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孤兒
蕭鸾跑得很快,但這深宮重地,那容人這忌憚?她沒有跑多遠,就被巡視的錦衣衛們按住了。借助火把燈籠,護衛很快看清了這個孩子的衣着打扮,也看到了她手臂上的傷痕。
皇子遇難!這是何等嚴重的事情!護衛不敢大意,于是層層上報,很快引來錦衣衛百戶霍慶山。霍慶山是今晚的輪值長官,他聽到下屬來報,不敢耽誤,匆匆而來,老遠就看到了那個被侍衛們圍在中間,不敢靠近的孩子。
她身上裹着侍衛臨時抱過來的大氅,這不知是何人穿過的,有一股濃厚的汗味,松松垮垮的套在她單薄的身上,看上去可憐又無助。
此刻蕭鸾已經冷靜了許多,在她的要求下,已經有錦衣衛匆忙去太醫院請太醫了。她想要回去,但周圍的侍衛們雖然滿臉堆笑,卻不着痕跡地拒絕了她的請求。蕭鸾無法,只好待在這裏,愣愣的看着腳下越來越大的雪。她聽到前方傳來的匆忙的腳步聲,于是擡起了頭,看向霍慶山。
霍慶山看着蕭鸾驚懼又茫然的雙眼,忍不住放柔了嗓音,詢問起來。事關宮禁大事,他不敢大意,因此語氣雖然恭順,但一雙虎眼卻緊緊盯着蕭鸾,沒有絲毫放松。
蕭鸾使勁擦了擦了眼睛,低聲又把事情說了一遍,她并沒有說自己母親發瘋,只道是母親犯病。皇子母親犯病……而面前的皇子又一副連胎毛都沒剃的模樣……霍慶山皺起眉頭,給左右遞了個眼色,道:“我親自護送殿下回去。”他轉過身,低聲道,“下封口令。”
若是有什麽意外或宮內秘聞,傳出消息的,也不該是他的下屬。
蕭鸾沒有注意霍慶山的舉動,就算注意到,她年紀尚幼,也不會知道這其中的含義。待到霍慶山看向她後,她就匆匆地返身帶路了。她出來的時間有些久,心中早就焦躁難安,小跑起來。
很快小院就到了,霍慶山見門口并無內侍駐守,心中更覺同情,于是自覺停下腳步,抱拳對蕭鸾道:“女眷內院,臣等不方便入內,煩勞殿下進去後,再派個小侍報個平安便好。”
蕭鸾點點頭,有些黯然,她想自己哪有可使喚得動的小侍呢?但她既然已将人引來,心中也稍有安慰,大步往院中跑去。
霍慶山不急也不惱,他手把着腰間的繡春刀,安靜地等候着。在他身後,幾名侍從提着燈籠,人影随着燈籠的晃動而晃動,他們就和霍慶山那樣,身形巍然不動。
“朝魯……朝魯!!”
孩子凄厲的叫聲陡然傳來,等在外面的霍慶山擰起眉,顧不得失禮,急忙跑了過去,只一眼,饒是七尺男兒,也忍不住愣住。
皚皚白雪蓋住的院落間,鮮紅的血液浸開,老婦躺在地上,蜷縮起來,而在她的身上,和嫔面色潮紅,手裏拿着一塊堅石,正一下一下的砸在老婦身上,石頭上早就布滿了紅色。一個臉色蒼白的小內侍躲在一旁哆哆嗦嗦的看着,他身上裹着厚重的大氅,看上去倒比任何一個主子都還要暖和。
皇子呢?霍慶山目光轉動,一旁早就悄悄潛伏的孩子像一只小豹子那樣朝自己的母親撲過去。她的雙目通紅,五官擰在一塊,分不清是憎惡還是痛苦,她攔腰抱住和嫔,沖撞之下,兩人一起跌落在雪地中。和嫔受到刺激,尖聲驚叫起來,手裏握着的尖石就要朝蕭鸾砸下。
蕭鸾睜大眼睛,看着尖石帶着風聲逼近。那一瞬間,時間好像變得很慢,母親瘋狂的模樣,石頭寸寸迫近的樣子,她都看得清清楚楚,一點點的刻印在她腦子裏。她把自己的唇咬出了血,但她卻感覺不到痛,只是用力地收攏手臂。這個懷抱,她鮮少被母親這樣親近,曾經一度她肖想又依戀過,想着什麽時候,母親清醒過來,就能像其他人的母親那樣,溫柔的抱着她,又或者親親她。
可是現在,這個懷抱這樣的冷,這個懷抱也不像她想象那樣,有香香軟軟的味道,而是充滿了血腥的氣息。
“得罪了。”
男人的聲音陡然響起,和嫔的身體一頓,整個人軟倒下來,落在了蕭鸾的懷裏。蕭鸾懷抱着和嫔軟軟的身體,看着她身後的霍慶山,低聲問:“她死了麽?”她的聲音不像一個孩子那些驚慌失措,反倒像個老人,充滿了看清世事的絕望。
霍慶山正扭頭叫那個畏畏縮縮的內侍過來把和嫔搬回去,他一個男人自然是不好做這些事的。聽到蕭鸾的聲音後,他也及時回轉過來,道:“殿下放心,臣只是讓娘娘睡着了。天冷雪寒,需得及時把娘娘回屋,否則受寒就不好了。”
蕭鸾乖乖的點點頭,和內侍一起扶住和嫔。她轉頭看着霍慶山,又道:“煩勞大人把朝魯也搬進屋中吧。”
聽到這個不知名的皇子還關心一旁倒下的下人,霍慶山挑了下眉頭,便答應了下來。因為白天的事,現在主屋中還十分溫暖,蕭鸾和內侍一起把和嫔放到了床上。也不知道是因為受到了驚吓,讓內侍終于想起了自己的本職,不待蕭鸾說話,內侍就急忙給和嫔蓋住被子,又加了炭火打來熱水,給和嫔擦拭起來。
“原來你也是會做這些的……”蕭鸾低聲道。她的聲音低,內侍忙個不停,并沒有注意到。
而另一頭,受傷的宮女當然是不能放到和嫔所在的位置的。霍慶山抱着老婦,左右環顧一下,看到內侍的房間中還有燈火,一腳踢開了他的房間。裏面炭火正旺,卻無絲毫煙火味,把整個屋子都熏得暖洋洋的。霍慶山挑挑眉,暗道一聲好會享受,他把老婦放下,又叫來兩個下屬,替老婦簡單的包紮了一下。
