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鄭多寶拎着食盒回來時,殷承玉已經睡得沉了。他嘆了一聲,小聲咕哝說不吃東西可不成,但人好不容易睡着了,他總不能再吵醒,只得又輕手輕腳地出去,命人将飯菜送去竈上溫着。

“我讓廚房備了姜湯,等會兒殿下醒了,鄭公公伺候殿下喝一碗,應該會好一些。”薛恕邊說話,邊将涼了的湯婆子換了熱乎的重新塞進錦被裏,又将錦被邊角仔細掖好。

聽他這麽說,鄭多寶下意識“诶”了一聲。

等人出去了,又覺得有些不對,怎麽這薛恕把他的活兒都幹了?

他疑惑地看着薛恕的背影,想了一遭沒想明白,也就不想了。

反正都是為了殿下好。

出了屋子,薛恕正準備下樓往廚房去,忽而聽見了右側走廊有細微的衣料摩擦之聲。他腳步一頓,那摩挲聲頓時便也停了。然而薛恕餘光裏卻未瞥到人影,只隐約有光影晃動——這船艙三樓是殿下住處,尋常人上不來。更不敢如此鬼祟。

薛恕眼神陡然轉厲,拔出腰間佩刀便擲了出去。

泛着冷光的長刀挾着威勢,角度刁鑽釘入了窺探之人的腹部,與此同時,河中傳來“噗通”的落水聲。

薛恕疾步趕去,就看到走廊轉角處一人腹部插刀,委頓在地;再看江中,隐約有個黑色影子正在遠去。他長眸微眯,打了個呼哨通知護衛禦敵,自己則毫不遲疑地跳入河中,游魚一般追了上去。

如今雖已入了春,河上的冰早就化了。但早春的河水依舊冷的刺骨,若不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根本禁不住這寒水。

那跳水的中年人滿以為只要入了水,便性命無虞,但還未等他慶幸,就聽見身後傳來了劃水聲。

倉皇間回頭一看,就看見個少年緊追其後。

寒涼的河水汲取了他的溫度,浸濕了他眉眼,卻使黑的更黑,白的愈白。隔着河上薄霧沉沉看來,白面黑眸,如水中惡鬼。

不過片刻,便已追至身側。

兩人霎時在水中纏鬥起來,但中年人的力氣顯然不及薛恕,交手不過兩個回合,便被薛恕牢牢鉗住了雙手,按着頭顱,沉入了水中。

便是再好的水性,這會兒也憋不住氣了。

幾次之後,中年人便嗆咳着翻起了白眼,掙紮不休的四肢也變得疲軟無力。薛恕這才拖着他,将人弄回了船上。

甲板上接應的四衛營兵士看見他自水裏爬上來,将手裏的人死狗一般扔在甲板上,頓時齊齊打了個激靈。

這位薛監官掌管四衛營不久,和他們打過的交道不算多。此次護送太子出行,他們雖然對對方還算客氣,卻算不上恭敬。

畢竟這麽大點小子,還是個閹人,竟然就壓在了他們頭上,但凡有些血性的兵士,心裏都不會服氣。只不過礙于對方得了皇帝倚重,這才多了幾分客氣。

可現在看來……這竟不是個花架子。

四衛營兵士心中泛起了嘀咕,神色間也比以往更加恭敬一些。

薛恕接過下屬遞來的布巾,随意抹了把臉便往船艙走:“将人押到貨艙去候審。”

說完,便大步往房間去。

——他下了趟水,衣裳濕淋淋貼在身上,若不是衣裳穿的還算厚,恐怕就要漏了馬腳。

薛恕匆忙回去換了身幹燥衣裳,這才去了貨艙。

這艘漕船被臨時征用,自然沒有載貨。上下兩層貨艙都是空蕩蕩的。捉到的兩人就被關押在最底部的貨艙裏。

這會兒跳水的中年人已經醒了,正被綁着雙手吊在柱子上;另一人則被薛恕的刀刺中腹部,只剩下半條命。倒是沒有吊着,就綁了手腳扔在一邊。

四個兵士守在貨艙內,見薛恕過來,紛紛行禮。

為首的兵士搬來椅子,又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塵,殷勤道:“薛監官可在此處看我等審訊。”

若不是條件不允許,他恐怕還要上一壺好茶并瓜果點心。

薛恕卻并未理會對方的讨好,擺了擺手,冷聲道:“咱家親自來審。”

他身上的寒意本就未散,又刻意學了掌印太監高賢的模樣,掐了些嗓子,将一個陰鸷太監的模樣拿捏十足,叫船艙裏的幾個人都打了個哆嗦。

四名兵士頓時不敢再多言,乖覺地退到了邊上去。

薛恕上前,看着被吊起來的中年人:“姓名。”

“孫、孫二雷。”中年人在水中就見識了一回對方的狠辣,也并不是什麽硬骨頭,連忙交代了。

薛恕又問:“會寫字嗎?”

