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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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良的吳總在狄氏傳媒的會客室暴躁地走來走去。

“偌大的公司就沒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出來嗎?你們老總呢?”

接待經理不卑不亢地垂手站在一旁。

“吳總, 請您稍安勿躁。狄總正在開會,這個問題我剛才已經回答過了。”

“開會開會!我找了他多少次,永遠在開會!他是故意晾着我, 對吧?堂堂狄氏難道就沒有第二個話事人嗎?”

會客室的門被下屬左右推開, 狄影西服正裝, 雙手插兜,風衣松松披在肩上, 帶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态度大步走進房間。

“狄總怕是沒什麽興趣搭理你,只有小狄總勉強抽出時間會會你。”

狄影目不斜視地越過他,走到沙發上坐下, 兩條長腿自然交疊在一起, 緊随其後的孫律詩也随之落座。她今天依然是幹練的職業裝扮, 随身提着低調的奢侈品牌定制公文包, 上面繡着她名字的字母縮寫。

這一男一女就坐後,以他們為圓心,向外散發着淩人的氣場, 讓吳仁幸感到渾身不舒服。

一個在娛樂圈混跡多年的老江湖,氣勢竟然在兩個年輕人面前落于下風。

但是他嘴上不能服軟,依然叫嚣着:“誰要跟你談, 把你爸叫出來!”

狄影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落在自己锃亮的鞋尖, 心不在焉地随口道:“午良最近的股價跌得不少啊,吳總終于坐不住了?”

吳仁幸被戳中痛點,他好歹也是堂堂一上市公司董事長, 親自跑到競争對手公司堵人已經很掉身價, 還要被冷落在會客室,被接待經理敷衍, 被年齡和職位都遠不如自己的戲子奚落,對他來說是奇恥大辱三連擊。

“你一個毛頭小子,會演幾場戲,就跑來跟我演霸道總裁?我注冊午良的時候,你還在電視上賣奶粉呢!”

狄影全然不将他的咆哮放在眼裏:“吳總這個年紀,應該沒有襁褓中的子女了吧,不然等下談完,要是連買奶粉的錢都不剩,孩子豈不是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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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仁幸怒氣沖天地坐到對面的沙發上,與狄影對峙。

“好!那我就跟你好好談談!午良白養了淩霁那麽多年,他剛出名就要跳槽,我二話不說就放人,夠仁至義盡了吧?臨走前讓他簽的那幾部戲,也不過是想收回這些年培養他的成本而已。現在你狄影容不下他,幹嘛要拖我們下水?他參與的那些劇組,停工一天要賠多少錢你知道嗎!?”

狄影不屑地一笑:“難怪我一進會客室就感覺眼睛被晃瞎,原來是有聖人降臨,真沒看出來吳總背後竟然是天使的翅膀,我還當是蝙蝠。

“也對,一面拿着淩霁的違約金,一面壓榨他所有的商業價值,還利用他的名氣做高股價,這種一箭三雕的手段,連吸血蝙蝠見了都要甘拜下風。”

吳仁幸拍桌子:“一派胡言!你血口噴人!”

狄影不疾不徐地說道:“就拿他現在拍的這部劇舉例,號稱是知名編劇創作,其實只是挂名,內容全由槍手操刀。所謂的海歸獲獎導演,不過是在海外三流大學拿了個微電影比賽的創作獎。女主角不知道從哪個十八線找來的網紅,片酬居然是金犬獎影帝的十幾倍,你覺得這合理嗎?”

修長的手指在扶手上緩緩敲打,“這麽一部低成本爛劇,被包裝成商業大片,午良前段時間的股價漲勢很好啊。收割粉絲的錢還滿足不了你的貪婪,連股民的血汗錢你也不想放過。”

吳仁幸大聲喝道:“你有什麽證據!”

