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蘇青竹并不知道自己因為欺負了一棵樹,就此與文中那輪耀眼的明日,同時也是她命中克星的女主同志擦肩而過。
不過她也非常不想遇見那厮就是了。可以的話一輩子都別見最好。
沿着大路一直向前,身邊奇形怪狀的生物漸漸多了起來。路邊的樹會擠眉弄眼,拉着四輪大車奔跑的雙頭白角馬會突然停住不動,站在賣雪靈芝的攤子前不走,逼着主人給買上一支。若是不給買或者用鞭子抽它,鞭子還沒等落到身上,那匹馬便會開始滿地打滾兩只腦袋輪流着嗷嗷直叫,其無賴模樣着實引人側目。
蘇青竹就跟鄉下小子初進城似的,雖然還隐隐吊着一顆心,卻也抑制不住好奇,四處左顧右盼。
前方出現了一座仙人的城市。之所以說是仙人之城,是因為該城高懸于半空中,就連底端都浮在雲層之上。它的外面好像罩着一個光球,隐隐放着淡黃色的光,但細細看去,卻又轉瞬間消弭無形了。
“快看,那就是金烏耀華陣!”身邊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剛從華鸾車上跳下來,其中那只大的便指着金圈興奮地說了起來,“我娘說,那個光圈看起來薄薄一層,實際上可厲害了,上次魔族幾萬大軍過來,一齊擺了幾百臺五雷車來轟,都沒能給轟開!”
“瞎說。五雷車那麽厲害,怎麽可能轟不開一個光圈?你說的肯定是仿制五雷車,連泡泡兔的泡泡都轟不開的那種!”
“不是的,我娘說,這個陣法能夠吸收太陽精氣,所以非常非常的堅固,我說的是真的!”
“你娘你娘,什麽都是你娘,你怎麽不幹脆帶着你娘過來一起參加仙門測試?”另外一個歲數比較小的男童卻頗為不客氣,話裏行間很是尖利,最終把對方給說得哇一聲哭了,扭頭跑回了車裏。
“沒用的廢物。”男童不屑地沖車的方向撇嘴,一轉眼卻注意到蘇青竹正用詫異的眼神望着他,不由得怒道:“醜八怪,你看什麽?再看小爺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蘇青竹無語。個頭還沒到姐肩膀呢,你兇什麽兇?不過她可沒興趣跟小孩子一般計較,炮灰什麽的,低調比較好。
那車上很快下來了一位衣衫耀眼的麗裝女子,拉着先前哭泣的那一只出來,教導兩人要和睦相處。小的那一只從腳趾頭到頭發梢都滿滿地散發着不屑,冷冷表示“要是這個廢物能跟爺一起進仙門,小爺就勉為其難地照拂照拂他”,說完掌心一翻,身前竟是多出了一柄流光溢彩的流雲劍!在愛哭男以及蘇青竹羨慕嫉妒恨的炯炯注視下,某位“爺”擡腳跨上流雲劍,嗖地一下,飛向了那高高在上的仙人之城。
蘇青竹苦逼望天。除了他之外,半空中還有着無數遁空而行的仙人,或者足下踏劍,或者肋生雙翼。還有人坐着蓮花,騎着飛馬,叼着飛鳥……不對是被飛鳥叼着,掙紮亂喊的。一列身着金甲的巡士仙人踏劍而出,只見半空中急光驟閃,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法術,很快将那飛鳥擊殺,把人救下拎走了。
