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1)
賀明城坐在前殿中,聽着外邊的聲音。
自從許決明來過又走了之後,他就一直在這裏坐着了,但始終沒把許決明給等過來。
他手底下的侍衛死了之後,他就相當于失去了自己的耳目,又被關了起來,他如今就像是在茫茫夜色中行路,連方向都摸不清。
但同時他也在思考。
能把他給弄到這個地步的,除了太子,沒有旁人。
太子不太可能去幫助賀千笑來除掉自己,他沒有這個理由,賀明城如今還是不相信,太子對賀千笑是真心的。
畢竟前世太子對賀千笑的讨厭那麽明顯。
哪怕這一世真的喜歡,這份喜歡又有幾分呢?能維持到多久?
賀明城也相信,自己是能出去的。
但是這份相信之中,也夾雜着不少的不确定。
賀明城的目光始終在意清殿的大門上。
許決明過來找他了,他們這一世根本沒什麽交集,他自己也避免了與許決明接觸,為什麽許決明還會在這個時間來找他?
盡管不想承認,但賀明城在這一刻,明确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期待。
他還在期待着許決明的到來。
他甚至時不時還會問旁邊的太監:“許大人該進禦書房了吧?怎麽還沒來?”
太監這時,就會回答他,“殿下,奴才那裏能曉得呢?”
終于,在天色快暗下來之前,許決明來了。
他來到之後,賀明城第一時間就看見了他的身影,立馬直起身子,眼巴巴地瞧着外邊。
許決明果然得到了皇上的應允。
他這才過來,想必是一直在和皇上周旋吧?
他不知道的是,其實并沒有。
許決明在東宮用了很長的時間,但是要口谕時,進了禦書房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出來了。
他小時候就經常入宮,也時常面見皇上,知道在對着皇上時該說什麽話,反而快一點。
在進來之前,許決明看了眼賀明城。
許決明原本還有些猶豫,看見他的神情之後,很快就跨步進來,對着他道:“這麽晚來,叨擾殿下了。”
在路上,重生回來的許決明,也知道了這一世發生的事情。
包括賀明城自己将自己是皇子的事情告訴皇上一事。
也是這一事,令許決明對賀明城重生的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許決明進來之後,賀明城就道:“剩下的人還愣着幹什麽?趕緊給許大人沏茶。”
許決明道:“我這裏有幾句話,說完就走了。”
他示意讓旁邊的人退下。
賀明城愣了一下,随後才揮了揮手,待剩下的人一退下,許決明就道:“殿下,經年未見,別來無恙。”
這一句話,讓賀明城立刻紅了眼眶。
他猛地站起來,差點打翻了面前的茶盞,顫抖道:“你……你也……”
“重來一次,沒想到殿下做的事情也越發出格了,”許決明道,“有些事,殿下不該去做。”
賀明城幾乎一下子就知道了他在說些什麽。
是了,前世的許決明,在賀千笑死後就發現了自己喜歡他,在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子身旁,輔佐到而立之年後,就辭了官。
後來他去幹了什麽,去了哪裏,至今他都不知道。
他既然如此思念賀千笑,重活一世,心裏和眼裏自然也只有賀千笑。
賀明城想清楚這一點,臉上漸漸沒了表情。
他冷聲道:“我已經做了。”
許決明沒再說話。
顯然,他對于賀明城表現出來的情緒,對于賀明城的态度,都絲毫的不關心。
他過來,只是為了賀千笑。
其實他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畢竟在看見了自己求而不得的人與他人如此親密,身心都仿佛受到了打擊。
賀明城啞着聲音:“許大人還有事嗎?如若無事,我累了了。”
許決明最後道:“殿下,多行不義必自斃。”
賀明城攥緊了拳頭。
許決明站了起來,對着賀明城略一彎腰,随即,出了意清殿的大門。
在許決明走後,賀千笑都不用看賀子琛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好看。
但是這事肯定不能賴他吧?
賀子琛冷笑道:“六弟果真是好大的魅力。”
賀千笑道:“這個确實。”
但是,許決明的感情和他沒什麽關系吧,人家是沖着原主來的,他可不是原主。
賀子琛聽到他這麽說,一肚子陰陽怪氣的話,瞬間都沒地方放了。
賀千笑如今也不怎麽害怕他的陰陽怪氣了。
從前害怕,是因為他覺得賀子琛會傷害他,但是如今他明白了,賀子琛就是個紙老虎,稍微一撕就碎了。
人會對真老虎害怕,紙老虎還怕什麽?