“想要證據?”他打了個彈指,“給你證據。”

孫律詩将公文包裏的文件依次拿出來,井井有條地擺放在面前的茶幾上。

“左邊這些是淩先生與午良簽署的經紀和演藝合同,裏面包含多處格式條款,約定了不平等條件,譬如遠低于市場價的出場費,不合理的抽成,天價違約金等等。當初在簽訂合同時,貴司并未與淩先生協商,也沒有就這些條款限制了他諸多權利的情況對他進行說明。我現在作為淩先生委托的代理律師,正式告知貴司,根據我國《民法典》的相關規定,這些不合理加重淩先生義務的條款均為無效條款。”

吳仁幸狡辯:“那也是淩霁本人簽的合同,又不是我抓着他的手強迫他簽的!”

狄影插嘴:“你應該慶幸沒有這麽做,不然損失的就不是錢,而是你的手。”

明明只是一句沒有重量的威脅,吳仁幸卻下意識縮回了手。

狄影:“繼續。”

孫律詩有條不紊地陳述着:“中間是我們搜集到的,多年來午良通過搬磚、黑包場、幽靈場等不法手段,利用電影票房洗錢的證據,涉嫌構成刑法第一百九十一條洗錢罪。作為一名守法公民,我有義務将犯罪證據上交警方,積極配合調查,由警方決定是否立案。”

吳仁幸把桌上的文件抓過來,慌裏慌張地翻看。

“這不可能,你們怎麽會找到這些……公司裏有你們的間諜!”

狄影十指交叉,扣于膝蓋:“言重了,午良還遠沒有讓狄氏重視到派間諜的程度,貴公司雖是泥潭,但也會有良心發現的守法公民。”

吳仁幸氣得把文件摔了一地:“你陰我!”

孫律詩把最後一摞文件向前推了推:“至于這些,是午良利用淩先生在行業內的知名度,惡意炒作、造假影片信息,推高盈利預期,為最終實現股價高位套現的目的,涉嫌構成刑法第一百八十一條,編造并傳播證券、期貨交易虛假信息罪。如果因為午良的犯罪行為造成股價狂跌,股民受損失的話,作為一名有正義感的律師,我願免訴訟費為受害股民提供集體訴訟服務。”

吳仁幸越聽到後面,眼睛瞪得越圓。

“免訴訟費……你圖什麽!?”

孫律詩難得露出職業标準笑容:“因為我有法律夢想。”

狄影:“還有那個,那個準備好了嗎?”

“當然,”孫律詩遞過去兩頁紙,“這是根據您的要求起草的協議。”

狄影接過單薄的協議,在空中抖了抖:“不管怎麽說,淩霁的違約金肯定是要付的,我也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根據你們雙方各自的過失,拟定了一個比較合理的金額,就當彌補貴公司的損失。”

吳仁幸接過協議的時候,氣得手都發抖,在看清上面的數字後,一口鮮血湧上喉嚨:“……一塊錢!?”

他暴跳如雷:“狄影你玩我呢!”

狄影惬意地仰靠向沙發椅背:“當然,我也可以照價賠償。就是不知道這些官司一打,午良和吳總本人賠不賠得起呢?”

圈子裏半年前才爆出一起操縱股價的醜聞,那家上市公司老總被判罰了三十個億,外加十年刑期,就算被放出來,終其一生也還不清那些錢。

吳仁幸商海縱橫二十載,本想利用圈內的潛規則向狄影父親施壓,怎麽都想不到會先栽在賣奶粉的兒子手裏。

“不對,”他回過勁來,“你不是要雪藏淩霁?為什麽還要替他打官司?”

“打官司是不讓我家的員工成為別人的洗錢工具,雪藏是留在家裏只給我一個人看,我不把他身上亂七八糟的工作清掉,怎麽把人留在家裏?”

這種話從狄影口中冠冕堂皇地說出來,吳仁幸也驚了。

“難道你雪藏他是為了……你省省吧,淩霁那種人是不可能的!你當午良為什麽白養他,那是迫不得已!他寧可三年接不到通告,也不肯接受公司安排,要不是王總跟他耗到沒意思了,他能去拍電影?能獲那勞什子獎?”

