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好運

這一場文鬥, 很快就傳遍了京師上下, 世家與士人之間, 都一片震驚。無論是以齊霁真的年紀文筆, 又或是陳瑾的風采文章,這兩人都是人中龍鳳。一時之間, 兩人的詩文被傳開去,還有人譜了曲子, 在街上唱和。

時人娛樂雖多, 也好附庸風雅。青樓妓館, 又或是茶樓酒莊裏,都有人專門譜詞彈唱。名士本就好風流, 甚至有出名的士人雅客, 會用墨寶換酒錢。因此這場比試再被有意地烘托一下,就格外引人注目了。就連帝王也知曉了此事,在一次議事後, 還拿着一份文書朝蕭韶笑問:“聽說我兒辦了一場文鬥?”

蕭韶瞥了一眼一旁正在記錄的陳瑾,笑着湊上來, 做出兒女嬌态, 說道:“就連阿爹也聽說了嗎?”

“有好事者也給了朕一份。”蕭炜笑着說道, 他溺愛自己這個女兒,當然對女兒對自己露出的依戀也十分的高興。他彈彈手中的文墨,又笑道,“陳卿有此筆墨朕倒不意外,但沒想到六郎那個伴讀也有這樣的文筆, 倒是令朕驚訝。”

蕭炜說道,又看向一旁不動如山的陳瑾,問道:“陳卿如何看這位三娘子?”

陳瑾聽聞,停筆起身,朝蕭炜行了一禮,回道:“齊三娘是狀元才。”

蕭炜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陳卿看來真是喜歡這齊三娘。”

“不敢。”陳瑾再行一禮,她說話向來是一板一眼的,說的都是實話,卻又不像其他人那樣偏執而固執,這也是為何蕭炜對她另眼相看的原因,“臣只是惜才。”

蕭炜聞言,輕輕地将文墨在手中輕輕的一拍,說道:“只可惜她父親只一心想将她嫁個好人家。”說着,他輕哼了一聲,又看看手中齊霁真寫的詩文,“再是有才,也只能認命,陳卿你說是也不是?”

陳瑾頓了片刻,便長拜道:“昔日匡衡勤學而無燭,鄰舍有燭而不逮,衡乃穿壁引其光,以書映光而讀之。匡衡鑿壁偷光,主人怪,問衡,衡求書。主人感嘆,資以文書,遂成大學。如今三娘子恰如匡衡,陛下恰如鄰舍,三娘子以文做光,讓陛下見其心性文章。臣聽陛下言,似有感嘆之意,既有感嘆,又何不如助一臂之力,以成日後一段慧眼識珠的佳話呢?”

蕭韶難得聽陳瑾這樣洋洋灑灑的一大段話,此刻見父親不語,她也有些擔憂,急忙打了個哈哈,笑道:“阿爹之才德,昭如日月,無論士子還是世家,都少有人的文章能入阿爹眼睛。既然阿爹誇這三娘子一句好文,那這三娘子,看來文筆是真的好。”

蕭炜聞言,便微微一笑,說道:“确實難得,不過說到文墨,還是陳卿的好,這是若算上兩人年紀,這三娘子便可說是當代人傑了……只可惜……”他說到此處,又看了眼陳瑾,便笑道,“陳卿請起,一直跪着做什麽。”

雖然帝王這麽說,但也沒人會覺得陳瑾之前站起來就是對的。陳瑾又再一拜,這才站起身來,立在一旁,就如此前一樣,沒有存在感。而蕭炜則回轉身,說道:“我兒說的對,既然朕已看到一個大才,那也當有惜才之心才是。”

蕭韶聞言笑起來,說道:“父親不拘一格拔人才,必定四海晏清,人心所歸,成就佳話!”她這話真正戳中了蕭炜的心思,蕭炜頓時大笑起來。

氣氛于是又重新和和樂樂起來,蕭韶沒有待多久就告辭了,臨走前,蕭炜突然道:“大郎不日就要回京,你們兄妹許久未見,就代朕去接他吧。”蕭炜頓了頓,又道,“三郎與六郎也不小了,帶他們也一起去吧。”