蘇青竹注意到,這仙城高懸于空中,竟是沒有任何階梯之類能夠直通上去。那些進入城內的人,幾乎都是靠着仙術或者其它工具騰空而上的。
不過蘇青竹覺得,像她一樣不會飛的,肯定還大有人在,比如身後那一只還在抹眼淚的小胖子。後者哽咽了半天,終于注意到旁邊也有人在跟他一樣呆呆瞅着天空,定也不會禦空之術了,不由得頗有些同命相憐之感。又見此人一身破衣爛衫,肯定是無錢乘坐冕車的,同情心驟起,便開口問她是不是也要去虛元城,若是不方便,不妨與自己同行。
原來這座仙城名叫虛元城。
《玉壺清話》曾有雲:公深慕虛元,樸素恬簡,病革,盥沐衣羽衣,焚香端坐而逝,首不少欹。虛元者,道也。尚魏晉閑士,沐亘古太虛,吸日月之精華,着天氣之靈氣,卻正是仙人之居所。
蘇青竹本來已經打算離開了,一聽有人願意帶她上去,當即大喜,急忙點頭答應。小胖子的娘親嫌棄蘇青竹形容狼藉,臉色不怎麽好看,但兒子已經開口了,她也不好出口攆人,便只哼了一聲,甩甩袖子轉身上車了。小胖子卻是絲毫不介意自己多了個豬頭同伴,高高興興地拉起蘇青竹髒兮兮的手,帶着她上了華鸾車。
鸾者,鳥也。五行中卻是屬火,代表着鸾鳥鳳凰。從小胖子和他娘親的衣飾上就能看出,他家的資底是頗為豐厚的。蘇青竹先前還只以為這車裏面暗含機關,有着什麽飛空陣印之類的東西,結果卻見胖子他娘從懷裏取出了一只花團錦簇的大海螺,嗚嗚地吹了起來。
地面突然劇烈震動起來,蘇青竹清楚地看到,地上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閃亮的金圈,裏面仿佛正在被誰用朱筆迅速畫出一道道詭異符印,每出現一道便急速地加粗加深。那符印共分五處,每一個的形狀都有些像簡筆畫的菱頭小人,看這符印的架勢,倒是有些像傳說中的五鬼搬運術!
還沒等蘇青竹看清楚那符印的畫法,金光卻消失了。華鸾車外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籠子,上面蒙着黑布,籠旁站着一位賊眉鼠眼的瘦高個兒,唇角兩撇小黑胡給他更添了幾分奸詐。
籠中傳出一聲清冽長鳴,其音卻如玉石相擊,極是悅耳動聽。鼠須男子桀桀一笑,掀開黑布,籠中赫然卧着一只傷痕累累的青鳶!
周圍的議論聲大了起來,蘇青竹聽到有人在叫:“是羅浮薛家!”聲音卻是震驚中帶着豔羨。小胖子好似有些緊張,縮頭縮腦,他娘親卻十分得意,扭着細腰下了華鸾車,伸手對那青鳶指指點點,鼠須男子在旁邊點頭哈腰,按照她的意願在青鳶身上染起各種不同的色彩,遮住了血痕,也将一只清雅神鸾糟蹋成了不成樣子的花野雞。
蘇青竹突然覺得心裏有些難受。這樣焚琴煮鶴的事情,在仙人世界出現,無疑是帶了一絲諷刺。
青鳶本是鳳凰神鳥,是極清傲的生物,不容半分亵渎。這幫人類的過分舉動終于激怒了重傷的鳶,它掙紮起殘破的身子,口中怒吼化作血箭,迅速朝着華鸾車的方向刺來!