賀子琛道:“果真是本事大了。”
賀千笑一個耳朵裏進,一個耳朵裏出,就假裝沒聽見。
然而,接下來的半個月,賀子琛對賀千笑的看管越發緊張。
賀千笑也理解他,畢竟東宮居然被被人闖了之後,旁邊的侍衛還無知無覺,這次來的是沒什麽威脅的許決明,若是下一次來個別的,那可就吃不消了。
好在沒對賀千笑瞎逛造成特別大的影響。
那些人只是跟在他的身後,默默保護他,并不會幹涉他。
只要是賀千笑別見到不該見的人,或者被人給認出身份,一切都随着他來。
這一天,賀千笑見到了袁圓。
上次他把袁圓安排給了一位交好的公主,公主果然也善待袁圓,沒多長時間,就讓袁圓當了領事的主管。
在賀千笑進宮之後,就想盡辦法同他傳遞消息,只不過一直沒能找到機會和他見面。
在看見袁圓出現在東宮附近時,他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賀千笑旁邊的侍衛怕他被人給認出來,督促着他趕緊走,賀千笑也沒做掙紮,轉頭就走了。
在東宮附近,他的身旁肯定有人。
進了東宮,他基本是被散養的狀态。
快黃昏時,賀千笑自己吃飽了飯,往牆邊去走,走來走去,聽見了一點響動。
是袁圓在外邊。
兩人之間能做的溝通不多,且見不到面,兩人只能用有限的條件來互通消息。
賀千笑通過袁圓,知道了燕歸的近況。
大賀的軍隊已經駐守邊關,與闵國的軍隊幾次交手,闵國沒了陰謀詭計可以耍,隐隐已有抵抗不住之勢。
這是他們明面上能知道的。
還有宮中需要留心去打聽的,闵國的質子顧月欽,似乎要被皇上給用起來,當成威脅闵國的籌碼了。
賀千笑知道,闵國的國君,根本不在乎顧月欽這一個兒子。
不然也不會在他的身上下毒藥。
顧月欽是因為他才回來的,若是自己的國家有難,必然不會坐以待斃。
以他的功夫,應該能夠輕松避開大賀的守衛,回到自己的家鄉。
但那時,兩國之間的鬥争,将會徹底爆發,再無議和的可能。
既然已經到了這種激烈的時刻,哪怕是一向講究君子之風的大賀,也會想盡辦法去救自己國家的人質。
所以能跑的話,顧月欽一定會跑。
賀千笑知道這一點,所以只稍微一打聽,就沒再繼續問下去。
兩人溝通的艱難,往往要告訴對方一句話時,都要耗費一刻鐘的時間。
後來熟悉之後,溝通的就越來越容易。
賀千笑還拜托袁圓,讓他給自己來找一封信。
袁圓聽到之後,沒有什麽疑義,立刻答應了下來,他如今是領事太監,手中的權利也比以前大了不少。
原本以為與賀千笑永無相見之日,沒想到還能碰見,他自然是要為了賀千笑盡心盡力。
在時間的流逝中,很快來到了深冬。
差不多是賀千笑被擄到宮中的第三個月,也是賀明城被禁足的兩個月。
說實話,有時候賀千笑覺得,自己同賀明城也沒什麽區別。
都是不能出去,也不能随意走動,他還有随時被發現的危險。
他也就是比賀明城吃穿用度上好一截。
這一日,賀子琛去上早朝,他在桌前用膳,忽然聽到有人說:“不好了,不好了,皇上發怒,把殿下給扣在禦書房了!”
這話是沖着門口的護衛說的。
護衛連忙把那人給拉到一旁,使了個別讓賀千笑給聽見的眼色。
可惜的是,賀千笑已經聽見了。
他神色十分的淡定,沒瞧出有什麽波動,實則豎起耳朵,在聽門外人的對話。
那二人見他沒反應,以為他聽不到,便壓低了聲音,站在原地繼續說起來。
“什麽意思?殿下惹怒了皇上?”
“這倒不是,惹怒皇上的不是殿下,而是一封信。”
“什麽信?”