蕭韶聞言,便知蕭炜的意思并不是簡單的兄妹相會,而是借這機會,也讓自己的兩個弟弟在衆人面前過下臉。蕭韶便接了旨意,又瞥了一眼陳瑾。陳瑾只是坐在一旁的案幾上,安靜地處理着文書,她似乎沒有察覺蕭韶的目光,只是筆墨微微地頓了頓,蕭韶便暗自一笑。再過一段時間,閣臣們也該要入內與蕭炜商談了。蕭韶思及此,便及時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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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殿外,蕭韶正巧遇見了結伴而來的閣臣們。為首的謝準邁着不大的步子,他步子不大,其餘諸人也不敢邁大,只在一旁跟着,時不時低聲讨論。在看到蕭韶後,衆人都停下腳步朝蕭韶行禮。蕭韶面帶笑容,一一應過。

“聽聞殿下前幾日裏,辦了一場文鬥?”

述完禮後,謝準突然道。蕭韶挑起眉梢,笑道:“原來謝首輔也聽說了,不過是一場玩樂而已。”

“一個金釵之年的少女,敗了一名進士,這樣的事情,當然是傳遍京城內外了。”謝準笑道,“臣也有幸看過她的文章,确實是有大才。”

蕭韶笑笑,回道:“那我便替三娘子謝過首輔贊譽了。”

“只可惜是一名女子。”一旁有人嘆息道,又笑,“也可惜了老夫家沒有适齡的小子了。”

這話一出,衆人皆笑。而謝準卻沒有笑,只道:“能寫出百般紅紫鬥芳菲的話的人,又怎會甘心內宅呢?我大夏只怕又将有一名新才了。”謝準這般說道,周圍人便急忙轉過話題,也不再說齊霁真的婚事,只說她的文才來了。

“若她有幸踏入仕途,得首輔此言,當是她的幸事。”蕭韶只笑。但在她的內心之中卻并不這樣覺得,畢竟齊霁真這一出被誇得太厲害,她若是安心嫁人,借這才名,相一門門當戶對的人家也就罷了。但齊霁真偏生是一個不甘的人,她得了這許多的贊譽,倘若有一日能得償所願,踏入仕途,前途卻是很難說了,只怕會平白多出許多的波瀾來。

雖然蕭韶這般想,但她也并不打算幫齊霁真太多,于她而言,幫齊霁真,這是來自幼弟的請求。眼下她做到的已經足夠了,而且就當前的情況來看,齊霁真也是個好運的,不用去走上那條最難的道路。蕭韶回過神,又與謝準等人說了兩句,就此別過了。

無論是對于蕭韶,又或是對于內閣諸臣而言,齊霁真都是個小人物,就算偶爾因對方一閃而過的靈光看對方一眼,也很快就把她忘在腦後,不會再理會了。

不多時,就傳出了聖上感念齊霁真之才,特令她進了國子監讀書。這對齊霁真來說,她又獲得了一段喘息時間,只要在這段時間裏,她能成功考上進士,到那時節,就算有父母阻攔,也沒有用了。當然,也有不好的消息,齊霁真的才名為她引來了許多人的求親,只是齊懷遠還在猶豫之中,并沒有選好究竟是哪家。

但對于榮國公府一家,聖上的這道旨意他們是不滿的。世家嫡女抛頭露面去讀書,并不是一件什麽值得誇耀的事情,但聖旨一下,也只能苦着臉送自己女兒去讀書。并強令齊霁真不得考科舉,齊霁真一臉微笑地應承下來,回到屋中後,卻沉下臉來。她撫摸着蕭韶給她的油包,再一次打開,又重新藏得更深了一些。這才坐回去,提筆給蕭鸾寫信。

