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狐悲
齊霁真走了。
她屋中的事物都有人為她收拾, 其實也無需她來打理。回到這宮中, 在其他人眼裏, 也僅僅是為了同蕭鸾與同窗道別而已。齊霁真的離開讓蕭鸾有些不太适應, 但她素來都清楚,很多的事情, 都是不由她來決定的。在蕭鸾自己擁有掌控的之前歲月裏,她只能無奈地去接受相聚與別離。
比起蕭鸾的隐忍, 一向如猴兒一樣上蹿下跳的沈引玉就如同霜打的茄子那樣, 沒精打采極了。他做慣了打手, 蕭明手下的那些人已經知道怕了,也不敢惹他。最近也沒有新來的人可以欺負, 也沒旁的事物來分散他的注意力, 因此他就格外的低落。
蕭鸾而今也不是那個只有兩三個伴讀在身邊的皇子了。在嚴蓁的示意下,嚴家也塞了好幾個人來。但是沈引玉總覺得這些人功利心太強,圍在蕭鸾身邊, 整日裏溜須拍馬,比不得自己率直, 又不如齊霁真的腦子靈活, 因此是向來都不待見他們的。
沈引玉自覺自己比蕭鸾和齊霁真大上幾歲, 對待兩人就如老大哥那般,為他們操透了心。一時擔心蕭鸾被這些嚴家子弟們迷了心竅,失了率真,一時又擔心齊霁真随着年歲漸長,一不小心就與蕭鸾成就好事, 夥伴變弟妹。但他一個都沒有等到,卻等到了齊霁真回到內宅的消息。
“三娘真的要嫁人麽?”沈引玉問蕭鸾。
蕭鸾便搖一搖頭:“我怎麽知曉。”她想一想,又道,“待在內宅之中,怕總是會嫁人的。”
“可是周元貞就沒有嫁人。”沈引玉叼着青草根,皺起了眉頭,“我爹說女人不能放在外面,那是男人沒有本事。”他晃晃腦袋,又覺得哪裏不對,“周元貞沒有男人,也就不存在男人沒有本事吧?你說……是周元貞找不到男人,還是她不願意找男人呢?”
說到這裏,沈引玉又發出了一聲感慨:“像周元貞那樣厲害的女人,整個朝堂都踩在她的腳下,恐怕也是沒有哪個男人願意娶她的吧?”
“周元貞是本朝最後一任宰相,她創建書院,立法利民,疏通水道貫通南北,讓南方的米糧得以運輸到北方。她做了這樣多的事跡,你卻只關心她的私事。”蕭鸾站起身來,看向不遠處的校場。說來也是湊巧,負責教導她騎禦的正是霍慶山,因了多年前的一場巧遇,兩人之間也多了幾分心照不宣的默契來,在教導上,霍慶山對她也是格外的上心。
蕭鸾看着遠處,低聲道:“你曾想過歷任宰相娶了幾房,生育了誰麽?不,大家都不會想,大家只會說他有什麽樣的功績,又有什麽樣的錯誤。他的生平比什麽都重要,而周元貞呢?在你們眼裏,她的私事卻比什麽都重要。”
蕭鸾轉頭看向沈引玉,又道:“蠻奴,你曾說三娘就如你的姊妹那樣。你希望有朝一日,這世間男子,只關心三娘嫁了個什麽樣的人,有什麽樣的孩子。她自己的喜怒哀樂,她的聰明靈慧,甚至她出将入相,卻都無人關心,你想要這樣嗎?”
“我……”沈引玉睜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因為這世間就是這樣,大家都是這樣,沈引玉不知道蕭鸾為什麽總要想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但他仔細地想來,卻又覺得蕭鸾說的很有道理。
“我……我知道錯了……”
沈引玉垂頭回道,他悄悄地看一眼蕭鸾,蕭鸾只是背着手,看向前方。他突然覺得有些頹廢,蕭鸾越發大了,他漸漸地不知道蕭鸾的想法,随着齊霁真的離開,這樣的感覺就越發的明顯。
突然身後傳來了一聲輕笑,緊跟着,屬于年輕女子明媚又輕快的聲音就響了起來:“真是想不到,原來六郎也會思考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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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鸾背影一抖,回過身來,笑道:“阿姐來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只是一番胡話,竟都讓阿姐聽了去麽?”
