

韓曠搖頭:“有些仇,不是單單取了……取了對方性命就能了斷的。”

寧舒嘆氣:“這倒也是……話說回來,你那仇同華山派有關系麽?”

韓曠擡頭看向他:“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寧舒心念急轉,面上卻神色不動:“我與華山有淵源,自然不希望有人同他們為難……”話一出口,心中到底生出了一點兒惘然:“雖然他們恨不得,同我沒有半點兒關系。”他沉默片刻:“罷了,多思無益。”他将殘酒盡皆倒了出來,一飲而盡。

韓曠淡淡道:“你不必煩惱,我那大仇家不是華山派的。”他猶豫了一下:“家慈姓韓。”

寧舒的眼睛慢慢睜大了:“韓……難道是……韓零露前輩?”

韓曠語氣平靜:“正是。”

江湖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大者九州十方,小者可能就是一門一派。華山派這種內外門子弟衆多的大門派,自然就是一個小小的江湖。

寧舒曾聽太師父說起過,這位韓師伯身世很是坎坷。加上性情和容貌的緣故,在門中一直與衆人格格不入。及至後來藝成下山,因情争與同門師姐相殘,之後便杳無蹤跡了。江湖上關于她的傳言很多,真真假假,難以辨認。唯有兩件事似乎确是真的。一是她殺了當年抛棄自己師父景妧的負心漢,二是她劃花了自己師姐歐陽菁的臉。華山派門規衆多,同門相殘,肆意殺人都是大忌。故而門中長老曾下山尋她問責。可是韓零露拒絕歸山認罪,最終逃脫,不知去向。其後數十年間,江湖中再無此人的消息。

寧舒壓下心頭的震驚,強自将線索梳理了一番:“所以……你所習練的太玄真經,是韓前輩當年從門中帶走的……”他沉思了片刻,忽然起了好奇心:“那……你爹是誰?”

韓曠皺眉。

寧舒輕咳一聲:“罷了。我就順嘴一問。那你的內功……難道沒有得過韓前輩的指點麽?”

韓曠搖頭:”她那時已不在了。”

寧舒見他不欲多說,便也識趣地不再追問。他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拍手道:“妙啊!那你我若論輩分,豈不是師兄弟了!”

韓曠微微一愣。

寧舒話一出口,神色忽然黯淡了一下。

他兩個對着沉默了片刻,寧舒突兀道:“你來金陵,不光是因為與我綁在一處的緣故吧。”

韓曠點頭:“正是。此處……有一場熱鬧……”他慢慢握緊了刀:“那個人,想必會來。”

寧舒正欲說什麽,忽聽得外面一陣喧嚣。隐約聽見“搜人”“不是這間”之類的字眼。

寧舒向韓曠望了一眼。忽然起身上前,鉗住他手腕。

韓曠歸然不動,蹙眉道:“你做什麽?”

寧舒低聲道:“不想惹麻煩就聽我的。”說着不由分說,把人往床上帶去。

韓曠會意,當即從善如流。

二人滾入床中,将半幅床帳放下。

寧舒摘下冠帶,一頭鴉羽似的烏發立刻鋪了滿床。他将外衣甩脫,中衣褪掉一半,手臂環住韓曠脖頸,高高低低地哼叫起來。

韓曠似乎一時無措,只知道壓在他身上發愣。

須臾間外頭的呼喝聲近了。寧舒見他仍然木樁似的,只得湊近他耳邊催促:“腰上快動一動……”見韓曠仍然毫無反應,焦急道:“你那日的本事呢?好師兄,随便你拿我當誰……”

卻見韓曠非但不肯上道,反而擡起身子去抓手邊的刀。

寧舒心中焦急,強行将他拉下,一口親在了韓曠嘴上。

這一下不小心親得重了,似是激起了對方的兇性。韓曠不由分說地張嘴便咬。

寧舒唇上吃痛,立刻掙紮躲避起來。可韓曠一反常态,死死将他壓住。寧舒好容易偏開了頭,頸側肩膀又在劫難逃。

正是一團混亂之時,房門開了。

隔着帳子,寧舒能隐約瞧見外頭的人影。他立刻捏起女聲哭叫起來:”郎君……好郎君……奴家才梳籠,經不住這個啊……郎君,奴家疼得受不住……求您憐惜……救命,救命啊……”

他做戲做得情真意切,身上的人非但不知收斂,反倒似乎瘋得更厲害了。

外頭龜公一疊聲地解釋:“……樓中都是尋常客人,委實沒有大人們要找的那位……若有,小人一定通報……”

外頭的人終于走了。龜公還體貼地帶上了門。

寧舒止了叫,在韓曠手臂上掐了一下:“行了,人已經走了。”

韓曠似是終于回過了神,頗艱難地撐起手臂。

二人四目相對。寧舒忽然伸手向下探去。韓曠本就發紅的臉立刻紅得更厲害了。

寧舒笑了笑,笑裏卻全無半點兒方才得旖旎:“去喝碗冷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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