兩人多有書信來往,此刻提起筆時,心中就慢慢安靜下來。她謝了蕭鸾與蕭韶,又說了些近況,想到家中那些煩心瑣事,又覺得沉郁難消。但她到底還是沒有将這些事告知蕭鸾,只洋洋灑灑地寫了自己讀了哪些書,又偶得了什麽樣的詩句。她借着寫字平定心緒,不知不覺寫了許多。她看着自己寫的那些廢話,有些羞澀,卻終究沒有毀去,只是就這樣交托宮人,讓她轉交給蕭鸾。

而蕭炜下令這件事,外放出去,在讀書人的眼裏,這卻是另一層的意思了。陛下既然破格讓一個才學極好的女子去讀書,那麽讀書人們哪怕門第不高,是否也能踏入仕途呢?此前還在觀望科舉的人,也忍不住起了心思。寒窗苦讀數十載,若不能投身廟堂,這書讀的又有什麽意義?

蕭鸾接到齊霁真的來信後,一直擔心的心終于安穩了下來。她由衷地感覺到高興,甚至不厭其煩地教導九郎念誦齊霁真寫的詩。嚴蓁在一旁聽到,忍不住搖了搖頭,對蕭鸾說道:“你對你那伴讀上心得很。”

“三娘的書讀的比兒好。”蕭鸾笑眯眯地回答,“她能繼續讀書,說不定有一日踏入仕途,這是好事。”

嚴蓁卻是搖頭道:“你只看到了眼前,女子讀書為官,卻不一定是個好事。”

蕭鸾心中頓時一沉,她一雙黑眼直直地看着嚴蓁,低聲道:“母親也覺得女子不能抛頭露面麽?”

“……自然不是。”嚴蓁說道,她摸了摸一旁放着的書籍,閉了眼,又睜開,回道,“只是這個世道,對女子總是有些不公的。你可知我朝建朝初期尚有女帝繼位,我朝曾有有那樣多的女官。為何這些人最終都消散開去不留痕跡,為何如今聖上又會讓你長姐讀書,為何獨獨給了齊霁真這樣的恩典?”

蕭鸾聽聞,她仔細地思索了許久,又搖了搖頭,道:“兒不知,母親可為兒解惑?”

嚴蓁卻是一笑,她摸了摸蕭鸾的頭,蕭鸾的頭發長了,烏黑而茂密,卻意外地柔順,就像這個孩子本身。她對這個已經陪伴了自己許久的孩子,她此生唯一的孩子說道:“母親是不會告訴你的,這件事,你得自己去尋找答案。”

蕭鸾似懂非懂地看着嚴蓁,她隐隐覺得這大概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但卻并不明白為什麽嚴蓁不願告訴自己答案。只是她在嚴蓁面前一向乖巧,因此只是點頭應承下來,并将這件事放到了心上。

但眼下裏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随着她的長大,她也到了應該要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時候了。

蕭炜的旨意不早也不晚,在封了蕭明為趙王時,又封了蕭鸾為成王,仿佛蕭鸾就是捎帶的那般。封了王就意味着要開府了,而開府,則意味着蕭鸾将要離開嚴蓁的庇護,離開這個禁锢着她,同時又保護着她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 已經快要結束,你們可以選長公主和陳瑾相識的番外,也可以選嚴蓁幼年到入宮前的番外~~~

以前讀書發現,無論是近代史,現代,或是古代,其實傑出的女性一直都有,史書中也能尋到斷章片語。但我們卻好像集體失憶了一樣,對她們曾經做過的貢獻一無所知,也無從流傳,這個原因,就是嚴蓁對蕭鸾的提問。這篇文,其實也想一直表達這個,不知道能不能客觀地寫出來……總是在挑戰不可能……_(:зゝ∠)_

“昔日匡衡勤學而無燭,鄰舍有燭而不逮,衡乃穿壁引其光,以書映光而讀之。匡衡鑿壁偷光,主人怪,問衡,衡求書。主人感嘆,資以文書,遂成大學。”就是鑿壁偷光的故事了 ~大家都知道

改了下前面蕭韶封長公主前的稱謂問題,長公主是封號……雖然後面多是皇帝的姐妹封為長公主,但是漢朝以及到清朝也有嫡女封為長公主的……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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