尼瑪,怎麽又沖着這邊來了!蘇青竹來不及吐槽,抱頭就往地上趴,這時卻見那小胖子臉色慘白,哆嗦着不知怎麽辦才好,當即伸手拽着他一起趴下。只聽咻咻幾聲,堅固的華鸾車竟被那精血化成的利箭刺出了好幾個窟窿,小胖子哀嚎起來,他的臉被劃破兩道,一摸抓了滿手血。
“阿福!”華裝女子急急沖回車內,見到兒子臉被劃傷,反倒松了口氣,連聲叫着幸好幸好,連帶着對蘇青竹也和顏悅色起來。當然那只膽敢作亂的青鳶卻不能輕饒,被鼠須男子用力地鞭打起來,哀鳴聲混合着鞭子抽打的聲音,顯得格外凄涼。
華裝女子則在對蘇青竹絮絮叨叨地表示感謝。要知道她家阿福命裏多災,從小到大一直是靠着符咒續命保平安。結果上個月繪符的老仙師病逝,她家阿福身上的保命符咒又在之後突然燒毀,可是讓她時時吊了一顆心。相師說一定要加入仙門,雖會遭受劫難,亦可保命。結果這短短的一個月裏,阿福大災小災不斷,好幾次險些送掉性命,本來以為馬上能去仙門,稍微放松些卻又出了事,若不是多虧蘇青竹在剛才幫了把手,只怕她兒子就活不過今日了。
她在那兒說了半天,蘇青竹卻是聽明白了,搞了半天這只小胖子跟她一樣,也是個炮灰命!細想來倒也是,一般的瑪麗蘇文裏,醜女大都是需要留着的,沒有她們如何能襯托出女主的美麗呢?但男人的話只要帥哥就夠了,胖子什麽的自然是統統去死去死,不能嫖的生物留之何用?女主角是不需要青蛙來襯托自己的魅力的,因為她可以去勾引更多帥哥。
這只炮灰的胖子名字叫薛鴻福,而他的命運正與他的名字完全相反,充斥着滾滾而來的鴻災。
只不過雖然命不好,薛鴻福卻有着與娘親不同的善良心腸。盡管說起話來有些唯唯諾諾,但最終是他制止了鼠須管家對青鳶的繼續鞭打。
“傻兒子。”華裝女子心疼地給小胖上着藥,抱怨道,“那只死鳥險些要了你的命,你倒還替它說話,要娘說,打死了都是應該的!”
“可是它也很可憐。”薛鴻福疼得縮了縮,卻堅持道,“我聽得到它的心聲,它是因為心裏非常難過才會這樣的,我一點也不恨它。如果傷了我能讓它稍微開心一點,這也值得了。”
蘇青竹和小胖他娘一起無語。這孩子是聖子啊……問題是人家上帝的兒子當聖子也就罷了,畢竟頭上頂個光圈,你說你一只炮灰還胸懷大海地跑去當聖人,不死往哪兒跑?
因為薛小聖人的請求,青鳶終于逃離了鞭笞而死的命運,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于是它不得不綁上纜繩,拉着略微有些漏風的華鸾車,一點一點地往天上飛去。
天空青翠如洗。
飛舞的青鳶卻再不複昔日榮光。它的眼睛不再閃亮,它的鳴叫低沉嘶啞,仙人的法術染花了它的丹青碧羽。
它在暴力之下垂首,心卻在泣血。這廣袤天空,已再無它之歸宿。
金碧輝煌的虛元城,正在逐漸逼近眼前。越是靠近,就愈能感受到那宏大的磅礴氣勢。
比起之前的期待,蘇青竹心中卻隐隐更多了一絲擔憂。她看着遍體鱗傷的青鳶,仿佛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青鳶尚可垂首歸順,從此被打上烙印,成為沒有自由的奴仆。
而炮灰,卻會連生存的資格都被剝奪,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迎接死亡的那一刻。
蘇青竹閉了閉眼,又突地睜開,同時伸手抓住了正砸向薛鴻福腦袋的一顆紅色蔬果。
華鸾車中,少女雙眼閃亮,她低頭看着掌心蔬果,在小胖子的驚愕目光中,一字一句地道:
“我會活下去。”
“你……”薛鴻福才想說什麽,卻聽那人又道:“你是這個世界裏第一位幫助我的人,所以我也會幫助你活下去。”她說完,掌心用力,竟是将那堅硬蔬果捏得粉碎!
直到很久之後,薛鴻福還會記得那一天。那個人當時明明比任何人都要不堪狼狽,但是卻有着一雙比太陽還要更加明亮的眼睛。
“記住我的名字。”她這樣說道,“我叫蘇青竹,是将會改變你命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