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買賣不成仁義在
席雲岫高大的身形晃了晃,勉強撐住了大槐樹。
撐住,只要他撐住,尴尬的就是別人。
好在令狐雪不知在想什麽,并沒有注意。
只是仰頭看他,眼眸明亮,小奶音委委屈屈的,“你找我幹什麽?”
席雲岫心裏有點慌,看不懂她的委屈,說:“我來看看你過的好不好?”
令狐雪不是很相信男人的話。
說是來看看,保不齊是要把她綁回去的!
誰知道他是不是裹着羊皮的狼呢?
她機警的探出腦袋,鼻尖還下意識地嗅了嗅,似乎在尋找席雲岫身上陰謀陽謀的蛛絲馬跡——
“你該不會想來讓我搬回家的吧?”
席雲岫一哽,終于問出了一直以來想問的問題:“為什麽不想回家?”
他很快的補充道:“如果是因為那天我喝醉了說的話,我道歉,我不是有意的。”
令狐雪小耳朵生氣地動動——
果然,是打上門讨人的!
她更委屈了:“我們都不是真的結婚,你還來找我幹什麽?”
難道她是真的想和他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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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雲岫心頭莫名一顫:“跟我回去吧,結婚的事我們再商量——”
商量什麽?!!!
結了婚,還要離婚好麻煩。
令狐雪搞不懂席雲岫的腦回路——
不以結婚為目的談戀愛,它不香嗎?
哦。
她突然想起,離開前滿別墅空空蕩蕩,看不見一朵合歡花——
忘了,他不行。
令狐雪和他說不清楚,于是認真看着他,售後态度良好——
“我哪裏做的不好,我改不行嗎?你能不來找我了嗎?”
五雷轟頂!
席雲岫的天靈蓋都被震得麻麻的。
他頓時覺得自己的心上撕了一個口子,呼呼地往裏面灌冷風:“什麽意思?”
令狐雪掰着手指頭數數:“我們都一直睡在兩個房間裏面,我也沒花你的錢,也沒拿走你的錢。”
席雲岫心往下沉。
令狐雪想到什麽又補充道:“離婚協議書我也簽好了,手印也按了。”
“你給我買的衣服,我也還給你了。”她又着急地補充道:“王媽給我衣服,是她同意了,我才拿走的。”
席雲岫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身體裏有一片海洋。
不然為什麽心髒越沉越深越沉冰冷,卻一直觸不到底。
這一刻,他騙不了自己了。
令狐雪根本不想回來。
不僅不想,而且為不要回來,做出了巨大的努力。
令狐雪突然想起什麽,一個激靈,睜大眼睛望着席雲岫:“我、我不會欠你錢吧?”
她想起原主。
也不知道兩個人約定了什麽?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席雲岫一時無話可說,半刻,他才說:“沒有,我還有該給的錢沒有給你——”
令狐雪拍拍胸口,放松下來,揮揮小手,大氣地說:“沒事,買賣不成仁義在。錢你就不用給我了。”
席雲岫看着她一汪清水般澄澈的眼睛,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麽。
從一開始,他的整個世界裏就是爾虞我詐,适者生存。
被至親至愛的欺騙至深,在商海裏摸爬浮沉——
他對人性從來就沒有什麽樂觀的想法。
也壓根不敢有什麽樂觀的想法。
他要活下去,他要生存,要闖出一片天——
那麽,所有人和事,都是獵物。
所有的情感,都可以交易。
他太習慣用金錢做交易,用金錢衡量感情。
所以,他一直試圖在和令狐雪的這場契約婚姻中,用金錢平衡一切。
錢給的不夠多,他怕小狐貍纏着他。
錢給多了,他又怕小狐貍騙他。
畏首畏尾。
他不缺錢。
但是,自從他媽走了之後,錢的存在,就像是橫亘在心間的一根刺,莫名就挑動了脆弱地神經。
他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有什麽不好。
獨獨在這一刻,看着小狐貍一個指頭一個指頭掰着算,算他們之前的感情有多幹淨,有多兩不相欠——
他突然覺得,原來這件事情是這麽殘忍。
原來,他一直在對她做着殘忍的事。
他的嘴輕輕張開又合上,反複幾次,最終發出聲音:“你讨厭我嗎?”
“那倒不讨厭。”令狐雪真誠地說。
她不讨厭席雲岫。
相反,她還挺喜歡他,畢竟是在這個世界第一個認識的人。
她對于渣男沒什麽概念。
絕情谷的女修,離經叛道的,只要求男修和自己結成道侶的時候一心一意,別的根本不在乎。
她之前只是有點難過。
原來他喜歡那麽多人都不喜歡自己。
但是現在她不想席雲岫喜歡自己了,就覺得她也不是不能和他不能作朋友。
她傻呵呵地樂了兩聲:“但是要是你不讓我跟你回去,那就真的太好了!”
席雲岫呼吸一滞。
他本來還想着要來澄清一下不靠譜的小報消息,現在卻發現根本不用解釋了,對方并不關心。
她甚至不讨厭他。
小狐貍眼睛珠子轉轉,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反正你也不愛我,我知道的!”
她當然知道,小狐貍得意地想,她可是絕情谷的女修。
她分明是看到了的——
幾千平米的家裏,空空蕩蕩,幹幹淨淨,沒有一朵合歡花。
席雲岫把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她知道什麽?
他不知道。
他愛她嗎?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想她這樣離開。
席雲岫這輩子在家裏看他的至親陰謀算計,在商場看男男女女逢場作戲、欲望沉浮。
什麽都見過了,就是沒見過愛。
沒見過,沒嘗過的東西,他怎麽能知道呢?