“我哪知道這個!有人說是殿下私藏的,偷偷摸摸交給了皇上,皇上一看到就變了臉色,直接把殿下給扣下了!”
“什麽?!”
“不過,皇上把殿下給扣下之後,就讓人把六皇子給請去禦書房了。”
“那這封信,是同時關于殿下和六皇子的了?”
前“六皇子”鎮定自若地往自己的嘴裏塞了口菜,裝作沒聽見,實際上全都聽清楚了。
他沒辦法去禦書房看,一旦被發現,肯定要沒命。
但是聽他們轉述,事情差不多辦成了。
與此同時的禦書房中,賀明城與太子跪在皇上的面前,臉上的神情各異。
賀明城面白如紙,賀子琛還算鎮定。
皇上把手中的紙往桌子上一拍,臉上的怒意已然是掩蓋不住了。
“你們兩個,誰來給朕解釋解釋?”
聽到他陰沉的聲音,賀明城閉了閉眼,而賀子琛道:“兒臣為了皇室的顏面,故而未将此事告知父皇。”
皇上反問道:“為了皇室的顏面?”
他的手在信上放着,如果細看的話,能看出他的手都被氣得顫抖。
貴妃與人私通。
可不是天大的醜聞嗎?
皇上道:“太子,這是欺君,你知不知道?”
賀子琛俯首道:“兒臣知道,但是兒臣不想讓此事污了父皇的耳朵,更不想讓父皇為了羅貴妃心痛,故而才将此事瞞了下來,還望父皇責罰。”
他的理由都是為了皇上出發。
“不想讓朕傷心?”皇上冷笑一聲,又沖着賀明城道,“那你呢?你是為了什麽?”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
在被“請”過來之前,賀明城還想着解除禁足,但是跨進禦書房時,他就知道,他恐怕是又要繼續被關下去了。
然而沒想到的是,事情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糟糕。
上一世,有太子幫着他,皇上并未知道羅貴妃私通的事情,一直到駕崩時也不曾知道。
可是這一世,太子已經不向着他了!
賀明城直到這一刻才明白過來,上一世被太子幫着,他的日子究竟是有多麽的好過。
以至于讓他産生了一種,脫離了太子他也可以的錯覺。、
眼見太子三言兩語就把自己給摘出去了,賀明城慌忙道:“兒臣……”
“你當朕,還想認你這個兒子嗎?”皇上陰恻恻開口。
賀明城一驚。
對上皇上的目光,他明确的知道——皇上對他動了殺心。
賀明城在慌亂的狀态下,做了個錯誤的決定,他沖着皇上磕頭道:“兒臣的母妃所做之事,兒臣無可抵賴,然而母妃并未和父……花溫傑做出任何茍且之事,兒臣确确實實是父皇的血脈啊!”
“是嗎?”皇上緊繃着的身子,緩緩往後倚去。
賀明城還以為自己找對了方向。
他還想再說兩句,就聽見皇上沉聲道:“來人!”
外面立即進來了幾個候着的人。
皇上道:“有什麽能辨別血親關系的法子?”
“回皇上,要辨認血親,民間流傳着滴血認親,還有滴骨認親,與逆推的法子。”
皇上臉上的神情緊繃,“解釋解釋。”
“滴血認親,是指把兩人的血滴在同一碗清水中,血融為親,血不相融則沒有關系。而滴骨認親,是生人的血,滴在死人的骨頭上,一般是老百姓為了尋找戰場上的親人……”
皇上打斷道:“行了,就滴血認親吧。”
對方領命下去了。
而賀明城癱坐在原地,臉上的神情很是麻木。
他知道自己确實是皇上的孩子,但是皇上根本就不信任他,哪怕明知他确實是皇子,也要用這個來羞辱他。
清水很快被端上來。
賀明城毫不猶豫地把指腹給刺破,滴進去了滴血,皇上也把血給滴了進去。
片刻後,結果出來了。
太監道:“皇上,血相融了。”
賀明城臉上的神情一下子就松懈了,他近乎是委屈地看着皇上,皇上卻遲遲沒說話。
賀明城的一顆心又慢慢涼了下去。
皇上,究竟是什麽意思?
