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番對質後, 皇帝讓顧太監召大理寺卿入宮。便是要将此案放到大理寺辦的意思了。
方孝承忙阻止:“若世子真有嫌疑,臣無話可說,然世子昨日與高其能在街頭分開後, 一直留在侯府, 此事非他所為。若将世子視作嫌犯, 傳揚出去, 于世子名聲大有礙, 臣懇請陛下三思!”
皇帝不悅道:“你怎麽突然糊塗了?朕是為世子好, 才叫大理寺卿親辦此案,否則照目前證據, 他是說不清的。”
皇帝鐵了心, 等大理寺卿秦固到來,将此事簡單說明, 讓秦寺卿領成瑾和高侍郎回去照流程處理。
被大理寺卿帶走不就是帶回大理寺?帶回大理寺豈不就是坐大牢?坐大牢豈不就是屈打成招?屈打成招了豈不就要秋後問斬?!
成瑾後知後覺地怕了:“皇上表弟,真不是我, 我一直在睡覺!我發誓!”
皇帝淡淡道:“秦寺卿查案嚴明, 不會冤枉你。你別鬧了,随他去吧。”
成瑾見他冷漠, 本能地靠近方孝承, 拉住他衣裳,往他身後躲,邊道:“真不是我,方孝承,你信我。”
方孝承見他臉都白了, 顧不上其他, 忙将人摟住, 輕輕拍着背安撫說信他, 一面道:“陛下——”
皇帝心中越發怨恨,冷冷道:“別逼秦寺卿用不體面的方式提世子去大理寺。”
秦寺卿心知這話是暗示自己,不由納罕。平日皇帝待成世子不薄,怎麽今兒……唉,伴君如伴虎,也許,着實是世子太不成器,皇帝終究失望了。
他想了想,硬着頭皮去勸方孝承:“侯爺,這……”
北安侯今日也很不對勁,穿得這麽花俏就罷了,怎麽越看越覺得他護着世子的姿态過于親昵。
方孝承對上皇帝直直看過來的目光,道:“世子乃太後的親外甥,皇上的親堂兄,此舉有辱皇家顏面。何況此案蹊跷,臣再請皇上慎重。案可以查,世子可接受查問與在侯府禁足,別的不可。再者,世子身邊谷音春桃二人皆是臣的下屬,若此案牽扯世子與他二人,那就同樣牽涉臣,世子上堂受問時,臣要在一旁。”
皇帝罵道:“你在胡說什麽!秦固還愣着做什麽?把世子帶走!”
秦寺卿剛一動,就對上方孝承看自己的目光,這目光鋒銳,泛着開刃利器似的寒光,有在戰場上千百次厮殺中淬煉出的萬人不敵的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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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寺卿雖見過許多兇案現場,比起常人見的“世面”多了去,可此刻仍心驚膽戰,身體一僵,讪讪地不敢強來。何況,還有一層:方孝承是手握重兵、盤踞北疆的武将,若此刻自己輕舉妄動,将殿內這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徹底引爆……
不,不能想如斯恐怖之事,他一點也不想憑在此事中的地位作用登上史書。
“秦固!”皇帝随手抓起奏折扔過去,“你也要抗旨嗎?你們都要反了嗎?!”
這個秦固他記得,在那個“夢中”,最先響應廢帝新立的高官裏就有他的一份子!
都要反他,這些混蛋都在心裏謀劃着反他!
看來他被俘一事不過是引子,其實他們早就計劃了!!!
夢中被所有人抛棄、生死未蔔的絕望恐懼始終纏繞着他的心髒,沒有一刻停止過。
秦寺卿震驚地看着平日沉穩随和的皇帝,半晌,看向方孝承:“這……”
別說秦寺卿,就連高侍郎都愣了,他本以為抓成瑾最難是讓皇帝松口,不料會成這樣。怎麽回事?
皇帝眼中紅絲遍布,死死地看着方孝承:“方铮,朕問你最後一次,你是不是要謀反?”
秦寺卿忙跪下,希望衆人當沒看見他!
方孝承皺眉道:“臣絕無此意,只是敢于谏言乃為臣之道。此事詭異,無論世子還是高其能,皆身份特殊,臣亦希望真相大白,臣并不反對查問此案,只是不知陛下為何一定要世子受苦?”
皇帝噎了下,道:“朕沒這麽說過,朕只是讓秦固帶他去問案。”
方孝承道:“臣沒反對秦大人向世子問案,只是世子失憶,諸多不明,且事涉臣,臣請命陪審罷了。”
“……”
殿內沉默半晌,皇帝背過身去,深深呼吸,冷靜下來,心知今日這情勢,被成瑾那楚楚可憐的狐媚樣迷惑了心神的方孝承想必是不肯退讓了,他只能暫退一步,道:“你所言也有道理。是朕乍聞此事,一邊是高将軍愛子,一邊是太後外甥,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時急切了。暫且按你所說的辦吧。”
高侍郎不服氣了:“陛下!”
皇帝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愣了愣,心思活絡,含怨看向方孝承,暗暗權衡。
剛剛皇帝的态度叫他好受很多,而方孝承畢竟有兵,剛剛那樣嚣張,想來皇帝也有不得已之處。只要他倆不是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就好。但也說不定。
他這麽一想,道:“一切仰仗陛下做主。”停了下,又道,“大哥愛子遭此不幸,家人不敢隐瞞,已飛書西北。”
方孝承鎮守北疆有功有兵不假,他高家也不是吃素的!再說了,高家是武将世家,若真論起實力來,倚仗東宮情誼起家的方孝承算老幾?
