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病(羅谖篇)
早上七點鐘,會客室裏,對面坐着的是一個帶着黑框眼鏡,看起來十分文雅的年輕人,二十五歲左右,天藍色的格子襯衫,磨白的牛仔褲,帶着猶疑不定的神色問我:“您……真的就是那個能驅鬼的羅先生嗎?”
“我的确姓羅,驅鬼,也許可以。”
年輕人尴尬的笑道:“抱歉,我實在控制不住的懷疑,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麽,我一直都是個無神論者,可是現在竟然請人來驅鬼……這一路上我頭腦中構想的羅先生,應該是一個手握拂塵,身穿道袍,鶴發童顏的老人,沒想到,竟然與我是同齡人。”
同齡?是啊,我也曾有過這樣年輕的時候。
“很抱歉我沒能裝作一副很虔誠的樣子,因為我根本就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相信鬼神之說,我是一個生物學在讀博士,這與我的世界觀背道相馳……即便如此,我仍然想要抛開所有的理智來向你求助,這幾年來發生的事情實在讓我困惑,您能幫我嗎?”
他很坦誠,毫不掩飾的說出心中所想,“在不知委托詳情之前,我無法承諾什麽。”
深吸一口氣後,年輕人臉上的猶豫散盡,整理好思緒,緩緩開口道:“來這裏,是為了我的父親。我們老家在X縣,原本是牧區,現在也慢慢建起城鎮了,父親今年五十六歲,一直都住在那裏,因為旅游業越來越興旺,90年代後期就開始經營‘農家樂’模式的家庭旅館。”
“那時人們都結婚很早,父親卻三十多歲時才結婚生子,所以小的時候,對我非常寵溺。父親沒讀過多少書,有時候雖然霸道專橫,但為人豪爽耿直,又是個熱心腸,待人實心實意,絕對是個好人,更是個好父親。”
說到這裏,年輕人重重嘆息:“但是,自從我十六歲時開始,父親開始變得非常奇怪,單從外表上就看得出憔悴蒼老了許多,有時會患得患失,神經非常脆弱,但大多數時候都與從前無異。而且,從那時起,父親突然對我看管得很緊,經常會搜查我的房間,詢問我每天做過的事、遇到的人,還限定了門禁時間,一定要在那之前回家,高中有晚自習以後,父親甚至親自去找過我的班主任老師,讓我每天回家自習。但是那個年齡終歸是貪玩叛逆的,他限定的越嚴格,我越是故意違背,常惹得父親暴怒,棍棒加身也是常有的事。”
“這倒也沒什麽,哪有兒子沒挨過老爸打的,何況父親還是那種堅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之類傳統觀念的人。可是,這種嚴格的要求後來漸漸演變成了對我的束縛,以至于高考後父親竟然不讓我離開家讀大學。我們那個小鎮生活環境非常差,所以考上大學,帶着父母去城市,是我從小的願望。正因為如此,我才能從小學開始,不論寒暑,十二年來每天堅持騎着腳踏車幾十裏地的往返路程去上學。得到那一紙通知書該有多不易,父親為什麽就不能理解?”