事實都擺在了面前,可是皇上絲毫沒表現出來對他的恻隐之心。
片刻後,皇上才緩緩道:“花溫傑是你的養父,先前你不知道真相,未嘗沒将他當成親生父親看待過。”
賀明城的心中咯噔一下。
剎那間,他明白了這一世,為什麽皇上對他的态度如此的微妙。
根本不及前世的百分之一。
他原以為,把花溫傑給賣了沒關系,并且他對花溫傑,也并非沒有手下留情。
不然貴妃與花溫傑私通的證據,他都可以盡數交給皇上,再找個借口,把自己給摘出去。
他當年還是個嬰兒,口不能言,什麽都不懂,皇上自然會原諒他。
但是他沒想過的是。
背叛自己的父親,就是背叛自己的父親,他以為的手下留情,也敵不過他野心帶來的傷害。
所以不管他如何的表現,在這一世皇上的眼中。
他也不過是個,為了利益,為了皇子的位置,可以連自己的父親都出賣的小人罷了。
皇上的這個眼神,他也明白了過來。
那是,知道他真的是皇子時,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時,所帶來的失望。
皇上并不希望有他這麽一個兒子。
這對賀明城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靂。
賀明城想通這一點之後,稍微有點崩潰了,他向前爬了爬,道:“兒臣是将花溫傑當成親生父親看過,但是自從兒臣發現了那些信之後,發現花溫傑包藏禍心,幾度希望自己的親生兒子,也就是從前的假皇子能當成太子,兒臣、兒臣也是不得已……”
一直不說話的賀子琛,聞言立刻道:“父皇,從前的六皇子性子溫吞,民間流傳最多的,是他不堪重用。”
他的意思也就是說,賀明城說的這些不太能成立。
賀明城道:“我才是在花溫傑身邊時日最多的人,這麽漫長的日子,你怎麽能知道他沒動過這個念頭?!”
賀子琛也不同他對嗆,只道:“六弟,莫要殿前失了儀态。”
賀明城惡狠狠地瞪着他。
“假的六皇子……”皇上頓時五味雜陳,頓了一下,才道,“假的六皇子,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戒,此生也再不得踏入皇宮,此事與他無關。”
“此事與他無關?”賀明城臉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為了掩蓋,将頭嗑在地上,“兒臣以為,假六皇子其心不正!”
皇上立刻看向他。
那個表情,近乎是有些惱怒了,他怒聲道:“朕看你是瘋魔了!”
“父皇,”賀明城擡起頭,“父皇,賀千笑如今就在皇宮之中呢,且已在皇宮中逗留許久,至今無人發現,父皇若是不信,現在就可帶人去東宮查看!”
他這話出來,賀子琛的臉上也有了些許的波動。
而皇上的表情,更是震驚,“……你說什麽?”
賀明城道:“兒臣所言,句句屬實。”
賀子琛也直起上半身,剛想說話,就見皇上大步流星地從龍椅上起來,一腳踹上了他的肩膀。
賀子琛生生受了。
皇上指着他,已經被氣到無話可說,半晌後,才一甩袖子,揚聲道:“來人,擺駕東宮!”
一群人浩浩蕩蕩,往東宮的方向走了。
賀明城終于掰回來一成,在對着賀子琛時,陰沉中帶了點得意。
賀子琛沒搭理他,同樣陰沉着臉。
到了東宮時,皇上沒讓門口的人通報,直接派人進去搜。
賀明城得意的神情,大概只維持了一刻鐘。
皇上身邊的人,手腳必然麻利,沒過多長時間,就把整個東宮給翻了個遍。
一個出來後,對着皇上道:“回皇上,什麽都沒找到。”
皇上還沒說話,賀明城先道:“什麽?這不可能,是不是你們有什麽地方沒找到?!”
侍衛道:“回六皇子,該找的地方都找了。”
賀明城還是不肯相信,反複說不可能,緊接着又說:“我自己去找!”
