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覺蹊跷頑主藏心事

更新時間2013-6-7 8:35:59 字數:4531

話說這日風和日麗,一早衛政便命備了車馬帶了雅澹往伽藍縣方向走。車馬出了永寧城門,便放慢了速度,二人一邊欣賞沿途風光,一邊聽車旁伯玉、仲宣二人說笑。衛政因問伽藍縣名勝風景,仲宣笑道:“問我就問對了!早年我有個發小,在伽藍縣做主簿,所以常來常往,縣城裏一應好玩好吃的我都熟得很!”見衆人紛紛側目,便接着道:“城內伽藍寺自不用說,供奉的伽藍菩薩,這香火倒也一般。只不過伽藍寺乘了位置的便利,難得竟在集市的中央。也不知道是商販托了香客的福,還是香客托了商販的福。總之啊,來來往往的,人多了,自然也就繁華了。伽藍民間但凡有什麽活動,不用說,一定是在寺前設場。”衛政聽說道:“既如此,我們去伽藍寺上香,豈非投錯了地盤?”仲宣又道:“我倒覺得,去給伽藍菩薩上香,倒合了王爺心事,挺好!”衛政聞言笑了笑,捏了捏身邊雅澹的手,心裏默默道,要說心事,我也別無所求了。

仲宣又道:“要說好玩的,這伽藍寺旁,還有一座京畿一帶最大的鳴蟲館,專供促織之戲。每年立秋以後,最是熱鬧有趣。王爺路過不妨去看看。”衛政尚未開口,一旁伯玉道:“你當是你呢,王爺向來不費心思在這些玩物喪志的物事上!”仲宣待要争辯,卻聽雅澹開口道:“出來游玩,去湊個熱鬧又何妨!”衛政只覺雅澹一路心不在焉,正發愁怎麽湊她的興,聽她這麽說,自然順着她意,忙道:“這鬥促織雖是游戲,但寓意于物,也是一件風雅事。難得又是應季,應當去看看。”

約莫走了一個時辰,便看到伽藍縣的城門了。入了城,這縣內大街自然比不上永寧城的繁華,不過也是人來人往。不多遠,就看見人頭攢動的寺前瓦子,被一片金黃的銀杏樹林兩面包圍,确像是世外桃源的味道。那瓦子後面正是伽藍寺的大門。因往來人流衆多,雅澹只隐隐看見紅磚綠瓦的寺門,顯然是修葺一新,與自己多年前途經時的破敗印象迥然相異。

衛政問她道:“先去寺內坐坐嗎?”雅澹想想道:“尚早,才剛坐了一路,現在去寺內,住持見禮又要半天。不如先逛逛罷。”衛政百依百順,便吩咐車馬找地方休憩,自己帶雅澹及兩個侍衛随意逛逛瓦子集市。

一行人在永寧什麽場面沒見過,這等小型的瓦子對他們也沒啥新鮮有趣的,便只随便走了走。沒幾步就見端端方方二層樓面,門前匾額上書“古意茶苑”四字,仲宣笑道:“這就是我方才提過的鳴蟲館了。”便帶着三人走了進去。

這館內布置倒也十分特色,牆上挂着的都是各類促織、蝈蝈兒、油葫蘆的圖譜,案上擺設也均是蟋蟀影雕,很有些宗派文化的韻味。一樓店堂裏擺設的都是散桌,看來是預備給玩家喝茶閑聊的地方。四人進店後,只聽見二樓吵吵嚷嚷,場面可觀,顯然正有鬥局。

此時有掌櫃的上前招呼,伯玉便問他道:“今日是有大局?”掌櫃的笑嘻嘻解釋:“倒也不算。只是有幾位永寧的公子來此散心,因帶來了幾只寧陽鬥蟀,在此設了一局,所以吸引了城裏的玩家紛紛前來賞玩。”仲宣插嘴問:“永寧誰家的公子?”那掌櫃的答道:“都是熟客,中丞大人家的小公子,尚書大人家的小少爺,承宣使大人的表公子,都在呢!”仲宣一聽,便知道大抵是京城出了名的公子圈那些個玩貨。唯雅澹聽說“尚書大人家的小少爺”在,輕輕“喔”了一聲。

衛政心中明白,便将她手握上一握,輕聲問道:“換個地方轉轉?”雅澹卻搖了搖頭,道:“樓上熱鬧,你們可以上去瞧瞧。我只在樓下坐坐就好。”衛政哪裏能放她一人待着,便只叫伯玉仲宣二人上樓自便,自己陪雅澹在一樓賞玩圖鑒。

原來二樓鬥着促織的不是旁人,正是紀寧他們一夥。也不知是誰家從宮中弄出來的貢品寧陽鬥蟀,約了大夥今日到此顯擺一番。這寧陽鬥蟀自古有“天下鬥蟀第一蟲”的美名,從來只能在宮中見到,自然吸引了永寧附近大大小小的玩家。只不過這只麻黃頭鬥蟀卻要留着參加年度的鬥蟀大賽,今日并未下場。如今場中卻是各玩家自己帶來湊熱鬧的品種,也有個別梅花翅、琥珀青特別勇猛善鬥的,把衆看客都看得津津有味、大呼過瘾!

