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陳瑾
所幸蕭鸾沒有落下淚來, 兩人官面話說了一兩句, 其他少年們也湧了上來。他們與齊霁真也相處甚久了, 彼此之間都十分熟悉。再加上齊霁真也是世家出身, 雖說沒落,卻也清貴, 大家彼此相當,自然也格外的親熱。
只是一起讀書, 踢蹴鞠, 騎馬彎弓的同窗突然作了女娘的打扮, 這些半大小子們一個個的也紅了臉,支支吾吾的不知該說些什麽。
“都堵在這裏作甚?”沈引玉左右看看說道, 他壓低了些聲音, 道,“咱們是來助威的,可不是讓別人來看戲的。”
這話可說到了點子上, 一群少年郎急忙将齊霁真與蕭鸾簇擁在前,齊霁真退後一步, 不敢與蕭鸾比肩。蕭鸾微微側過了點身子, 看到齊霁真手抱柳琴, 低眉順眼,蓮步款款的樣子,她心中又是低落又是無奈,想要讓齊霁真就如同往日那般不要拘束,卻又知道如今可不比宮內, 而齊霁真的身份也不同她的伴讀。說出這樣的話,只是平白讓齊霁真為難而已。
思及此,蕭鸾也只好默不作聲地往前走。反倒是那些伴讀少年們一個個地,抓耳撓腮地忍耐了一會兒後,就笑嘻嘻地湊了上來跟齊霁真說話了。蕭鸾側耳聽了一會兒,見少年們說話還有些分寸,也就放心下來。
待到一行人入了正殿,蕭韶早就等在那裏,招手叫蕭鸾過來,又一一的為蕭鸾介紹來人。此前蕭鸾已經見得七七八八了,如今可算把人湊足。她雖然長年在宮中,但大朝會或是大宴上也會出席,平日裏命婦入宮,也會有幾個與嚴蓁交好或家中有來往的過來。再加上自兩年前那一場禍事後,嚴蓁又讓她背下了各家譜系,因此只要提及家中,蕭鸾也大致能做到心中有譜,進退有度來。
勳貴見罷,又有一位年輕的士人越衆而出,朝蕭鸾拜倒:“臣翰林院庶吉士陳瑾參見殿下。”
蕭鸾聽這聲音年輕清越,不似男子那般沉穩,又見面前這人身形嬌小,按在地面上的手指纖纖細細,猶如青蔥。她急忙讓陳瑾免禮,陳瑾起身恭立,蕭鸾見她雖然身着男裝,但形容姣好,面若銀盤,兩個耳垂上雖未挂锒铛,卻有兩個耳洞。這堂堂庶吉士,原來竟是一名女子。
庶吉士雖然只是個虛職,既無定員,又未入流,卻是清貴無比,為天子近臣。此前開科時,就由進士之中名列前茅,且年輕而才華出衆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可以說,出任庶吉士,就已經是半條腿踏在青雲路上了。更何況陳瑾之名,早就随着她的那篇華彩文章響徹朝廷內外了。
蕭鸾有些驚訝地望着陳瑾,她見陳瑾雖是态度恭順,卻無局促之色,神情謙卑,又無媚上之态,頓時先存了三分好感。蕭鸾上前做出虛扶的動作,卻不想一旁的蕭韶直接上前,把住了陳瑾的手臂,先一步把人扶起來。
蕭韶回過身,搭在陳瑾手臂上的手卻沒松開,她朝蕭鸾笑道:“六郎,這位可是春闱時的大紅人,一篇策論震朝野!”她說到此處,忽的一頓,又笑了開來,朝陳瑾笑道,“陳傳胪有大才,是我等女子之楷模,再世之周元貞。”
既得公主言,其餘諸人也都附和起來,紛紛稱頌陳瑾之才。蕭鸾見在座的世家子弟大多面帶微笑鼓掌附和,但神色高傲,似乎并不将陳瑾放在眼中。而一旁的士人們雖然也附和着笑,卻是一副尴尬難堪的模樣,似乎也以為恥。