剛剛做好這些事,門簾就被挑開,蕭鸾走了進來。她的小臉紅撲撲的,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方才驚吓未定給吓得。她走過來看了看朝魯,又伸手在她的鼻尖探了探,發現朝魯還活着,這才終于松了口氣的樣子,轉身朝霍慶山躬身道謝。
霍慶山急忙避開,道:“臣分內之事罷了。”
這一出鬧劇,回去定是要報告上面,此時肯定也已經驚動了內廷。但霍慶山卻并沒有怪罪這個引來麻煩,牽出這出鬧劇的蕭鸾。他甚至還有些喜歡這個哪怕親娘受傷,也會挂記着下人的善良孩子。
蕭鸾點點頭,她用力地握了握朝魯粗糙的手掌,看着她額頭包裹傷口的樣子,忍不住又要掉下淚來。但她很快吸了吸鼻子,把眼淚給逼了回去。
“殿下不必擔憂,她受的都是皮外傷,想來定會沒事的。”霍慶山安慰了幾句。難為他一個不茍言笑的性子,還得想點話來安慰一個孩子,實在是有些笨拙。
蕭鸾知道自己不能久待,因此點頭正想回到和嫔身邊,這時小院外一陣燈籠晃動,原來是太醫趕到了。畢竟是深夜,又是大內宮禁之中,太醫趕來,也需要通過道道關卡。這些人又很快通知了上司,終于驚動了宮內貴人,黑壓壓地來了一大片。
待到蕭鸾走出房間時,只見燈燭如火,照亮了深夜的小院。人群如織,黑的、青的,紅的各色衣裳都在一處,卻又井然有序的列成行,露出了最前方那個女性。女人不老也不年輕,約莫二十七八的模樣。
蕭鸾一出現,女人就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女人面容柔和,卻又隐帶威嚴。這和蕭鸾之前看到的貴妃那種渾然天成的媚色和威儀不同,這是常年累月裏,權勢在手熏陶出的氣勢。
現在的蕭鸾只是一個小小的,連小院都沒出過幾次的孩子。她被這麽一盯,吓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放才好。在她的身後,霍慶山悄悄地拍了拍她的背,從她身後轉出來,快走幾步,跪拜在地,道:“臣錦衣衛百戶霍慶山拜見皇後娘娘。”
蕭鸾一個激靈,于是也跟着拜倒:“臣……”她下意識地就要跟着霍慶山的話說,但她立刻就聽到了人群中傳來了壓着的低笑聲,頓時臉一紅,慌忙改口,“兒蕭鸾見過娘娘。”
“你應該叫我母親的。”皇後走到蕭鸾身前,扶起了她,又借着火光打量了她一番,見她一身血污未洗,卻也面不改色,表情柔和,“來,陪我在一旁坐坐,讓太醫好好的看看你的阿娘。”
蕭鸾愣愣地點頭,她扭頭看看朝魯所在的房間,帶着期翼地看向這個看上去和顏悅色的女人,問:“可以……可以給朝魯看看麽?”
“朝魯?”
“是殿下的宮女,護主受了傷。”霍慶山及時道。
“倒是個好的。讓太醫也看看吧。”皇後答道,她對于其他人的生死并不在意。事實上,就算和嫔死了,也不至于驚動皇後出動。她是為了蕭鸾而來的,畢竟是龍血鳳裔,就算養在深宮之中為人忽視,但涉及生死受傷,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小院從未如此熱鬧,也從未如此豪華過。宮人們搬來了常用的家什,讓座位更柔軟,房間裏熏了安神的香,燃起火炭,就連喝的茶裏也放了讓人暖洋洋的參片。一切井然有序,雖然人多,卻又很安靜,讓人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蕭鸾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宮女們想要服伺,卻被她慌忙推開,在宮女們的微笑中,她匆忙自己套上,又在宮人的服伺下洗了臉和手。此刻她坐在皇後的下首,好奇地左右張望着。
皇後看了會兒蕭鸾的模樣,見她的神情茫然,于是笑笑,這才看向了霍慶山。霍慶山垂首,恭敬地将事情一一道來,不多說一字,也不少說一語。皇後聽完,不開口,他也不接話,只是站在一旁,就仿佛是個啞巴和聾子。
過了一會兒,太醫匆匆過來,跪倒在地,垂首道:“和嫔娘娘體弱,本就風寒入體,高燒不退,又在雪地中待了許久。恐怕是……”
這一句話,饒是蕭鸾年幼,也知道是什麽意思。她頓時覺得自己頭昏耳鳴,只隐約的聽到斷斷續續的話:“現下娘娘有回光返照之相,神智清明,想見一見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章 确實是後面的劇情,因為女二要第九章才出現_(:зゝ∠)_,不過前面有個我很喜歡的配角,就是嚴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