反倒是紀寧一夥人卻不甚開心。原來為了今日來參加鬥會,紀寧特地囑人夜間在家中捉了幾只帶來。不曾料小厮裏有個外行,竟然捉了一只大棺頭混了進去。民間有老話說得好,大棺頭,混不鬥!說的就是一群蟲裏混了一只大棺頭的話,所有的蟲都不會鬥了。所以紀寧今日興沖沖帶來的促織,都一個個跟霜打的茄子一般,分外乖巧,鬥志全無。看別人鬥得酣暢淋漓,紀寧自然無比的郁悶。旁邊還有同伴嘲笑他道:“承安,前日你不是還誇口要找一只能鬥敗我這只麻黃頭的嗎?怎麽結果找了這麽群蔫兒貨來?”他無言以對。本來他于促織之戲也并無鑽研,只是圖個熱鬧好玩,眼下被奚落,便覺無趣。于是帶了冬福從人群中出來,暗自發誓要捉一只蟲王來給這夥人看看。

他與冬福合計道:“要說京畿一帶,伽藍縣的鬥蟀是最好的了。與其回家去費那麽大勁,不如就地取材,這就去找去!一定要找一只上品來給他們瞧瞧!”冬福苦着臉道:“我的小爺,今日就咱兩人在這,青天白日的,可上哪兒捉蟲子去?”紀寧卻不聽,道:“這附近就有林子,一定有蟲!速速去,我在這等着你!”冬福無法,只得領命去了。

紀寧就在原處踱來踱去的等他。也不理會比賽,只盤算着一會兒怎麽大挫那幫人的銳氣,揚揚自己的威風。左等右等,卻不見人來。眼見逼近午時,看客們也有些散了的跡象,他心中着急,按捺不住,便蹭蹭下樓來。只見堂中也是寥寥無人,只有掌櫃和一個夥計正在閑聊。掌櫃的見了他連忙問:“冷少爺,快至午時,可要備些酒水飯菜?”紀寧只匆匆回道:“回頭再說。我有要緊事先出去下,你告訴樓上那些人吧。”言罷人已經在門外了。

他出了茶苑,料想冬福必然往伽藍寺後一帶草木繁密的地方尋蟲,便也拔腿奔來。因不想驚動旁人,他沿着寺廟院牆一直繞到寺後。左顧右盼,卻不見冬福身影。紀寧想這裏草木深長,萬一冬福正趴在地上捉蟲,看不見也是可能的。但因怕吓走促織,又不敢高聲呼喚,便輕手輕腳往草叢深處尋去。走了數十步,聽見左手邊窸窸窣窣有些動靜,心中一喜,連忙循聲而去。

草叢深處,卻并非冬福,而是個本色麻衣的總角少年。他原本貓着腰在地上找什麽東西,顯是聽見動靜,忙也起身來看。紀寧愣了一愣,見對方神色慌張行為鬼祟,剛要喝問,那少年反而結結巴巴急急開口道:“王五家的桑樹……不不,太上老君座下神童……”紀寧心中一動,楞把到了嘴邊的盤诘又咽回了肚裏。

那少年見來人不答話,更顯驚慌,支支吾吾“我我我”了半天。紀寧卻靈機一動,笑說:“王五家堂後的桑樹養了幾條蠶?”那少年聞言松了一口氣,只抹汗道:“哥、哥,你怎麽此刻才來?方才還以為找錯了人,吓我一身冷汗啊!”紀寧悠悠道:“說你多少遍,連個暗號都記不真切。”那少年嘆道:“也怪我自己笨。哥可千萬別笑話。眼下還有件棘手的事兒。”紀寧問:“什麽事?”少年道:“明明說埋在此處,我翻遍了也找不着啊!”紀寧又問:“找什麽?”少年撓撓頭道:“傳消息的石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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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寧心中已轉了好幾道彎,正要再問,忽聽不遠處又有響動,兩人齊齊回頭去看,卻見冬福貓着身子正往此處過來,只是他只顧低頭找蟲,卻沒注意主人正在前方。紀寧向那少年道:“你遲些再來吧。我來應付。”那少年人大為感激,忙轉身溜了。

冬福聽見聲響,擡頭一看,見是紀寧正杵在前面等着自己,也不找蟲了,歡天喜地跑過來道:“我的爺啊,我也算不負使命了!”說罷把手中罐子便要舉給紀寧看。紀寧卻道:“我今日不想跟他們比了,咱們家去吧。”

從伽藍縣騎馬回清越府,不過大半個時辰的功夫。及到流光院,也不過才過午後。院內靜悄悄的,衆人都剛吃過飯各自找地兒打盹去了。紀寧也沒驚動大夥,只自己去屋裏找如煙,卻見如煙正安安靜靜坐在偏廳窗戶根下寫字。紀寧本來有一肚子的問題要盤問她,也不知怎地見了這情景,只放輕了腳步悄悄地走近去。

只見如煙案前端端正正放着一紙小楷,她聚精會神地臨着。再細看,卻發現她臨的正是自己平日胡亂寫的向父親應付交差的文章。紀寧瞧得清楚,心中疑窦叢生,厲聲道:“你在做什麽?”