用手向上扶了扶鏡框,臉上是非常明顯的懊惱與悔恨的表情,年輕人喝了點水,待情緒稍平穩,繼續說道:“那一次,我和父親吵了起來,吵得很兇,當天晚上我悄悄離開了家,獨自踏上所謂的‘追尋夢想的旅程’……當時太不懂事,整整半年都沒有和家裏聯系,直到母親來學校找我,說父親在我離家當晚,煤氣中毒入院,後來竟然又卧軌自盡,還好都及時被人發現,救了回來。我立即跟随母親回家探望父親,原本所謂的夢想,只是要父母生活的幸福,也不知何時變質了,若這件事的發生是因為我,那我從此就留在家裏吧……可是父親卻态度大改,非常支持我去讀書,而且看起來還很高興,似乎又回到了我小時候那個父親的樣子。”
“可是,好景不長,在家人注意不到時,父親常常會對着空氣自言自語,那表情就像是在同什麽人交談一般,在我畢業後,他執意要我留在那個城市繼續讀書工作,自己卻堅決不離開X縣半步。最讓人無法接受的是,父親雖然平時與正常人無異,只是有時顯得神經兮兮,但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有自盡的舉動,雖然每次都化險為夷,但是始終讓人憂懼心驚。近兩年來我才發現父親每次發作,都是同一個日期,母親請來許多道長和僧人為父親做法,卻未見成效,我不信這些,帶着父親先後去過許多醫院,醫生有的說父親得了癔症,有的說是抑郁,還有的說是妄想症,開了許多藥,父親雖然都按時吃下,但是完全沒有效果。”
“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父親每去一家醫院,那裏都會發生大大小小的怪事,像是他的主治醫師突然大病不起,院長室失火,護士小姐在平地一次又一次的摔倒,牆壁上無緣無故的流淌下紅色的液體,偶爾發生可以說是巧合,可次數一多,好多醫院都已經委婉的告訴我們,沒有能力治療父親的病症,讓我們不要再去了……”
“神經科的醫生,心理醫生都束手無策,我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父親那自殺式的行為還在不斷發生,割腕,大量服用安眠藥,還吃過鼠藥……我曾問過父親許多次那一天究竟有何特別,他卻只是悶悶的抽着煙,不肯說話,想與父親溝通,可是只要涉及這個話題他就會勃然大怒,讓我不要再提。周圍的老人都說此事頗為怪異,許是有鬼怪作祟,一定要請高人來将其驅除,打聽了好久,才找到了羅先生。十月四日,也就是三天後,是父親每年發作的日子,往年不論我們怎麽留心都沒用,即使把他綁起來不讓行動,他也會自己屏住呼吸,險些窒息而死…”
“由于不方便将父親帶過來,唯恐途中發生什麽意外,所以我單獨來請羅先生去X縣,請您查出是何物作祟,一定要救救我的父親!至于委托費用,只要能治好父親的病,讓他別再有輕生的念頭,多少都行,雖然我現在錢不多,但是參加工作後,我所有的工資都會分期支付給您,這樣,行嗎?”
錢對我來說,又有什麽用呢?這個年輕人,也算是個孝順的好孩子,這樣就夠了,“你今日且先回去,明天日落前我會帶着幾個徒兒到你家中,只需告訴你的父親我們是普通來此游玩的客人,需要借住幾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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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年輕人離開之前,我将他叫住,問道:“林家才是禓祓世家,為何你一開口找的卻是我?”
“林家?”他露出很茫然的神色,“我對這些并不了解,也不知林家在哪兒,有人告訴我您的地址,我抱着一絲希望就來了。”再問及是何人告訴他此事時,年輕人說只記得那人似乎很神秘,太陽落山了,還帶着一副墨鏡,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長相。
将他送走以後,我去竹林把三個孩子叫過來,只半天沒留意,俢筠的臉上多了許多圓形的奇怪圖案,小五身上濕漉漉的,恪兒則心虛的跑來說他今天沒有做什麽壞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也不打算幹預孩子們的玩鬧。把事件的經過大概給幾個孩子講述了一遍,告訴他們明天就要出行,各自去準備。
雖然還要再等幾年,恪兒才可以完全離開出生之地,但此次是短途旅行,對他的身體還不會有什麽影響,總不能把孩子整日關在家中,恪兒倒也是懂事的孩子,這麽久了,除了偶爾去附近購物,從來沒有要求過到結界之外的世界看看。
傍晚的時候,把俢筠叫到書房,仔細詢問了上次夢魇之事的經過,我告訴他作為第一次獨自禓祓的經歷,做的很好,只是其中有一個不可忽視的錯誤,問他自己是否知道。俢筠思索了好久,這個孩子很聰明,他明白我指的是什麽,然而最後只是輕輕搖頭,對我說:“師父,我……不覺得有錯。”
想要他一次想通,也并不容易,我嘆道:“也罷,這一次的委托仍由你來處理,為師只做旁觀,但是上次那樣的事不許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