狄影眼睛漸漸眯了起來:“王總,看來我們的清算名單上又多了一個人。”

孫律詩低頭在本子上做筆記:“已經記下來了,會請人去調查。”

吳仁幸還想說話,卻見狄影以食指壓住嘴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接起電話。

電話接通的一剎那,他身上盛氣淩人的氣勢削減了一半。

“怎麽了?開會呢,不要知道了我的電話就亂打……奶嘴在哪?別跟我說舊的又被它咬爛了,儲藏間右手邊第三個櫃子,倒數第二個抽屜……找到了嗎?以後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問小賈。”

“你先問小賈,他說他不知道?家裏的東西放在哪他怎麽可能知道,這種事要先來問我……等一下,冰箱速凍層的冰格裏有魚泥,化一塊給它吃……一天六頓怎麽能叫多,宵夜不算飯……不胖,一點也不胖,我不要醫生覺得,我覺得不胖。”

狄影挂掉電話,見吳仁幸呆若木雞地盯着自己,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別愣着呀,協議看完了嗎?公章帶了嗎,這麽重要的東西應該別在褲腰上随身帶着。沒有問題就現場簽字,現金支付,從此以後淩霁跟午良半點關系都沒有,你要是敢拿那些無中生有的舊聞炒作——”

狄影只是拉了個長音,什麽都沒說,吳仁幸卻仿佛自己已被剁成肉泥,凍進冰格,被喂給不知道什麽生物吃,渾身不寒而栗。

吳仁幸氣急敗壞地走後,孫律詩收拾好被他弄得亂七八糟的文件,問狄影:“淩先生實際賠償的違約金金額已經發生改變,他跟您之間簽署的債務合同也要更改嗎?”

狄影站在敞開的窗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吳仁幸氣沖沖走出狄氏大樓,摔車門的聲音從這裏都聽得到。

“改?為什麽要改?”他随口答道,“改了還怎麽拍限制級戲碼,不用改,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讓他慢慢賣身還債。”

冷風從窗外灌進來,卷起風衣的衣袖和衣擺,狄影掉頭離開。

“天涼了,該讓王總買不起貂了。”

喻菁紀早就在樓上的辦公室等着了,談判時間比她想象中還要短。

“讓你把吳總送走,聽說你差點把他送走?”

“掐死蝙蝠,又引出色狼。”淩霁到底是踏着怎樣荊棘叢生的路面走到這裏的,狄影只恨自己沒能早一點為他開路。

“我重新規劃了淩霁後續的工作安排,把之前與身份不符的活動和代言都推了,狄總說這部分違約金可以由公司出。”

狄影深感好笑:“狄總真是的,給兒媳婦包個紅包這麽拐彎抹角。”

“我還篩選出适合淩霁的影視資源,你要親自過目嗎?”

狄影把規劃書要來一頁頁過目,把商務活動留下,影視資源擱到一邊。

“你不打算給淩霁接戲?”喻菁紀驚訝。

狄影扔下筆:“啊,辛老的壽宴是在下周末吧,送什麽好呢?”

他答非所問,喻菁紀卻秒懂。

“你要介紹淩霁給辛導?”

狄影不否認。

“聽說辛老的新片在選角了,就算這次不合适,混個眼熟也好。他這一年亂七八糟的東西沒少拍,最好是能拿到有分量的角色壓一壓。”

辛酉巋是影視圈泰鬥級導演之一,幾年前就拿到了終身成就獎,捧紅過十幾個影帝影後,每個對演戲有追求的藝人都削尖腦袋想上他的戲。

可不拍戲的時候,辛酉巋深居簡出,不好應酬,想要在片場以外的地方接觸他,就只有通過壽宴這樣的場合。

但辛酉巋的壽宴,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去的。

喻菁紀精心篩選的劇本已然是業內頂尖資源,但跟辛導的戲比起來還是不夠看。

她不由感慨:“你要是對自己的事業也這麽用心,該多好啊。”

