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看出薛恕不是善類,老道士不敢再撒潑耍賴,終于老實下來。

只是他雖不再叫嚣,卻仍然在裝傻:“各位好漢,我就是個窮道士,大惡不敢作,最多也就是在山下裝神弄鬼吓唬人,賺些銀錢糊口。若是你們有親朋在我這買過符,花了多少,我盡數退還就是。”

殷承玉懶得聽他廢話,自袖中将那張從忘塵道人身上得來的鹽引引紙拿出來,在他面前晃了晃:“這個認識嗎?”

老道士瞪眼看那張鹽引,頓時如同被掐住了喉嚨的鴨子一般安靜下來。

半晌,才抖着嘴唇道:“這、這是什麽,我不認識。”

話是這麽說,但他的神情已經轉為了驚恐。

“忘塵道人是你徒弟吧?他已經死了。被人滅了口,屍體就扔在亂葬崗上。”

只看他心虛畏懼的表情,殷承玉便篤定他對忘塵道人參與之事知情。将那張引紙扔給薛恕,他轉身往馬車邊走:“人交給你了。”

薛恕拱手應是,目送馬車離開之後,便拖着老道士進了道觀裏。

——行館裏人多眼雜,又有萬有良的眼線,并不是審問的好地方。倒是這道觀偏僻,正适合審訊。

薛恕将人拖到了道觀正殿,第一件事是先親手挖了老道士的一對膝蓋骨。

誰也沒想到他剛進來,還一句話沒問,就先用了刑。

老道士活了五十有餘,走南闖北,自诩也是經過風浪的,但此時卻也被他的狠辣吓破了膽。原本滿肚子應付的招數都在這酷刑下煙消雲散,他又驚又懼又疼,終于承受不住,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饒:“我說,我都說。”

然而薛恕卻并不着急審問,他将染了血匕首扔到一旁,接過下屬遞來的帕子,不緊不慢地擦拭指尖血漬:“知道為什麽要挖你膝蓋骨麽?”

不等老道士回答,他便自問自答道:“對殿下不敬者,當誅。”

說這話時,他眉目陰鸷,聲音陰冷滲人,如森獄惡鬼欲擇人而噬;連帶着他背後的三清祖師像也仿佛染了幾分陰邪,含笑的嘴角似帶了別的意味。

陰森詭谲,叫人不敢直視。

在場衆人齊齊打了個寒顫,尤其是那些跟随的四衛營兵士,眼中均露出驚懼之色,各個垂首縮肩,恨不能将自己縮進牆裏。

薛恕卻并不在意自己在旁人眼中是個什麽模樣,他擦幹淨了手,命人拿了筆墨紙硯擺開,對老道士道:“說吧,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他掃了一眼挖出來扔在一旁血淋淋的膝蓋骨,平鋪直敘道:“若有遺漏,咱家多問一句話,就挖你一塊骨頭。”

知道他絕不只是吓吓自己,老道士不敢再藏着掖着,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

供詞寫了滿滿一張紙,最後讓他畫上押,才算完了。

薛恕将供狀收好,本想命人将老道士處理掉,但轉念又想到上一回他殺了兩個刺客,殿下還生了氣。便又改了口:“關起來,留口氣。”

處置完老道士,他才命人尋了鐵鍬,去挖三清祖師像下面埋的東西——據老道士交代,萬有良僞造戶部文書所用的假印信,并不是忘塵道人所刻,而是出于他之手。

忘塵道人長袖善舞,卻并無甚謀略見識。老道士将他推到人前,自己則在幕後出謀劃策,正是深知摻和的這些事遲早要惹大禍,便早早給自己留了後路。

除了與忘塵道人瓜分的金銀之外,他還保存了僞造的戶部印信數枚、文書副本、往來書信等等。所有這些東西都被他埋在了正殿的三清祖師像下,他之所以冒險折返白鶴觀,也是舍不得藏起來的錢財。

至于忘塵道人臨死前藏起來的那張鹽引引紙,老道士也交代清楚了,那是他讓忘塵道人留的保命符——那鹽引是僞造的,可上頭蓋的鹽使司官印卻是真。是忘塵道人尋機騙萬有良拿出官印,偷偷摸摸蓋上去的。

假的鹽引,上頭蓋的卻是真官印。足以用來牽制萬有良了。

只不過他大概沒想到,自己到死也沒能用上這引紙。倒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薛恕命人将挖出來的金銀運走,自己則帶着僞造印信和文書等回去向殷承玉複命。

殷承玉把玩着那僞造的印信,再仔細辨認那僞造鹽引,最後果然在印刷墨跡上發現了細微不同。他将東西收起來,嘆了一聲:“那老道士倒是奇才。”

難怪上一世,僞造的書信讓他都尋不到破綻。

“人暫時留着,等此間事了,再行處置。”

說完又想起鄭多寶方才來通報的事,又道:“下頭來報,說萬有良有遣人送了請帖來,那時你不在,鄭多寶便叫下頭的人說你被孤罰去了柴房思過,還未出來。你別記錯了說辭。”

薛恕應下來,又盯着殷承玉看。

眸光殷殷,似有期盼。

殷承玉與他對視片刻,念在他此次立功不小的份上,到底喚了鄭多寶進來:“領他去庫房,随着他挑幾樣東西。”又轉臉對薛恕道:“行館裏都是下頭人送來的孝敬,沒什麽好東西,回望京後再論功補上。”

“臣不想要那些。”薛恕卻是搖頭。

“那你想要什麽?”殷承玉此時心情不錯,便也好脾氣地問道。

薛恕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想要香料,殿下常用那種。”

