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1
莫斯科梅加體育館內, 男子單人滑比賽進行大半,現在是休息時間,掃冰車撫平被之前出場選手折磨得傷痕累累的冰面, 接下來一組會在掃冰結束後五分鐘以內開始最後的熱身。
安德裏安、何煥、成明赫與埃文斯, 四人作為成績佼佼者同在最後一組出場, 按照抽簽順序,安德裏安第一個登場, 随後是埃文斯與成明赫,何煥壓軸。他抽到簽時大家都不由得投來同情目光,雖說最後一名出場發揮好分數空間高,然而前面三位高手輪番獻藝, 等到他時, 裁判的評判标準和欣賞期待早已被拉至最高, 稍有不慎,分數就會斷崖式下跌。
總之這樣一個刃尖起舞美則美矣險則過險的位置,對職業生涯第一次參加世界錦标賽,同時身上還肩負着國家明年奧運會名額的何煥來說, 說是登上國際舞臺以來最險峻的考驗也不為過。
宋心愉的兩個弟子在同一組,按照常理,他沒有辦法同時臨場指導兩個學生在六分鐘練習進行比賽, 但何煥在六練時比較安靜自我, 喜歡自己找個角落自己滑, 只最後需要宋心愉提醒一些比賽時注意的事項;而成明赫會及時和宋心愉溝通反饋, 一會兒一返回, 這樣反倒很好,宋心愉指導的時間完全錯開,看上去從容不迫, 頗有運籌帷幄的巾帼大将之風。
平常何煥和這三個人都算熟悉,甚至可以說是朋友,但比賽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沒有任何輕松閑談的心境。六分鐘練習結束時,除了即将比賽的安德裏安,所有人都依次下場,何煥跟在埃文斯身後,他比賽服是灰白色,離近看是半透明的材質,透過衣料,肩膀上清晰可見一圈圈纏繞的白色醫用繃帶。
埃文斯受傷了?什麽時候的事?
師兄關注埃文斯的最新消息比看天氣預報的頻率都高,知道了什麽就會和他講,他沒說就是沒有任何新聞,只可能是埃文斯沒有公布自己的受傷。男選手的肩背是除了腿腳以外,受傷最高發的身體部位,何煥也在練跳躍時摔到,但小傷居多,影響不大,但怎麽看埃文斯的傷勢都不像小傷,然而他們正在退場,比賽馬上即将開始,不能打擾其他選手的準備,何煥什麽也沒問,默默跟在他後面,套上冰鞋刀套,跟在宋心愉身旁與成明赫一起返回休息區,等待輪到自己登場。
剛踏進休息通道,場內的歡呼就潮水般擁擠推搡着闖入,畢竟此時登場的是安德裏安,俄羅斯選手,他主場作戰又一個賽季沒見人影,受到的關注和得到的歡呼同樣多,何煥也沒見過他的節目,雖然還沒比賽的選手看別人的節目容易分心,但何煥從來不太在意,他反而是多看別人的節目越到自己登場時,勝負欲望越強烈,要是前面所有選手都發揮出色,他的腎上腺素就會指使他的大腦完完全全進入一種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興奮狀況,宋心愉說這叫比賽型人格,天生就是當運動員的料。
直播畫面上,安德裏安已經在冰場中央等等音樂開始,他的短節目選曲是手風琴旋律《最後的華爾茲》,這也是本賽季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使用,人人屏息期待,賽場靜寂猶如深夜的曠野。
音樂開始。
如果說上個賽季,大概何煥還看不太懂這個選曲與編排的奧妙,但他如今已是跟随大師學習近一年的國标舞,華爾茲的技巧和慢三拍的迷人已是早知早聞。
《最後的華爾茲》原本是一首幾十年前脍炙人口的老歌,但安德裏安的版本很多人從未聽過,以俄羅斯民族音樂常用的樂器巴揚手風琴作為主旋律,開場從鋼琴旋律過度到手風琴,這種手風琴音域廣按鍵多,演奏時指法變化快且跳脫,與傳統的鋼琴手風琴差別很大,音色極具民族特色。但拿來演奏華爾茲曲風,确實少有。
安德裏安擁有目前男單跳躍最頂尖難度的單跳——飛利浦四周跳,因此他壓步的節奏很快,幾乎是音樂一開始便進入滑行,但和音樂的拍子極為吻合,上肢動作也沒因為緊張的編排而缭亂,他的姿态和氣質在華爾茲慢三拍的節奏中被發揮到的極致,轉三步法進入起跳前,他的手臂始終保持華爾茲的基本持平,又仿佛是芭蕾基本位手,肩膀松弛,五指都是自然低垂,完全看不出是在比賽最緊張焦灼的最後一組時會有的放松心态。
但他的起跳是忽然緊繃的!