令狐雪見席雲岫久久沒說話,跑上來輕輕拽他的衣袖,生怕他不相信似的,說:“真的真的,我可以确定你一點都不喜歡我。”
她想起師姐的話,循循善誘道:“你現在只是有點不習慣,就好像吃慣了荔枝,突然沒得吃了,心裏想得緊,過幾天就好了。真的真的!”
一雙眼睛像大冬天蒙了霧的玻璃彈珠,臉蛋着急地都有點紅了。
席雲岫無力地苦笑了一下,就着她拽着自己的手,搖搖袖口,像哄小孩似的說:“嗯,不喜歡。”
令狐雪又說:“那你是不是不會再讓我回去了?”
席雲岫又“嗯”了一聲,聲音低低沉沉:“不回去。”
令狐雪噠噠噠噠轉了幾圈,高興起來——
雖然她找道侶找得磕磕巴巴,但是絕情斷情這門課竟然還發揮得不錯。
買賣不成仁義在!
她對席雲岫的防備瞬間少了不少。
畢竟是這個世界裏,她最親近的人——
狐貍眼斜斜地看着他,瞟了幾眼,想忍住還是沒忍住,獻寶似的說:“我今天是第六名晉級的!”
席雲岫捧哏道:“這麽厲害?”
令狐雪也找了個位置,靠在槐樹上,眼睛看着天上的月亮:“我聽他們說,簽了經紀公司,就能當明星了。明星賺的可多了,到時候,我就能買個房子——”
她想了想,又說:“晤,不過當不成明星也沒關系。他們說,我做東西好吃,也可以去當廚子。”
小狐貍捂着嘴“悉悉索索”地笑了幾聲,眉眼可愛地彎了起來。
由于徐清清的關系,席雲岫聲色場合待得多了。
生意特別忙連軸轉的時候,十天半個月都睡在盉歡人家,也是常有的事。
他看過當場捉奸的。
看過追妻火葬場的。
那些場面,比幾十個億投資的電影還恢宏壯闊。
鬼哭狼嚎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抱頭痛哭的,互相謾罵的……
他預想這次談話不會非常順利。
但沒想到是這樣的一種打開方式——
小狐貍坐在他旁邊眉開眼笑。
說出來的話,卻句句都能戳他的心窩子。
他想學着那些人說——
買房買車買包,什麽娛樂圈資源,什麽名利流量,她要什麽給她什麽。
現在他喉嚨有火在燒,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他已經做錯了,就不能錯得更徹底。
席雲岫多少是有點傲氣的。
但是他此刻擁有的房産、財産、商業帝國,竟然一點用都沒有。
他這輩子預估過最錯誤的項目,恐怕就是這只小狐貍了吧。
他以為她黏黏糊糊甩不掉,但是她卻比誰都獨立,還沒心沒肺的。
令狐雪手機傳來“叮咚”兩聲短信提示音——
她看了看說:“奕銘哥哥叫我回去了。”
席雲岫:“……”
剛才只是覺得胸口紮了一把刀,現在有人擰着刀柄旋轉了一周。
令狐雪自顧自地在手機屏幕上瘋狂打字,沒注意肩膀上的羽絨服往下滑。
席雲岫伸手把她的衣服往上拎,又順道理了理領口。
她的脖子藕白色的一片,白白嫩嫩的,前幾天抓撓的痕跡已經完全消失。
席雲岫總算收獲了一點今日份的安心,低笑一聲,說:“回去吧。”
令狐雪把手機揣回兜裏,蹦蹦跳跳往前跑了幾步,轉身回來,笑着朝他招手,眼睛裏倒映着月光,晶亮晶亮的,聲音也清亮——
“席先生,再見!”
席雲岫臉上表情似笑非笑,眸色很深:“再見。”
然後立在原地,目送着小狐貍逐漸跑遠。
他很少會羨慕什麽人,但他現在格外羨慕那個頭發顏色流裏流氣的男生。
要是他和令狐雪開頭,沒有什麽假結婚,是不是一切都是另外一個樣子?
他想來做生意殺伐決斷慣了,也很少會後悔。
但是現在,他的心中湧上一陣又一陣的後悔,想熾火一般,在他心上一陣一陣烤成一片荒蕪。
他覺得自己好像白活了。
擁有那麽多,卻沒有一樣能夠留住她。
沒有一樣能夠入得了她的眼。
席雲岫搖搖頭,已經不知道今天的第多少次自嘲地笑笑。
小狐貍沒有走出多遠,突然停了下來。
她想起之前有個師姐的前道侶,嘴上說着離開,卻轉頭拎了壺烈酒,在宗門外嚎了一個晚上。
她有點不确定了。
她決定回去看一眼。
偷偷藏在攝像機照不到的地方,她變化狐貍的樣子,夾着尾巴往回跑。
席雲岫果然沒有騙她,送走她之後,就往回走了。
小狐貍安下心來。
天空突然飄下了一陣小雪。
他的身形挺拔,穿着墨色的大衣,潔白的雪花洋洋灑灑地落在他的肩頭。
五官濃墨重彩,從側面看,更是淩厲地要穿透着黑夜一般。
不知為何,他的眉頭輕輕鎖着,是而,又勾着嘴唇笑了。
笑意剛到眼底,就沉沒進墨色的眼眸,轉瞬消失。
像是懊悔,又像是自嘲,看着有幾分脆弱。
小狐貍不由地看直了眼睛。
她呆呆趴在圍欄的縫隙裏,看着他高大的身影一點點融進夜色。
小狐貍咂摸了兩下舌頭,呵呵傻笑了兩聲,心髒砰砰跳了幾下——
“他好帥呀。”
她心滿意足地舔舔嘴唇往回跑,客觀評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