陳瑾聞言,急忙後退半步,做男子禮,躬身嚴謹道:“公主謬贊。”
蕭韶哈哈一笑,整個人幾乎都傾倒在陳瑾身上,陳瑾虛虛扶着蕭韶,臉上微紅,一副窘迫羞澀的模樣,和她此前的嚴謹認真判若兩人。
倒是個有趣的人,似與阿姐是舊識。蕭鸾想着,朝陳瑾點頭致意。陳瑾朝她虛虛一禮,就被蕭韶拉到了一邊。蕭韶回身朝其他士人笑道:“看我耽誤的這些時間,倒讓諸君久候了。”
士子們皆躬身道不敢,于是見禮又再續。那些個新晉的進士,蕭鸾就只粗粗記了個姓名籍貫。蕭鸾見這些進士雖然也身着朱衣,但行動間略有畏縮之态,縱是幾個長相風儀都尚算不錯的,如今也是聳肩含胸,略顯局促。她知這些人出身寒門,只笑着勉勵幾句官話,幾人雖強撐着沒有流露出什麽形容,但卻眼神發亮,讓人一眼就可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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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處,蕭鸾就覺得出宮這一趟略有些無趣起來,但一想到齊霁真,她又強打精神,與其他人笑語晏晏起來。
蕭鸾與蕭韶之間關系素來和緩,蕭鸾也記得幼時蕭韶曾對她釋放出的那些善意,因此宴席之中,恪守進退,讓蕭韶出盡風頭。此刻日已中天,蕭韶就着春光在園中立了帷幕起宴,又遣了伶人吹奏舞蹈取樂。因是家宅內,雖然男女大防有複古之趨勢,但眼下倒是不禁男女同席,而民間農婦下田幫家中打理的事常見,反而比世家更為開放些。
蕭韶居首座,蕭鸾次之,餘下皆按等級品次依次而坐,世家子弟大多居左,寒門子弟居右。蕭鸾的伴讀們因都是功勳世家之子,都是半大的孩子,但門戶之見根深蒂固,連眼都不朝那邊望一眼,反倒是與夥伴們相談甚歡。
蕭鸾看了眼下座,只見齊霁真坐在一衆伴讀的末等位上,她心中略有些不滿,卻也沒有辦法,畢竟齊霁真眼下不是自己的伴讀了。勉強來說,還是一衆兒郎做出求情姿态,才得了這樣一個席位。
酒過三巡,蕭韶便笑道:“既在園中,單是吃喝也是無聊得很,諸位都是新進士子,胸藏文墨,腹有詩書的才子,不若先做詩,再做賦,三局兩勝,也比試一番。”
這時一旁的人便出來湊趣道:“即是如此,那便讓左右雙方各出一人,以燃香為限,再加些彩頭,這才熱鬧。”
蕭韶看了眼左右兩席,見雙方都是一副興致高昂的模樣,于是撫掌笑道:“可。”随後又問,“詩作各不相同,那由誰點評呢?”
衆人皆道應由蕭韶與蕭鸾共評。蕭韶倒是笑着應承下來,蕭鸾面皮薄一些,知道自己的詩文平平,只有策論尚可。她望一眼齊霁真,暗自給自己鼓鼓勁,這才答應下來,對蕭韶道:“弟弟才疏學淺,怕還得依仗阿姐。”
“無妨,你只管說就是。”蕭韶朝蕭鸾眨眨眼,蕭鸾便知這也是蕭韶故意安排的,于是心下稍安,點了點頭。
齊霁真微微擡了擡眼,見蕭鸾這小小少年面容肅穆,緊繃着臉,坐得也比往日更筆挺一些,就知她心中緊張。她心中暗笑一聲,見雙方略一商議,很快就各自選出了一人。
蕭韶便讓人點了燃香,以燃香為限。一衆人屏息以待,蕭韶悄悄地問蕭鸾,道:“你看誰會取勝?”
蕭鸾想了想,便道:“恐是孫進士。”
蕭韶聞言,略一揚眉,道:“為何?”