為了證明自己也是兢兢業業工作的良好藝人,狄影接下來的一周都在認真跑通告,勤奮得像三好勞模。

喻菁紀試探着給他多加了幾份工作,不僅沒有被拒絕,還完成得超出預期,不管是甲方還是合作夥伴都交口稱贊。這副勤勞敬業的模樣,像極了為孩子奶粉錢打拼的好爸爸。

就連辛酉巋生日這天上午,狄影都還在臨市拍商務廣告,中午收工,下午馬不停蹄地趕回本市,路上卻遭遇罕見的大堵車。

距離壽宴開場還有三個小時,前方車流如長龍,一眼看不到龍頭。

被堵在車裏好幾個小時,難免煩躁。淩霁的電話打進來,一聽到宛如浸過寒潭冰水的嗓音,煩躁的心情竟在一霎那得到了平複。

“有人送了禮服來家裏,”話筒裏半晌蹦出一句抱怨,“你怎麽還不回來?”

狄影人還在車裏,心已經飛回了家。

“禮服你試一下,是按你的尺寸定做的,應該不會錯。”

淩霁握緊手機,說話吞吞吐吐:“一定要去嗎?”

旁邊的車長長地鳴了一聲笛,狄影沒聽清:“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淩霁又遲疑了數秒,微微提高了點音量:“我說,不去參加行不行?”

隔壁車變本加厲地打喇叭,周圍的車不堪其擾,也都紛紛鳴笛反擊,狄影的火氣又被點起來,降下半窗:“吵什麽吵!”

隔壁的司機也不示弱,開窗與他激情對罵:“坐車裏戴墨鏡裝什麽逼,你以為你是大明星啊!”

小賈在副駕駛,趕緊讓司機把車窗升回去。

“消消氣哥,別被人認出來,堵在這想跑都跑不掉。”

“交警真應該把這種人抓起來!”

“是是,我把他車牌號記下來,回頭上交通網站投訴他。”

狄影強忍住脾氣,重新拿起手機:“禮服試了嗎,合不合身?”

淩霁卻勸他:“出門別跟人吵架。”

“怎麽會,我這麽好的脾氣,怎麽可能跟人吵架。對了,你剛才想說什麽?”

對面沉默片刻,“沒事,禮服很合身。”

“小凹怎麽樣,有乖嗎?”

“吃飽了在玩呢,等下小伊過來照顧它。”

“提醒他,睡覺前再喂60毫升奶。”

小賈差點沒忍住笑出來,難怪喻菁紀會在背後說狄影轉了性。

狄影探頭看了眼前方路況:“我大概率是趕不上回家接你,等下我叫人送你過去,我們直接在酒店見。”

淩霁只低低地回了個“好”,他情緒不怎麽高,狄影以為是沒見到自己不開心,等晚上見了面,應該就沒事了。

時間一點點臨近晚宴,酒店一層的男洗手間,淩霁慢吞吞将手伸到感應區,将手指一根根仔細洗淨,每個動作都像是在刻意拖延時間。

他擡頭觀察鏡子裏的自己,量身定制的禮服完美勾勒出身段,高級面料舒适服貼,跟他以前租來的正裝上身效果有天壤之別。

但是鏡子裏這張臉卻完全找不出參加壽宴該有的喜色,反而有一層揮之不去的薄霜。

狄影到現在還不見人影,只發了條信息問他在哪。

淩霁如實回了過去,心裏卻一點也不着急,甚至暗自期待因遲到而錯過出席。

洗手間裏進了別人,淩霁沒打算搭理,對方卻先一步将他認出來。

“我當是誰呢?”那聲音陰陽怪氣,“這不是火了之後非要從我們公司跳槽,去了狄氏又慘遭冷藏的淩大影帝嗎?你怎麽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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