力量在瞬間灌注全身,像漲滿的弓弦彈出筆直的利劍,刃跳一般動能不會如此強勢,但安德裏安與何煥像兩個例外,他們一個是擅長刃跳的選手——何煥以爆發力見長,安德裏安擅長點冰跳,看他的後外點冰四周跳就知道他的跳躍能力覺不僅限于此,然而自己卻不知道安德裏安是怎樣跳出和自己比拟的爆發力度,這是只能從技術角度解答的問題。
驚呼之後又是歡騰的掌聲,安德裏安起跳勢猛,落冰卻異常輕柔,很有那種華爾茲舞裏轉身用力,探腿卻輕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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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是他長高後,颀長的脖頸和背脊一線猶如藤蔓,随着風一般的音樂節奏輕搖慢擺,修長的四肢延長身體的曲線,仿佛只是壓步都在舞蹈。
看得人火大。
安德裏安有這樣的跳躍難度基礎分和必定出色的完成分,想來分數也不會低,只要後面的跳躍正常完成。
華爾茲的旋律極為飽滿,又以獨具高雅的姿态被譽為“舞中皇後”,擺蕩是華爾茲的靈魂,在旋轉中調整身體重心,三個拍子的節奏裏,當第一拍探出主腿,身體下沉,重心低走;第二拍接踵而至的瞬間,重心輕盈仰擡;接上第三拍,這次全身都要拔高,仿佛水鳥脫出湖面将飛欲飛的姿态,每一片羽毛都閃動粼粼波光。
每個三拍都是一道波浪,整套節目起起伏伏,動作華麗但卻能保持始終如一的端莊姿态。
安德裏安自幼學習芭蕾,又有國标舞名師指導,是他們幾人當中舞蹈水平最高的選手,這個選曲能将他個人優勢展現到極致。
巴揚手風琴演奏的圓舞曲風很有俄羅斯民歌活潑又帶着淡淡哀愁的味道,觀衆在伴随進入定級步法的強節奏音樂拍手打起節拍,感染力頓時溢滿賽場,何煥坐在休息區,腳尖都忍不住随節奏輕輕貼地起伏,有幾個之前比完的選手笑鬧着進來看比賽,他馬上忍住恢複正襟端坐,渾身上下甚至眉毛都紋絲不動。
阿克謝爾三周單跳與路茲三周接後外點冰三周跳都是難不住安德裏安的,她飛快完成所有規定難度跳躍,在所有人整齊劃一的打拍子聲中,安德裏安換足跳進旋轉,在越來越快,甚至甩開觀衆鼓掌聲節拍聲的音樂裏,仿佛幻影般飛速由蹲距姿态到燕式姿态,最後完全直立,飛旋的影子模糊整個人的輪廓。
音樂戛然而止的剎那,他也雕塑般凝固。
觀衆為他起立鼓掌,身邊幾個選手也吹起口哨,何煥坐在那裏,滿腦子想得确是大概這賽季,從觀賞性和藝術性上來說,或許只有尹棠那套編排堪稱藝術品的肖邦短節目能和這套一較高下。
但尹棠卻在國內選拔賽被自己淘汰。
安德裏安的分數出現時,埃文斯已經準備上場。
何煥見他看也沒看屏幕顯示的98.95分便踏上冰面,一副舍我其誰心無旁骛的模樣。
但這個分數,是超過埃文斯年度最好成績的,也就是說他必須超越自己才能得到短節目的優勢,從而守住衛冕。
《山鷹》響起,埃文斯俯身曲臂,伛偻的展翼折出痛苦的弧度,像是鷹在低空時徘徊的姿态,低沉的小調緩緩昂揚,埃文斯才真正壓步準備跳躍。
他的起跳技術突出幹脆利落,步法進入後沒有任何多于擺動和降速,第一個單跳是薩霍夫四周,單看這個起勢,根本看不出埃文斯有傷在身。
可能是傷好得七七八八,何煥想,綁好醫用繃帶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多一層心理安慰。
他這樣想着,也稍有放松,無意瞥見鞋帶松了一條,低頭去系,忽然身邊和電視裏同時傳來驚呼。
何煥急忙擡頭。
只看到埃文斯痛苦躺在冰上,音樂還在繼續,他緩慢地用一只胳膊支撐站起,觀衆開始為他鼓掌,可是這種掌聲往往連安慰的意義都沒有,失敗的跳躍和冰面的重擊卻是實打實的。
埃文斯最擅長的四周跳失誤了。
但他仿佛沒有受到影響,除了滿身晶亮的冰屑随着重新啓動的助滑簌簌而落。
他兩個跳躍離得很近,何煥忍不住為他捏一把汗,這麽短時間內很難調整狀态,甚至可能上次摔倒的陣痛仍在,想以完美狀态跳出無可挑剔的阿克謝爾三周幾乎不可能。
但沒有任何調整的餘地、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這是整個賽季最重要的比賽,他沒有選擇。
埃文斯還是用最高難度的進入方式蓄力,騰空而起。
蒼涼的秘魯民歌在這一刻仿佛才是真正在唱響它歌詞所詠嘆的哀涼:
……
“人被大地束縛,生于斯世,所嘆悲傷……”
……
作者有話要說: 歌詞是我看英文版簡單翻譯的,可能不準,但大概是這個意思,山鷹之歌好好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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