如煙顯是被狠狠吓了一跳,手中毛筆沒握住一下落在案上,在雪白的宣紙上留下一片墨痕。回頭見是紀寧,也不管他氣勢洶洶,只撅着小嘴氣道:“爺,你難道沒聽說過人吓人,吓死人的麽?”紀寧不怒反笑,問道:“那你在幹嘛?”

如煙道:“臨字呀!”一邊又拎起被弄花的那張字,搖頭連聲可惜。紀寧冷笑道:“誰的字不好臨,臨我的字幹嘛?”如煙聞言卻氣不打一出來,道:“爺你也太沒有良心了吧。老爺、老太爺每月要的那兩篇文章,你卻什麽時候寫了來啊?”紀寧這才記起,自從父親規定每月初一、十五交兩篇文章以後,自己只管花錢向外面秀才買了現成的,卻連抄也懶得抄,只叫如煙替他謄了交差完事。只是沒料到如煙還挺負責,竟認認真真模仿自己的筆跡來抄。

紀寧心裏的火被這當頭一澆,一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嗫嚅着站着,好不尴尬。這邊如煙還在不停的發牢騷,怨怪紀寧不識好歹、過河拆橋雲雲。又道:“既如此,爺還是請自個兒記着點,別到了時候又急着求爺爺告奶奶的!”紀寧聞言急道:“那可不成,你早就應下了的事兒,可不能反悔。”如煙只是哼了一聲,背過身去也不再理他了。

紀寧這才想起手裏還拿着個蛐蛐兒罐子,連忙拿來湊到如煙跟前,想了想道:“喏!這拿去,算是給你的補償。”如煙便接過來一看,差點沒暈倒,心說這位什麽人哪,哪有送人幾只蟲子當做賠禮的?嘴上卻也沒說啥,打開罐子看了看,倒也可愛,是三兩只常見的蟹殼青蟋蟀,她小時候在田野鄉間也是經常捉來玩。一時玩心起來,也不生氣了,便在一旁逗蟋蟀玩兒。

紀寧見她竟受用,便小心翼翼湊近讨好道:“喜歡鬥促織?喜歡的話,下個月有促織大會,我帶你玩去?”如煙只哼哼兩聲,仍不答話。紀寧只看見個黑油油的後腦勺,兩條粗粗的辮子腦後兩旁結成雙螺,卻是只用了染色的絲帶系作裝飾,并不見其他配飾。他想了想便又道:“再賞你些釵環發钿,打扮打扮?”如煙聞言便轉過身來,試探道:“直接折了銀錢行不行?”紀寧連忙點頭道:“行行行。但這文章的事,還需勞煩你。”

如煙聽聞平白有賞銀可拿,雖然受了點驚吓倒也不再計較了,便沖紀寧嘻嘻一笑,問道:“怎麽這個時辰回來了?可吃了飯沒?”紀寧複又想起先前的事,沉默片刻,卻只道:“沒有。你去小廚房給我弄點吃的來,清淡些。”如煙才要去,卻想起來問:“爺您的賞賜什麽時候兌現?”紀寧道:“屋裏現成的銀子,只管自己拿剪子絞吧。”如煙又問:“促織大會,也是要帶我去的?”紀寧道:“帶帶帶!”這才歡天喜地的去了。

紀寧自個兒在屋中靜坐了一會兒,又見院中來了個粗使丫頭在掃落葉,便走過去搭讪。那丫頭不過十二三,擡頭見是紀寧,想起小霸王平日聲名,臉都吓白了。紀寧倒無心捉弄她,只問:“看見如煙了沒有?”那丫頭道:“才、才見從屋裏出來……不是爺使喚她幹什麽去嗎?”紀寧“喔”了一聲,又問:“你們平常在家都忙什麽啊?”那丫頭道:“爺,我們絕不敢偷懶的……都規規矩矩幹活呢啊!”紀寧道:“那你怕什麽?如煙呢?她都忙什麽?”那丫頭想了想道:“也、也忙着屋裏的活吧。”紀寧不耐煩喝道:“我這屋裏哪有這許多活幹?幹完了呢,又做些什麽?”那丫頭渾身一激靈,飛快道:“我見如煙姐姐也會寫寫字,唠唠嗑什麽的。”紀寧滿意點頭道:“嗯。都聊些什麽呀?”那丫頭卻搖頭:“也沒什麽特別啊。不過我見近日如煙姐姐與老爺院裏的胖丫關系不錯,兩人總在一起說話。”紀寧聞言若有所思。那丫頭見紀寧不再追問,連忙打個千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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