皇上沖着侍衛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制住了賀明城。
在賀明城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皇上道:“朕當年也是太子,這東宮,朕也住過,對這裏的每個地方,每個機關,都一清二楚。”
賀明城含着淚光看向他。
皇上道:“朕親自來找,你若是還不信朕,那朕也無話可說了。”
幾個人押着賀明城,随着皇上往內殿走。
在後面跟着的賀子琛,神情明顯緊張了不少,但還是強忍着,毫不猶豫地跟着進去。
先是前殿。
進了前殿,皇上在門前看了片刻,緊接着就往屏風的地方走,一把掀開了屏風。
賀子琛攥緊了手。
賀明城也是一臉的期待。
皇上的手伸到了密道的門口,那裏只是薄薄的一層遮擋物,不需要多用力,立刻就被打開了。
打開之後,裏面還點着蠟燭。
但是空無一人。
賀子琛的手松開了些,賀明城則是一臉的失望。
皇上問他:“還要朕繼續查下去嗎?”
賀明城跌坐在地,面如死灰的搖了搖頭。
“來人,”皇上道,“六皇子其心不正,意圖欺君,但念及未鑄成大錯,關押在意清殿,永世不得外出!”
這話,等同于收回了他皇子的權利。
賀明城努力的一切,還沒等享受多長時間,便都灰飛煙滅了。
他擡起頭,瞧着皇上。
但皇上避開了他的視線,不願意再看見他。
就還像是在禦書房的那樣——他真的情願,賀明城不是他的孩子。
這群人浩浩蕩蕩的來,又悄無聲息地走了。
他們兵分兩路,一隊把賀明城給押送去了意清殿,一隊回了禦書房。
賀子琛也受到了懲罰。
他被罰了半年的俸祿,以示懲戒。
但是相比較于賀明城,他的這點懲罰,也猶如撓癢癢,不痛不癢的。
賀子琛現在最關心的,也不是懲罰。
而是——賀千笑去哪了?
他方才看的分明,殿中根本沒有賀千笑的身影。
賀子琛在皇上的身邊,肯定是有自己的人,但是方才的那點時間,他的人前腳進了東宮,估計後腳皇上就來了。
給賀千笑的時間不多。
皇上的那些鷹犬,有鷹的眼睛和狗的鼻子,他不相信賀千笑能在他們的搜羅下躲過去。
果不其然,賀子琛回了東宮,守衛就跪在了他的面前。
“屬下該死!還請殿下責罰。”
賀子琛臉上的神情,終于徹底沉了下來。
他咬牙道:“人丢了?在皇宮這種地方,人丢了?!”
他的屬下垂着頭,臉上的神情也甚是羞愧。
“好啊,”賀子琛怒極反笑,“本宮還以為,他的本事也就一點,可眨眼就能從皇宮中玩消失,倒是我小看了他!”
可見他是真的氣極了。
在屬下的面前,也顧不得用自稱。
賀子琛沒再理會跪在他面前的屬下,解了身上的蟒袍,急匆匆往裏走着道:“更衣!本宮要出宮!”
屬下連忙來攔,“殿下,不行啊殿下,咱們剛被皇上給懷疑,若是此時出宮找……那不是不打自招嗎?”
賀子琛直接踹了他一腳。
踹完後,還覺得不解氣,把前殿的凳子也踹翻了,就這麽衣衫不整地坐着,狠狠錘了下桌子。
被屬下一勸,他也冷靜了下來。
賀子琛如今是否出了宮,他還不知道,并且這個時候,極有可能驚動皇上,不如等晚上。
被所有人都惦記的賀千笑,如今已經在出宮的馬車上。
他上車之後,就抓緊換了身衣服,他是藏身于廚房垃圾的車上,才能被運出宮中的。
不過在皇上他們來時,他還沒走榔。分
聽了賀明城作死的全程。
他跟在皇上身邊的日子不多,但是皇上的心思,也能揣摩幾分,同他先前所料相差無幾,兩人的矛盾,果然是稍微一引就能引出來。
如今,賀明城也能消停消停了。
賀千笑這段時間,為了這件事情,沒少消耗精力,袁圓也按照他說的一步一步來部署,終究是皇天不負有心人。
他再也不用膽戰心驚,防着有人來殺他了!
但是,賀千笑沒高興多長時間。
他坐着的這輛馬車,是讓袁圓找來的,才上車時,馬夫看他的眼神就有點疑惑。
賀千笑不想被他給打量,換好衣服後,就想下車,趕緊找個地方脫身。
沒想到的是,不管他怎麽沖着馬夫說話,馬夫就是不理會他。
賀千笑道:“停車,我要下去,你聽不見嗎?”