他很喜歡殷承玉身上的冷梅香氣,可那帕子上的香味已經逐漸淡了。

殷承玉聞言有些詫異,在他的記憶裏,薛恕是從不喜品香熏香這類風雅之事的。但他既然開口要了,殷承玉也不至于吝啬一盒香料,便應了下來:“鄭多寶,你領他去拿兩盒雪嶺梅。”

薛恕讨到了賞,心滿意足随鄭多寶一道退了出去。

他随鄭多寶去拿了兩盒香料,又去趙霖處拿了萬有良的請帖,之後便回了自己的屋裏。

此時已經黃昏時分,夕陽遲暮,夜色欲侵。

薛恕将請帖翻閱一遍,記下時間地點,便随手扔到了一旁。

然後才将兩盒雪嶺梅放在了桌案正中。

他坐在桌前,盯着兩盒香料看了許久,又豁然站起身來,去了浴房——雪嶺梅香味清淡,他在外奔波一天,滿身濁氣,恐會污了香味。

沐浴之後,薛恕才将鄭多寶順帶給他的博山爐擺出來,按照鄭多寶所說,細致地将香料引燃。

袅袅的香氣逐漸逸散開來,一開始有些濃郁,片刻之後轉淡。那香味清清淺淺,飄忽不定,融入寒涼的空氣當中,若即若離盤旋在鼻端。

薛恕閉眸輕嗅,捕捉與殷承玉相似的味道。

只是片刻後他就皺起了眉,有些不快地睜開了眼——這味道不對,和殿下身上的味道差了一些。

他擰眉盯着香爐思索片刻,起身将壓在枕下的帕子拿了出來。他低頭嗅了嗅,這個味道是對的。只是已經非常淡了,要十分仔細才能嗅聞出來。

遲疑一瞬,他才将帕子置于博山爐上方,熏染片刻後,他再次将帕子置于鼻端,這才終于滿意地笑了。

清冷冷的梅香裏,沁出絲絲縷縷的甜,

味道對了。

這一晚薛恕睡的極好,到第二日去赴宴時,整個人都精神奕奕。

萬有良約了他在南川樓吃酒,這已經是第五回 了。

只不過這一次,沒有舞姬伶人在側,還多了一個鎮守總兵關海山。

——你來我往地試探了這麽久,他們終于要說正事了。

伺候的侍女上了酒菜,便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屋內只剩下三人。

那兩人不開口,薛恕也不主動詢問,只不急不慢地喝酒吃菜。

酒過三巡,萬有良方才開了口:“薛監官來天津衛也有半月餘了吧?”

“十七天。”

萬有良裝模作樣地嘆了一聲:“這半個月來,薛監官也都瞧見了天津衛的情形,該知道那攔下禦史告狀的趙氏實在是血口噴人!”

薛恕颔首,等着他下頭的話。

果然就聽萬有良又道:“如今這樁事在陛下面前挂了名,已成了我、成了天津衛上下官員的心病!此事一日不解決,我等一日就寝食難安。大家夥兒都盼着太子殿下早日回朝,還我們一個清白呢。”頓了頓,又道:“ 薛監官當也想早日回去吧?”

聽他提起殷承玉,薛恕眉眼才動了動,放下酒杯:“哦?此話怎麽說?”

見他接了茬,萬有良心裏就定了,他與關海山交換個眼神,關海山便接過話頭道:“太子殿下在天津衛樂不思蜀,也不知何日才打算回轉。薛監官才得了聖心,就被派來了天津衛,若是時日拖得長了,怕是陛下又回轉心意,一心倚重高公公了。”

這也是他們拉攏薛恕的一個緣由。

宦官的依仗無非就是皇帝的寵信,雖他救駕有功,一步登天入了禦馬監。可聖心難測,他在宮中無甚根基,又出來這麽久,難保回去後陛下還記得他這號人。

在太子回京這件事上,薛恕與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薛恕聽出了他們的言外之意,抛出了餌:“可太子并不與咱家親厚,咱家也勸不動太子。諸位若想太子早日回京,恐怕得從鄭公公那頭下手。”

“薛監官這便想岔了。”萬有良摸着下巴意味深長道:“讓太子回京,也不止這一個法子。”

“沒錯。”關海山也附和道:“薛監官掌管四衛營兵士,太子殿下的安危盡系你一念之間。試想若是太子出行時不慎遇到了海寇山匪,受了傷,不就得盡快回京了?”

他們兩人一唱一和,臉上帶着笑,提出的法子卻是歹毒的很。

薛恕臉色倏然沉下來,滿身殺意幾乎快壓制不住。

他沉默地盯着萬有良和關海山看了許久,若目光能殺人,這兩人恐怕已經被他剝皮淩遲了。

但他到底還有一絲理智在,在兩人被他陡然的沉默弄得臉色僵硬時,才掐着嗓子一字一頓地說:“法子是個好法子,可太子殿下金貴,就是破了點皮,都得咱家擔着責。”

萬有良總覺得他的聲音裏像壓抑着什麽,但他沒有功夫深究,滿心只想着說服薛恕:“此事薛監官大可不必擔憂,天津衛靠海,常有海寇上岸燒殺劫掠。咱們又不是那亂臣賊子,也不一定非要傷着太子殿下。只需在太子遇見海寇時,薛監官緩一緩再去救駕即可。屆時太子受了驚,說不得就起心思回京了。這不就皆大歡喜了?”

薛恕垂眸似在思索,良久,他方才擡眼,沖兩人笑起來:“是個好主意,咱家就聽二位大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打主人也要看狗勾。

狗勾:你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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