雖不明白他為何要問會不會寫字,但孫二雷還是連連點頭,讨好道:“會的,會的。”

薛恕這才颔首,似滿意了,對邊上的兵士道:“先把舌頭拔了,免得問話時吵到了殿下。”

孫二雷表情一僵,就要求饒。卻又被他陰冷的眼神吓住,整個人恐懼地打起擺子來。

接下來的審問便十分順利了。

被拔了舌頭的孫二雷幾乎吓破了膽,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了。

薛恕拿到了畫押的供詞,滿意出了貨艙。

後到一步的趙霖正等在外面,見他出來便迎上來:“薛監官,可審出結果了?”

薛恕點頭,又問他:“殿下可睡醒了?”

“醒了。”

薛恕聞言便要上樓去,想起什麽來又停住,輕描淡寫道:“畫押的供詞我呈給殿下,那兩人留着也沒什麽用處了。窺探殿下行蹤,意圖不軌,便扔河裏喂魚吧。”

說完,仔細拂了拂衣裳上的灰塵,去回禀殷承玉了。

留下的趙霖去貨艙看了一眼,便擰了眉。

那兩個犯人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四肢扭曲成怪異的姿勢,張開的口腔裏沒有舌頭。其中一個尤為凄慘,不僅挖了左眼,連雙手的手指也被斬了,只留下了右手一根畫押的大拇指。

趙霖拔刀了結兩人的性命,才命人将屍體抛入河中。

薛恕去見殷承玉時,他正捧着碗姜湯小口喝,眉頭擰得死緊。

見人來了,先是不悅地剜他一眼,才道:“問出什麽來了?”

他覺淺,底下的護衛呼啦啦上樓時他就被驚醒了,才知道船上混入了奸細。

“請殿下過目。”薛恕将供詞呈給他,又觀察他的面色:“殿下看起來好了些。”

殷承玉細細看供詞,沒理會他的話。

這姜湯确實有些用處,雖然辛辣難喝,但半碗下去,那種胃部翻湧的感覺就被安撫住了,不然他也不會忍着不适繼續喝。

“漕幫的人?”殷承玉看完,将供詞扔到案幾上:“看來是萬有良急了。”

雖然這兩個奸細只吐出了漕幫,沒有指認萬有良。但略微想一想,此時最在意他的行蹤、又想趁機要他命的,除了萬有良之外,不做他想。

竟然在通州碼頭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了精通水性的人跟在船上,看來這長蘆鹽場,不僅養肥了萬有良的荷包,也養大了他的膽子。

“那兩個人呢?”殷承玉輕輕敲着案幾,正思索着怎麽給萬有良送份大禮,就聽薛恕說:“殺了。”

殷承玉驟然看向他,不快道:“怎麽就殺了?留着許還能派上些用場。”

“妄圖刺殺殿下,千刀萬剮亦不足惜。”薛恕卻是絲毫不知錯,語氣陰沉,眉眼間戾氣萦繞,又恍惚有了幾分上一世的影子。

殷承玉頓時止了聲,知曉再與他多說也無益。

薛恕就是這麽個人,表面看着人模人樣,其實內裏流的是狼血,偏執又殘忍。他對于自己的東西看得十分緊,從不容許有任何人觊觎。

上一世但凡是刺殺他的刺客,薛恕便是将這兩京十三省都犁過一遍,也要将人揪出來,剝皮充草,以儆效尤。

如今兩人的關系雖然變了,但薛恕的性子,卻是半點沒變。

可真是自小到大的狗脾氣。

殷承玉心裏罵了一句,卻沒再與他在此事上糾纏。

反倒是薛恕沉着眉眼:“萬有良如此猖狂,天津衛之行,恐怕不會太平。”

“再硬的鐵板,孤也能砸開一道縫來。”殷承玉哼笑了一聲,往後靠進椅背裏,神色并不怎麽在意。

上一世他也曾徹查過鹽政。只不過那已經是他幽禁五年後回宮的事了。

當時他重回朝堂,急需功績。又正逢邊關起戰事,國庫空虛。他便将主意打到了鹽政上。五個鹽使司不知道養出了多少碩鼠,國庫缺錢時,可不就得拿這些老鼠開刀?

當年他都闖過去了,如今又有何懼之。

想到明日才抵達天津衛,殷承玉便暫時抛開了這些煩人的事務,起身到貴妃榻上躺下,對薛恕招了招手:“過來,給孤按按腿。”

——先前薛恕給他按了會兒太陽穴,手法倒是非常不錯。

一回生二回熟,薛恕依言脫了靴子上榻,将他的兩條腿擡起放在膝上,控制着力道輕輕揉捏。

殷承玉舒服地喟嘆一聲,眯着眼瞧他:“孤讓你按腿,你心裏可有不滿?”

感受着手中柔軟纖細的觸感,薛恕低垂着眼,掩下眼底波動,搖頭:“能伺候殿下,是臣的榮幸。”

殷承玉被他順從的模樣取悅,笑道了一聲“谄媚”。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絕育狗勾好難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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