“寒門子弟,從童生到進士,若無人舉薦,非十數年乃至數十年苦讀不可。而今弟觀此次宴中士子,年輕的不過二十許,年老的也不過三十許。光陰有限,縱是天資卓越之輩,為求功名,也只可專精。”蕭鸾話音略停,又看向了一旁的世家子們,突的一笑,“反觀世家,清談雜論,五經教義,射禦禮樂,來往應對,又有哪樣不需要時間?同樣二十載時光,一方兢兢業業,一方卻可有可無,縱然是家學淵源,自小練習,耗費心力不同,結果也大不相同。”
蕭韶聞言,看了蕭鸾一眼。她這個弟弟,如今不過十一歲,還未出閣的年紀,連發也還未蓄好,卻是個通透的性子。蕭韶思索片刻,卻回道:“你說的都是凡夫俗子,營營役役之輩。也有天縱奇才的良質美玉,觸類旁通,無所不包。”
蕭鸾也不惱,只笑道:“那樣的人物乃大才,國之重器。若能得見,全輸了又何妨呢?”
兩人說話間,詩賦都已做好,蕭韶便坐直身子,示意內侍呈上。兩人看過後再分交各方傳閱。果不其然,雖然世家子寫的浮誇華麗,內容卻有限,不及士子那方層層遞進。大家一致認為孫進士為佳,蕭韶為示恩寵,還命人從自己庫中選了一方黃田小印石作為嘉獎,又親自賜酒。只把那孫姓進士激動面色通紅,酒還未飲,就似醉了一般。
士子這邊拔得頭籌,兩邊都是年輕人,也激起了些火氣,頓時都湊到一起商量起來。到了第二輪,出席的果不其然是齊霁真。她一出現,士子們那邊見對方不過是個金釵之年的少女,頓時你望我,我望你,面色難看起來。齊霁真倒是落落大方,站在那裏,朝士子們笑一笑道:“諸公莫不是怕勝之不武?”她繼而又是一笑,“陳傳胪乃二甲第一,勝過男子衆矣,也不見有哪一位失了顏面。”
這話一出,沈引玉頓時率着一幫伴讀搖旗吶喊,而士子那方則群情激憤,喧嘩起來。蕭鸾見狀暗自一笑,知道齊霁真對陳瑾并無把握,因此故意以語言相激。而士子那邊果然上當,聚在一處讨論起來,卻有意無意地排擠開了陳瑾。陳瑾依然端坐肅容,并不見有不甘不願之色,連酒也不曾喝一滴。
蕭韶見此情況,倒覺得有幾分趣味,笑道:“我雖與世家那方事先打過招呼,但你看他們臉上尤有不甘不服,反倒是你帶來的伴讀,個個激動振奮。”
蕭鸾不緊不慢地倒了一杯酒,朝自家阿姐一敬,舉杯灌入喉中,壓低了聲音笑道:“三娘之才,可是經由楊大學士親鑒過,敏識聆聽,探微鏡理。”
蕭韶聞言,也提杯朝蕭鸾一碰,笑道:“既是如此,那阿姐便拭目以待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清殿試,分為三甲,第一甲三名,第一名稱狀元,第二名稱榜眼,第三名稱探花,皆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若幹名,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若幹名,賜同進士出身。張挂黃榜公布,俗稱為“金榜題名”。 狀元、榜眼、探花-這是一甲(一甲就只有三名,賜進士及第)?,傳胪不只有第四名這麽叫,二甲第一名叫傳胪,三甲第一名也叫傳胪
“敏識聆聽,探微鏡理”是張說為上官婉兒寫的《序》,十分華麗,原文是“敏識聆聽,探微鏡理,開卷海納,宛若前聞,搖筆雲飛,成同宿構。古者有女史記功書過,複有女尚書決事言閥,昭容兩朝兼美,一日萬機,顧問不遺,應接如意,雖漢稱班媛,晉譽左媪,文章之道不殊,輔佐之功則異。”
昨天一邊喝酒一邊寫文,差點放飛出長公主和陳瑾的車出來,但是被我控制住了,不過是後面了,大家還得等一會兒~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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