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被炮灰的小将
陽春三月,西北大軍歸。
養心殿裏,齊文帝正卧在軟榻上,閉着眼淺淺的呼吸。他兩鬓花白,似乎因為那晚的事一下老了十歲。
皇後正坐在離他不遠處的圓桌邊上,撐着頭翻閱着手中的書卷。
桌上有一精致的紫色香爐,裏面正燃着安神香,清香滿溢。
一室寧靜間,榻上的人驀然睜開眼,眼裏還殘餘着懼意,呼吸也不由加重了許多。
皇後的指尖一頓,又若無其事地翻閱了一張書頁。
“現在幾時了?”齊文帝聲音沙啞,猶如被人掐住了脖子。他目光渾濁,精神恍惚,額頭布滿的汗珠向兩邊流淌而下,浸濕了他的兩鬓。
皇後沒有回頭,淡淡道:“未時吧,大軍應該已經進城了。”
“未時…”齊文帝喃喃道,只憩了半個時辰,怎麽像有一夜那麽久。
他側頭看向桌邊的人,目光漸漸凝住,問道:“阿苒今年該十七了吧?”
皇後垂着的睫羽顫了顫,輕輕地應聲道:“嗯,再過三個月就十七了。”
齊文帝回過頭,盯着殿內的橫梁,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他感嘆道:“時間過得可真快,一晃眼阿苒都這麽大了。換做在民間,這個年紀的姑娘早早便成了親,我們阿苒卻還沒一個着落。”
“皇上不必憂心,臣妾還想留阿苒兩年。”皇後将桌上的書卷合上,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一絲冷意。
榻上的人似乎沒有聽出來,還沙啞難聽地笑起來,調侃道:“再留下去阿苒都成老姑娘了。音華……”
男人嘆息道:“這個江山馬上就要交到修兒手上,他還太年輕,朕有些擔心。阿苒從小聰明伶俐,也是個會心疼人的,若是能幫她皇兄一把,她估計也是心甘情願的。”
“皇上,臣妾剛剛說過了,臣妾還想多留阿苒兩年。”皇後站起身轉過去,語氣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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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文帝不由再次側頭看去,眼裏不禁閃過驚豔。
和當年寧國公府女兒寧煙并列齊國第一美人的太師府千金章音華自然是不差的,但兩人的性子卻大為不同。
國公府雖然落魄,但寧國公也不拘束自己的兒女,而且寧煙生下來身體就不好,所以寧國公對其更加溺愛。
因此寧煙從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養成了一個活潑好動的性格。
而章音華則是聖都典型的大家閨秀,不說樣樣精通,但琴棋書畫聖都無人能與之媲美。其性子也是恬靜淑雅,溫婉大方。
齊文帝當初覺得章音華整日都是平靜如水,甚是無趣,所以只能做到相敬如賓。後來遇到寧煙,抛開其他,他更喜歡寧煙的性子。
現在一向在他面前恭順懂事的皇後竟然明目張膽地反駁他,還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齊文帝有些意外,也有些驚豔。
這樣的章音華是他沒有見過的,一身華服站在那兒高貴冷豔,猶如一朵牡丹讓人覺得高不可攀。
齊文帝笑道:“你要留便留吧,和親的旨意朕已經拟好了,讓梁國多等兩年便是。”
他雖然是笑着,但眼裏卻是不容置疑,顯然這已經是一個帝王的最大讓步了。
章音華定定地看着他,忽而垂眸欠身道:“皇上該起身了,霍铮他們應該已經到了宮門外。”
“嗯,扶朕起來吧。”
章音華卻轉身向殿外走去,不一會兒就進來兩個小太監服侍。齊文帝知她心裏有氣,也沒有在這種小事上怪罪。
霍铮帶着司徒和幾名将領進宮,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靜靜等候。
這次封賞其實也不會很隆重,大家關心的只是救駕有功的周校尉最後能封得個什麽官職。
要知道,這周校尉可真是一介白衣出身,背後沒有家族勢力牽扯,當真是一個純臣的好苗子。若能當上大将軍,日後肯定會得到太子的重用。
這殿中少說有一半的人去過周府上拜會,那不都是沖着周校尉以後的身份去的麽,哪個不是人精。
徐奉站在前面,垂頭視線向後瞄了一圈,看清他們的臉色就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麽。
他收回視線暗自得意,心想你們想攀附的人已經是我的賢弟了,我可比你們早了一萬步。
“臣參見皇上。”霍铮帶着司徒和三個将領走了進來,幾人下跪行禮,叫衆人回了神。
“起來吧。”齊文帝和藹笑笑,臉色比起之前在養心殿的時候好了許多。
他看着霍铮,滿意地點點頭:“看來這幾個月你成長不少,将江山交給你和周從簡守護朕很放心。”
被誇獎的霍铮還有些不好意思,朝自家爺爺看了一眼,被瞪回來後他臉色瞬間嚴肅,抱拳道:“為朝廷效力是臣的本職所在,皇上請放心,臣定将一輩子守護着我大齊江山。”
“哈哈哈……”齊文帝被這話取悅,笑到最後忍不住低咳起來,“咳咳…那朕就放心了。”
“霍铮,周從簡上前聽封。”齊文帝正了臉色,威嚴喊道。
站在殿內末尾的周從簡上前,和霍铮并排跪下。
齊文帝居高臨下看着兩人,神色滿意,道:“今日起,霍铮封為懷化大将軍,周從簡為雲麾将軍。你們二人須齊力同心輔佐太子殿下,守我大齊江山,護我大齊百姓,你們可有異議?”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目光堅定道:“臣,遵旨。”
“好!咳咳…起來吧。”齊文帝一激動,又咳嗽起來,臉色蒼白了幾分,眼裏卻很欣慰:“你們可還想要什麽賞賜?”