馬夫把馬鞭揚起,馬車前進的更快了。
賀千笑心中一驚,在車內扶好,掀開車簾看了一眼,發現走到了個人煙稀少的地方。
該死的,袁圓什麽事都辦的很好,怎麽偏偏在這種事情上疏忽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賀千笑打量了下四周,找解決的辦法。
喊的話,不太可能叫出什麽百姓來,甚至還有可能激怒馬夫。
商量試試呢?
賀千笑探出頭去,試探道:“大哥,你是想要錢嗎?要錢的話,我身上的錢全部都能給你,您能不能把我給放下去?”
馬夫的聲音壓低,細聽還有幾分熟悉,“我不要錢。”
賀千笑就奇了怪了。
他皺着眉坐回去。
不要錢的話,那就是要他的命?
賀千笑心中一緊。
跳車的話,他有大概率會被摔成骨折,也很有可能掉下去之後就爬不起來了,緊接着就會被馬夫給抓住。
賀千笑又把頭給探出去,“別人給你錢,要買我的命?別人給了你多少錢?我雙倍出給你。”
馬夫不說話。
“你覺得我出不起?”賀千笑道,“你也瞧見了,我方才是從皇宮裏出來的,能從那種地方出來,身上肯定也是有些積蓄的……”
“我說了,我不要錢,我也不要你的命,”馬夫終于把車給停了下來,回過頭,聲線逐漸清明,透着濃濃的熟悉感,“我要你這個人。”
賀千笑愣住了。
他一雙手已經防備好,準備從身後抽出來匕首就刺過去了。
見他傻呆呆的模樣,馬夫輕笑一聲,随即掀開了自己面前的一層□□,露出來了賀千笑所熟悉的那張臉。
賀千笑咬着牙,“燕歸!這不好笑!”
燕歸本來也只是想逗逗他,聞言道:“好好好,不好笑,只不過我想試試看,這麽長時間沒見,你還能不能把我給認出來。”
賀千笑見他湊近,抽出匕首,抵在他的胸膛上,“你打扮成這樣,鬼才能認出來!”
燕歸有點委屈,“那我的身形未變,你也沒覺得熟悉?”
賀千笑道:“不覺得!”
他這會兒受過驚吓,如同吃了火藥一般,燕歸也不想再惹他。
燕歸舉起雙手,一雙眸子亮如星辰,“那你沒認出來我的事情不提——你想我沒有?”
賀千笑面無表情道:“你再上前一下,這匕首就要捅到你了。”
燕歸毫不在意,甚至又往前了一些。
匕首把他的衣服給刺破了一個口子,賀千笑見狀吓了一跳,匕首脫手掉了下去。
幾乎是立刻,燕歸就上前,牢牢抱住了他。
他把頭埋在賀千笑的脖頸間,悶聲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你不想我,我卻想你,日日夜夜都在想。”
賀千笑沉默了片刻,才問道:“你怎麽回來了?皇上應該也不知道你回來的事情吧?”
“闵國投降了,”燕歸道,“我嫌一個軍隊回來的速度太慢,扔下他們自己先回來了,書信的速度都沒我快。”
賀千笑推開他,仔細看他的臉。
這才看出來,燕歸的精神雖然很好,但是臉上是掩不住的疲憊。
他動了動唇,半晌才擠出來句:“你傻不傻?”
能比書信的速度都快,想必是日夜兼程,沒怎麽休息過。
而且回來之後,就知道他出事了,被太子帶走這麽多天,肯定又接着忙他的事情。
燕歸道:“好啊,我想你才如此,你居然說我傻?”
賀千笑動了動嘴唇,确實是說不出口了。
“在軍營中,我給你寫了無數封信,卻始終沒有回音,”燕歸深吸了一口氣,抱住他,“差點以為你出事了,歸心似箭了好多日,卻一直不能回來。”
賀千笑聽他說,就知道他肯定是分了心。
他小聲問燕歸,“受傷了沒有?”
燕歸沒說話。
賀千笑的心立刻提了起來,知道他肯定是受傷了,不然不會如此,他推開燕歸,開始扯他身上的衣服。
燕歸連忙道:“這荒郊野嶺的,你要非禮我?”
“我非禮你?”賀千笑冷笑一聲,“當初是誰給我送的冊子,叫什麽來着?我與将軍解戰袍?”
