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成瑾怔了怔, 半晌才說話:“你正經點。”
方孝承覺得自個兒很正經,那話也很正經,很有道理。他輕咳一聲:“什麽事, 說吧。”
成瑾也就顧不上管他正不正經了, 問:“你還記得江懷嗎?”
方孝承點頭:“你說過, 他是耶律星連假扮的。後來細查, 八|九不離十。”
成瑾道:“他曾提起過我娘……”
方孝承嘆道:“當時你說了此事, 我便留了意, 仔細查問過,後來也告訴了你, 那是他诓你的假話。”
成瑾緩緩地搖頭:“我是由此想到了另一件事兒。”
“什麽?”方孝承問。
成瑾猶豫一陣, 幾番欲言又止,仿佛很難啓齒。
方孝承并不催他, 溫柔地等着。
許久,成瑾心一橫, 踮起腳, 扶住方孝承的肩膀,湊到他耳邊, 很小聲地說:“你說, 我能不能找到我親爹?”
這瞬間,方孝承的心仿佛被閃電擊中,本能地咽了口口水,手腳都不知怎麽擺了,臉也發熱, 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什麽?”
成瑾道:“我也只是猜疑。我爹……我是說, 瑞王, 他也忒嫌我了, 說不準我真不是他親生的呢?”
方孝承哭笑不得,猶豫一下,試探地輕輕攬住成瑾的背,見他沒反對,就漸漸地多用了些力,安撫道:“你這是閑久了,胡思亂想。”
見成瑾迷茫委屈又無助地看着自己,方孝承的心軟成了一灘水,聲音越發溫柔,輕輕撫着他的背,給他分析:“若真如此,便是混淆皇族血脈。瑞王絞盡腦汁廢嫡立庶,若真有此把柄,就算太後與王妃再姊妹情深,她也護不了你這麽久。何況,你與——”
成瑾聽他話說一半不說了,等了會兒,擡眼瞅他:“何況我與什麽?”
方孝承原本要說“何況,你與皇上容貌相似”,可話到嘴邊,先是想起此事是他倆間的忌諱,怕成瑾聽了又想起自個兒過往那些混賬蠢事,因此停了下。可在那一瞬,方孝承想起了更多——
瑞王妃與太後是親姊妹,瑞王與先帝是親兄弟,因而成瑾與皇帝容貌相似,沒人多想過。若他倆不像,那才奇怪。可是……
又如他剛剛所言,若成瑾因非瑞王親生而遭瑞王嫌惡,瑞王早就撕破臉皮了,先帝與太後都不會或沒法兒護着成瑾,除非那個“奸夫”是——
但這也太……太驚人了。
“喂!”
方孝承回過神來,道:“抱歉。我、我剛想起些事。”
成瑾狐疑道:“什麽事?”
“……不要緊的事。”
方孝承不敢輕易将那些話說給他聽,琢磨着回頭再細想想。若是自個兒多心也就罷了,若是真有問題,也得将問題解決了再讓成瑾知道。
成瑾聽他這麽說,卻生起氣來,一把推開他,沉着臉轉身就走。
方孝承忙上前拉他:“怎麽了?”
還有臉問怎麽了!成瑾惱道:“放手,誰準你又來糾纏我?說好一拍兩散,你又反悔,真不要臉。”
方孝承叫屈:“不是你說有要緊事找我嗎?”
成瑾越發生氣:“原來你還知道我有要緊事找你?我在說‘要緊事’,你在想不要緊的事,你還問我怎麽了?我是真蠢,回回信你,回回被騙,知道了,下回依舊信你。”
說着,哽咽起來,“或許我也不是信你,只是除了你,再也沒人理我,沒人願意幫我。可是,就連你也只是嘴上說理我愛我幫我,心裏卻和別人一樣,甚至更輕蔑我。或許也不全怪你,還是我自個兒太賤,明知如此,還往上貼。”
方孝承恍然大悟,無奈地抱住他:“你想到哪裏去了……”
成瑾使勁兒掙紮:“松手!別碰我!”
方孝承傻了就真在這時候松手,他抱得更緊了,懇切道:“我向你道歉,剛剛我撒了謊。我不是在想不要緊的事,而是在想你的要緊事。只是其中複雜,牽扯太大,我也只是胡想,還待查證,就先不說出來亂你心神了。”
成瑾哭道:“你又對我撒謊,你就是個大話精!”
“是,我是大話精。”方孝承只好順着他的話說。
成瑾更傷心了:“我就知道你又是騙我,你根本就不會喜歡我。”
“不,這個我沒騙你!”方孝承急道。
“我不信你,你只會騙我。騙我很好玩嗎?”成瑾哭得發抖,自問自答,“我在說什麽廢話。當然好玩,看我被你耍得團團轉,高興了逗兩下,扔塊骨頭,不高興了還能拿我洩火,養條狗都沒養我劃算。”
“你在胡說什麽?”方孝承急道,“不許你如此自輕自賤,我——”
“你還吼我!”成瑾撕心裂肺地嚎起來,“這難道不是你對我幹過的事兒嗎?我知道配不上你,你索性直說了我只配給你暖床,也就罷了,你卻非要哄我,讓我先以為自個兒值得自豪,再發現是沒自知之明。我如此狼狽,你就高興了!”