皇帝嘆了聲氣,對高侍郎和氣道:“此等大事,該說。你放心,高家是忠良之家,朕一定會給你們個交代,你先随秦固去吧。”停了下,看向方孝承和秦固,語氣硬了點,“你們也都去吧,把事弄清楚,不要傷了高家的心。”
衆人只得齊齊告退。
皇帝的目光緩緩移到成瑾身上,不料成瑾正好回頭看過來。四目相對,成瑾微蹙眉頭,神色委屈,欲言又止。
皇帝收回了目光。
想來,成瑾就是用這副惡心的樣子将方孝承迷得神魂颠倒。
成瑾抱着方孝承的胳膊,屁股往下沉,愣是這麽被方孝承“拖”出了大殿。他幼稚地耍賴:“不是我,真不是,你問谷音春桃,我沒……”
“只是例行問詢,問完就回,我在旁邊,不必怕。”方孝承輕聲安慰,“不止你一個,昨日與高其能有過接觸的都會查問。”
成瑾這才稍微放心,白着臉肯跟他走。
秦寺卿在大理寺多年,就算說不上斷案如神,至少是經驗老道,何況他是旁觀者,情感上不偏不倚,略了解此案便有四五分相信成瑾無辜。加上方孝承在旁作保,秦寺卿對成瑾的态度可稱溫和。
但,以秦寺卿為官多年的經驗來看,此案棘手之處,是隐在真相背後的目的。
高侍郎冷眼看着,并不急。這會兒他大哥還沒接到信兒,到時候才見真章。
成瑾在方孝承的陪伴下有問有答,完事兒便跟方孝承回侯府了。
方孝承送他回去後,叮囑春桃谷音多照顧,便有事要走。
成瑾忙拉住他:“你去哪?”
“此事內有乾坤,剛剛人多口雜,我不便說,如今再入宮面聖。”方孝承摸摸他的頭,“不要怕,沒事的。”
成瑾平日對着他多嚣張,此刻就多慫:“他們會不會趁你不在,破門而入,抓我去嚴刑拷打啊?”
成瑾沒蹲過大牢,甚至沒去過,反倒想得更陰森吓人。畢竟他是以十八層地獄為參照想象的。他倒是見過十八層地獄,捂着眼睛從指縫裏看連環畫看到的。
方孝承認真地回答:“不會。”
成瑾不信他,抹着淚道:“你說不會就不會嗎。”
春桃在旁笑道:“世子多慮了,沒人敢破侯府的門。”
方孝承給了她一個“慎言”的眼神,但知道她是仗着沒外人才這麽哄成瑾,就沒說什麽。只是,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終究不該說。
春桃這話有說服力,成瑾想了想,放了些心,但轉瞬又悲恸起來,嗚嗚咽咽地:“我怎麽這麽命苦啊!一刻好日子都不成,哪是什麽世子,乞丐還能睡兩天安穩覺呢,我在街上曬個太陽還要被誣陷殺人。先前還失了憶,被賣當奴隸……”
方孝承見他這樣,不敢走,卻又不知如何安撫,只能拿手帕一直給他擦眼淚,卻擦不幹,這淚流得比人擦得快。
唉,成瑾總是一哭起來就停不住,他真的很擔心這人壞了眼睛。
春桃在旁看了一陣,忽然輕聲道:“也許,是因為世子将好運送給了侯爺。”
方孝承訝異地看她。
春桃道:“世子求平安符時,屬下在旁陪同,聽他向佛祖發願,要将他的好運都轉送給侯爺,保佑侯爺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方孝承的心猛地抽動。
他不信那些,可他沒法不被成瑾這樣的赤誠真心打動,甚至是灼傷。他無時無刻不被提醒:他曾如何無情地無恥地辜負了這樣的一顆心、一個人。
如今他後悔莫及,卻已經晚了。
春桃被谷音拉出屋子,拉到牆角,壓低聲音道:“你多什麽嘴,還嫌侯爺不夠兒女情長的?侯爺重情重義,你說這話,他更難脫身了!”
“我只是将世子曾做過的事情說出來而已。”春桃道。
“所以為什麽——”
“你不說是你的事,我要說是我的事,別拉扯我。”春桃淡淡道。
“阿瑾,”方孝承小心地問,“我能不能抱你?”
如今不比從前,經過幾次教訓,他只能接受自己喪失了親近成瑾的資格的事實。但比起“言”,他終究更傾向用“行”來表達情感。
成瑾瞥他一眼,想罵他這時候還惦記着趁虛而入占便宜,可話到嘴邊,竟說不出來,竟有些想。或許,不是“有些”,而是“很”。
他此刻難過又無助,與其聽人說些安慰的廢話,倒不如、不如抱一抱,貼一貼,暖一暖。
但是,換別人就罷了,他明知這姓方的居心不良,卻還同意,豈不是打自個兒的臉?豈不是給這姓方的臉?豈不是……豈不是給耶律星連戴綠帽?!
方孝承滿懷柔情地等了半天,等來心上人謹慎地後退一步,說:“我不腳踏兩條船,你少渾水摸魚。”
“……”
你本來踩的就是我這條船,耶律星連才是渾水摸魚!
方孝承強顏歡笑:“那我不碰你,你不哭了就好。”
成瑾哭累了,又覺得此刻屋裏氛圍怪怪的、怪熱的、怪不透氣的,疑心是方孝承大個子将新鮮氣兒吸完了,便催他走:“你剛說有事,趕緊去吧,我沒事了。”
方孝承殷勤道:“我再陪你一陣。”
“不要,我覺得你總想見縫插針。”成瑾再三強調、語重心長,“我是正經人,你這回幫我,我很感謝你,但不可能以身相許。我與阿連有夫妻之實,一定對他負責,你趁早死心,別再觊觎我。”
“……”
作者有話要說:
方孝承:明明是耶律星連在觊觎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