燕歸抱住胸,裝的還挺像那麽回事,“官人誤會了,我絕無此意啊!”
賀千笑:“……”
他見燕歸不願意給他看,憤憤然把燕歸的衣襟給松開,将匕首給收回去。
掀開窗簾,外邊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很奇怪,方才他不知道燕歸的身份時,看見這個地方,只會有無窮無盡的恐懼。
但是燕歸陪在他的身邊時,他再看茫茫夜色,也不覺得有什麽了。
該不會,馬夫其實已經了結了他的性命,他身邊的這個燕歸,只是他臆想出來的吧?
賀千笑望向燕歸。
燕歸好像是察覺出來了他的彷徨,站了起來,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賀千笑的身上,道:“夜裏冷,穿上這個再出去。”
随即,他又坐在了策馬的地方。
賀千笑坐在了他的旁邊,感受着臉上傳來的涼意,全是他還活着的證明。
馬車再次動起來了,這次不急不緩,還有燕歸坐在他的身旁。
燕歸道:“啧,沒了面具還有點冷呢。”
好在他們很快就到了地方。
這裏其實并沒有看起來荒蕪,馬車沒走多長時間,就到了一處茅草屋。
賀千笑問:“這段時間,你就住在這裏?”
他語氣裏全是不可思議。
燕歸道:“我進京之後,勢必要面見皇上,而其他人也知道了我回來,若是有人把你藏起來,故意不讓我找到你怎麽辦?”
賀千笑沒說話。
走進去,茅草屋裏家徒四壁,賀千笑從不敢置信到瞠目結舌,又到轉身想溜走,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
燕歸點燃了根蠟燭。
……屋內看起來就更加的寒酸了。
賀千笑坐下,試探道:“我餓了。”
燕歸臉上絲毫看不出來窘迫,對于能住在這樣的房子裏,全是興趣盎然。
估計對于他這樣從小錦衣玉食的大少爺,能自己動手,就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他道:“等着,我給你生火做點東西。”
待在這樣的小屋子裏,賀千笑的渾身上下,總算能休息休息了。
這幾個月,他待在賀子琛的身邊,每天要說什麽話,要做什麽,都是提前想好的。
為了不讓賀子琛碰他,他也是想盡了辦法。
但是,賀千笑的“安靜時光”也沒有維持多長時間。
他被凍得發抖,想看看燕歸在搞什麽,就在這時,聽見了另一間屋子裏,發出來了聲巨響。
賀千笑被吓了一跳,沖進去後就發現——竈火臺塌了。
準确來說,是炸了。
賀千笑與一臉無辜的燕歸對視。
燕歸道:“不是餓了?等着就行了,給你做蒸糕。”
“……那什麽,”賀千笑格外的誠懇,“我餓着也行。”
燕歸卻不願意了,他道:“你不相信我?”
賀千笑見他一臉的委屈,心想這幾日燕歸不能在京城露面,自己吃自己做的東西也活下來了……他勉強試試也行。
總歸是死不了的。
賀千笑視死如歸,道:“你做,你做,我只是過來烤烤火。”
有了他的這句話,燕歸頓時如同打了雞血一般。
渾身的疲憊他也毫不在意,收拾收拾竈臺上的磚塊,又重新弄出來個像模像樣的竈臺。
賀千笑見他忙活,不自覺也蹲下來,靠着溫暖的地方。
火燃起來了。
燕歸格外認真,他還真的什麽東西都有,很快就和好面,切出蒸糕的形狀來。
賀千笑做飯上也是一竅不通,歪着腦袋看他忙活。
竈臺上的水不負衆望,沸騰了起來,燕歸見水沸騰,把蒸糕給放了上去,緊接着,也坐在了賀千笑的身邊,緊貼着他。
世界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柴火畢剝,與滾水沸騰的聲音。
這時,燕歸忽然道:“這些日子,你在東宮,是怎麽過的?”
賀千笑就知道他在意。
這種在意,不是因為吃醋,更多的是出于擔憂。
賀千笑方才被他給吓得魂不附體,差點以為自己要沒命了,見狀也起了點壞心。
他湊在燕歸的耳邊,輕聲道:“若是我說,我被太子給碰了,怎麽辦?”
一瞬間,燕歸的整個人都凝住了。
他的眼神、他的呼吸、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