霍铮看了一眼司徒,重新跪下道:“臣有件事想求皇上。”
“哦?何事?”
司徒藍似乎知道霍铮要說什麽,心裏感動又擔心。
“皇上,三年前泾州知府被人栽贓陷害,官職被免,全家流放,臣想請皇上重審當年的案子,還司徒大人一個清白。”
霍铮聲音铿锵有力,撥動了司徒藍的心弦,她走到霍铮身邊跪下,卑微地伏在地上道:“草民司徒逸,是當年受害的司徒昊之子,家父被小人陷害,懇請皇上給家父、給司徒家一個清白。”
“三年前…”齊文帝皺眉,腦海裏有點印象,好像是下面的人呈報上來的。一個小小知府他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這裏面還有隐情。
當初受理這件事的人好像還是那個逆子手下的,現在那官員已經在天牢了。
齊文帝看向司徒藍,道:“朕記得你,上次封賞你也在。你要朕給司徒家一個清白,朕可以答應,但你今天的封賞可就沒了。”
司徒藍松了口氣,封賞什麽的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從始至終不過是一個公道罷了。
“封賞草民可以不要,但懇請皇上給司徒家一個清白。”司徒藍伏得更低了些,聲音裏也帶着弱弱地懇求。
齊文帝摸了摸胡子,道:“好,明日朕就派人到泾州重審這個案子,但願你的父親是真的清白。”
“草民謝皇上隆恩!”司徒藍喜極而泣,能夠得到重審的機會就行。
當初父親被人陷害,那些人有權有勢,她寫的訴狀根本就到不了聖都。幸虧她機靈逃脫,混入了軍營,否則她一家的冤屈永遠得不到清洗了。
霍铮也高興,拉着司徒起來,笑得比司徒還開心。
霍老将軍在一旁看到孫子的表現覺得丢人,別開了眼。
傍晚,天色漸暮。
齊文帝還在禦書房批改奏折,養心殿的奴才正在打掃換新,見着皇後娘娘他們紛紛跪下行禮。
章音華擡手讓他們起來,她走進去,看到有個宮女正要重新往紫色香爐裏放香,走過去攔住道:“慢着。”
宮女将手中的青色的香放下,行禮問道:“皇後娘娘可有什麽吩咐?”
章音華從紅栀手中拿過一個錦盒,放在桌上道:“皇上這幾天有點風寒,這是本宮特意找太醫院讓他們重新研制的香,既可驅風寒又能凝神安眠,以後養心殿的香都用這個吧。”
宮女猶豫地看着桌上的錦盒,“可是…”
紅栀冷哼道:“可是什麽?怎麽,你是怕皇後娘娘對皇上不利麽?”
那宮女僅剩的一點猶豫之色也被這話吓得盡散,慌忙跪下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只是…”
“好了紅栀,別吓到她。”章音華溫柔将宮女扶起來,笑着對她道:“本宮只是憂心皇上的龍體,不會有事的。”
那宮女有些受寵若驚,臉紅道:“奴、奴婢這就換上。”
“嗯。”章音華淺笑着看着她将香換好,剩餘的就放在她的手上,道:“你叫什麽名字?”
宮女抱緊錦盒,弱弱道:“奴婢叫伏蘭。”
“伏蘭啊…”章音華親熱地喊了一聲,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本宮瞧着你喜人,改日找皇上将你要來本宮身邊可好?”
伏蘭欣喜,雖說養心殿月錢多一點,但是長遠看還是未央宮好。聽姐妹說不僅活少規矩也不多,而且皇後娘娘又心善,那裏簡直是宮裏的奴才最想去的地方。
沒想到自己也有這個機會,還是皇後娘娘親自說的。
伏蘭趕緊跪下:“謝皇後娘娘,奴婢願意的。”
紅栀趕緊将人扶起來,笑呵呵地說:“那姐姐就在未央宮等妹妹了。”
伏蘭笑容滿面,連連應“是”。
章音華和紅栀走出養心殿,經過禦花園時看到那些新冒出來的春色,她停下腳步折了一根嫩枝,對紅栀道:“今年的春天好像來得有些早了。”
紅栀看了一眼皇後娘娘手上的嫩枝,垂眸道:“辭舊迎新,來得早只能說明舊的早就該被替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