“……”
方孝承被他哭得心慌意亂,實在沒法子,猛地将人攔腰抱了起來。
成瑾哭得更大聲了,邊哭邊蹬腳:“你又要那樣了!我在你心裏就是那玩意兒!你這混蛋!不要臉!臭王八……”
成瑾罵了一陣,察覺不對,抽噎着扭頭一看,疑惑地問:“你幹什麽呢?”
方孝承抱着他在院子裏轉圈,時不時掂一掂。見他不哭了,心中驚奇:這居然真有用!
——剛剛他猛地想到曾見家中弟妹哭鬧不休時,繼母或奶娘就會将其抱起來四處走走、掂一掂,孩子就會漸漸平複情緒。他病急亂投醫,索性一試。只是成瑾究竟不是小孩,不好豎着抱,還擔心會影響效果呢。
成瑾莫名其妙,不知他發哪門子瘋。這實在不正常,害得他都不敢哭了,生怕這人在尋地方扔他,或是中邪了,不定幹出什麽事兒!
為安全着想,成瑾忍辱負重地偷偷摟住方孝承的脖子,暗自計較:若他要扔我出去,好歹我就死抓住他脖子,同歸于盡吧!
方孝承見有效,更來勁了,抱着他兜個不停。
成瑾漸漸地犯起困來,靠在方孝承身上,打了個呵欠,盯着他俊毅的側臉:“你究竟要什麽時候扔?”
方孝承反問:“扔什麽?”
成瑾反問:“你不是想扔我出去?那你這是在做什麽?”
方孝承反問:“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想扔你出去?”
成瑾有氣無力地白他一眼:“我會這麽覺得,難道不是你的錯嗎?”
“……”方孝承想了想,悻悻然道,“倒也确實。”
“哼。”成瑾又問,“那你究竟是想幹什麽?”
方孝承不敢再對他撒謊,老實道:“我見人哄孩子是這樣,挺有效。剛剛情急,便一試。”停了下,關懷道,“也不是頭回說了,你少哭點,對眼睛真不好。我曾聽說有人将眼睛哭瞎了的。”
“你才要瞎!少咒我!”成瑾罵道。
“我沒……”方孝承嘆道,“誰瞎了都不好啊。”
成瑾能被他氣死,卻沒想到他這詭異的行為竟是這緣由,又好笑起來,半晌,哼道:“又來假惺惺了……我又不是孩子。”
話是這麽說,可其實他挺受用的,說不出的舒服,便故意不叫停,甚至還有點兒擔心方孝承停。
好在方孝承這點子眼力見還是有的,他看成瑾的神态便知其喜歡高興,便繼續兜着圈,一面笑道:“孩子哪有你嬌氣。”
成瑾的臉色頓時晴轉陰。
方孝承心中一驚,忙解釋:“不是說你不好,你知我嘴笨,總之,我就是喜歡你這樣。我希望你順遂沒事,可若你有事找我,哪怕是再小的,或再難的,我都受寵若驚。你剛說配不上我,那是胡話。是我對你求而不得,你卻說不要我就不要我,怎麽看,都是我配不上你。以後別再說那些話輕賤自己,既傷你的心,也傷我的心,何苦來的。”
成瑾沉默一陣,低低道:“又是花言巧語。”
方孝承苦笑:“我若能多會些花言巧語倒好了,就能哄你喜歡。”
“我最讨厭別人花言巧語。”成瑾嫌道,“一點兒也不可靠。”
方孝承細品這話,又喜又憂,小心翼翼地問:“那你覺得,我可靠嗎?”
成瑾閉上眼睛,靠着他,許久,悶聲道:“樹都比你可靠,我在樹下打個盹兒,樹可不會叽叽喳喳地吵個不停。”
“……”
方孝承不敢說話了,怕擾他清眠,也不敢再兜圈、再掂他了,真像棵樹,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片刻,成瑾不悅地說:“樹會兜圈。”
方孝承輕輕地“啊?”了一聲。
成瑾要睡不睡的時候最煩了,眯起眼睛皺着眉頭,剛要說話,方孝承反應過來,抱着他又兜起來。
成瑾又舒服了,閉上眼睛靠回去,嘴裏卻還不依不饒地埋怨:“樹都比你聰明……”
方孝承悻悻然地在心中道:那咱倆挺相配的。
等成瑾睡着了,方孝承怕他着涼,只能依依不舍地将他抱回卧房裏去,給他脫了鞋襪外衣,蓋好被子,然後出門叫來谷音,慎重地吩咐他去低調暗查當年瑞王妃的事。
待谷音離開,方孝承回去屋內,坐在床沿上,輕輕握住成瑾的手,久久凝視着他的睡顏。
成瑾完全沒往宮裏想,他只是很單純地揪着一絲不大的希望、想要找到“生父”,哪怕以他的猜測來說,那“生父”極可能遠不如親王的身份。若從世俗的角度而言,這是一件百害而無一利的事兒,恐怕沒幾個人會主動提起。但成瑾毫不在乎,他想要的只是這世間最容易、又最不容易得到的真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