“六郎莫要怪阿姐聽牆根就好。”
來人正是蕭韶。蕭韶此時已有十六歲了,她身形長開,就如春野的條蔓那般,充滿了少女的活力。作為長公主,皇帝已為蕭韶指下了人家,只是蕭韶拉着王皇後朝蕭炜撒嬌許久,蕭炜也有些舍不得自己這個長女,幸好其他的公主年歲還不大,因此蕭炜打算再留公主幾年。不過就算再怎麽拖下去,到了十八,也必須得嫁了。
十八歲,還有兩年的時光,蕭韶也是格外的珍惜。
“是六郎請阿姐來的,哪有什麽聽牆根的說法。”蕭鸾笑一笑,她們姐弟兩說說笑笑,沈引玉也是個識趣的,見過禮後,就急忙跑到校場去應付霍慶山了,留她們兩人在一處。
此刻兩人随意聊天,氣氛倒也尚好,朝堂之上寒門與世家的争鬥都仿佛不存在那樣,蕭明與蕭鸾之間的打鬥就更不用說了,不過都是孩子之間的玩鬧而已。蕭韶見蕭鸾說話間有理有據,她本就有張讨喜俊秀的臉蛋,再配上一張識趣的嘴,就更是讓人感覺愉快。
蕭明遠不及這個弟弟啊。蕭韶在心中暗自感慨一聲。她說話不急不慢,也不急于詢問蕭鸾叫她來的緣由,左右是蕭鸾求她,若她先開口,那就落了下乘,失了主動權了。
蕭鸾心中自然也十分清楚這點。閑話說得幾句,她就很快轉入了正題:“阿姐莫怪,六郎原本應當親自登門的,但無奈年歲不大,不能随意出入宮禁,才不得不讓阿姐移步了 。”
“你我骨肉至親,何須這般客氣。”蕭韶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她話雖是這樣說,但蕭鸾也知自己不能當真的,當下只是笑笑,又繼續道:“我有一事需得求阿姐。”
“可是關于你那伴讀?”蕭韶問道。
“正是。”蕭鸾略有些吃驚地看了眼蕭韶,她見蕭韶皺起秀眉,心中便忍不住打起鼓來,勸說道,“我朝并無女子不許科考的說法。據我所知,三代前還時常有官宦人家的女子通過科考入仕,而現在也有陳傳胪驚豔朝堂,寫下錦繡文章。”
蕭韶聞言,皺起的眉頭漸漸的舒展開來。她看着蕭鸾認真的模樣,當年那個小小的孩子頂着一個光禿禿的腦袋,睜着一雙純良無辜的眼睛看着自己,軟軟地喊着自己阿姐的樣子又浮現出來。她以為這些年裏,無論是她與兄長,還是底下的這些弟弟妹妹們,都會卷入那殘酷的漩渦之間,行為舉止都将為自己打算。可是眼下裏,這個孩子依然保持着一顆心,甚至不惜向蕭韶求助。
“六郎啊六郎,你可知道,若是阿姐答應了你,你……”
蕭韶說到一半,又無奈地止住了話頭。她應該如何對蕭鸾說呢?千金債易償,人情債難還。今日裏蕭鸾求了她,那麽蕭鸾就必然得讓出讓蕭韶滿意的回禮。他們不是普通人,一舉一動,都事關朝廷與社稷,事關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蕭鸾把齊霁真交托到蕭韶手中,這無異于授人以把柄。
可是蕭韶卻說不出這話來。因為她們二人之間所處的立場不同,就算是眼下裏可以其樂融融,就算舊日裏可以骨血相親,但他們終會刀刃相向。
“阿姐。”蕭鸾朝蕭韶長拜一禮,認真地回道,“齊霁真雖是我的伴讀,但她過目不忘,就連先生也曾可惜她是個女兒身……這樣的人才,若是隐沒于內宅間,日日消耗于婦人與子嗣間的争鬥裏,那才是我大夏之禍。”
蕭韶側身避開蕭鸾這一禮,蕭鸾雖以天下為說,卻打動了蕭韶的內心。同為女子,蕭韶與兄弟們都是同樣的先生,同樣入朝開府,但她卻只能當做一個隐形人。日後嫁了人家,難道她就甘願隐在內宅之中,終日裏,如同她的母親那樣,為丈夫和兒子計嗎?
不。
可是不,又能如何?
蕭韶苦笑一下,她嘆了口氣,說道:“阿姐便幫你一次。”她思及自己,難免有兔死狐悲之傷,她知蕭鸾是算計了她,但那又如何,她确實是願意幫上一幫。
既然已經得了蕭韶的同意,蕭鸾也頓時振奮起來。她們二人都心知肚明,這樣的事,随着時間的流逝,必然是做一件就少上一件。她們雙方都還未到白刃相交之際,還能維持着這般友善的氛圍,已屬難得。蕭鸾穩穩心神,又把自己所思所想都向蕭韶一一道來。
“六郎怕是要惹得榮國公府家不快了。”蕭韶嘆上一口氣,又問,“你可想過,若是榮國公參你一本,你要待如何?”
蕭鸾聞言,卻是灑然一笑,她懶洋洋地将袖一抄,說道:“左右都是被困于內宅內,與其讓她去不知是哪位公子的內宅,還不若來我的內宅呢。”
蕭韶頓時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來,她指了指蕭鸾,搖頭無奈道:“你呀你呀,你可真不讓自己吃虧。齊三娘遇着你,真不知是福是禍……”她心中念頭急轉,覺得若是蕭鸾當真與齊霁真結了親,榮國公府可遠不如別家,對于蕭鳳鳴一系來說,是好上許多的消息。而若是齊霁真真的順了心願,能從科舉入仕,齊霁真也算是得了士人這一系的好處,日後自然也得承她這一情。
這般思量下來,蕭韶竟覺得幫這一幫,竟是全無害處了。她有些驚異地看着蕭鸾,蕭鸾還是此前那副純良的模樣,靜待蕭韶的回答。蕭韶不知蕭鸾是否真的想到了這些,從情從理,蕭韶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既然六郎已經想好了,那阿姐自然就按六郎所說的辦了。”蕭韶笑眯眯地說道,“不過你所想的太過冒險,阿姐還需給你改上一改。”
蕭鸾頓時彎一彎眼,終于将心中那股氣松動下來,也笑眯眯地朝蕭韶一拜,說道:“一切皆聽阿姐吩咐。”
作者有話要說: 再幾章就有另一個我喜歡的角色出場啦!為什麽廣告這麽多……吐血;為什麽上章點擊那麽少……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