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在不安、焦慮、自我懷疑等幾種情緒的相互拉扯下, 江玥做了一件事情。
他起身去找來了傅鴻與的煙盒,從中拿出一根香煙,再用傅鴻與一直放在他這兒——實際上是被他偷來後、一直沒還的ZIPPO打火機, 點燃了香煙。
他看着滋滋燃燒的紅紅煙頭, 以及那縷随着空氣流通方向流動的白煙, 心裏忽然生出莫名好奇心和渴望感來。
他神差鬼使地将吸住煙嘴, 學着傅鴻與、易勝天他們抽煙時的模樣,用力地吸了一口煙。
“咳咳咳——”不熟練的吸煙姿勢, 讓江玥毫無意外地被香煙嗆了一大口,“咳咳——什、什麽啊, 好苦……”
江玥急忙将香煙架在一邊的煙灰缸裏, 半蹲下身幹咳,企圖咳出喉管裏嗆人的尼古丁味。
這樣自我折磨一般的抽煙行為, 反倒給了他沒來由的“安全感”。他嗅聞着以往最讨厭的香煙味道, 終于從味道之中, 重新感受到了傅鴻與的存在。
長夜漫漫, 唯有香煙陪伴。
曾經江玥不明白, 為什麽傅鴻與等人這麽愛抽煙、嗜煙如命,現在終于明白了:是愁的。
愁的、累的,心裏苦的。當沒有其他的東西可以借以疏散情感時, 香煙就是最好的選擇。
江玥把香煙當成了安神的熏香,任由它在水晶煙灰缸內燃燒。他嗅聞着那滿屋彌漫的香煙味道,終于陷入了安睡。
兩日後, 稅務稽查局的人準時來到。和稽查局一起光臨的,還有李政耀和他的小隊。
那個陣仗,倒是不如江玥想象中的可怕。論可怕、吓人,肯定還是李警官第一次突襲搜查、和在喜悅酒店的緝毒行動更勝一籌。
在他們眼中, 江玥是受害者、是什麽都不知道卻被變态企業家害慘了的小可憐。面對江玥時,不管是稽查局的人、還是跟李政耀一班的警察,雙方人馬都表現出了極大的友好态度。
李警官更是給江玥來了一套人文關懷,各種好聲好氣地詢問江玥的心理狀況、情感狀況,似是害怕江玥想不開。
“都還好吧?”李警官拉着江玥,在兩張小圓凳上坐下,“傅鴻與走了之後,你的生活都還好吧?”
因為要對別墅內的東西進行價值評估,下到桌椅板凳、上到天花吊燈,都不能逃過稽查人員的法眼。家裏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江玥和李警官只能坐小圓凳。
“嗯。”江玥乖巧地點頭,“我……我沒受什麽影響,也沒有什麽想不開的。”
除了不能在他人面前表現出對傅鴻與的關懷态度外,江玥确實沒什麽想不開的。真要有,那也是前幾天的事兒,如今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至少還有芳姑、至少還有安安,至少的至少——他還沒有等到傅鴻與回來。
再有想不開又怎樣?日子不還是一樣要過的。
“那就好,你沒受影響就好。”李政耀松了口氣,“雖然不太清楚,傅鴻與和你之間具體發生過什麽矛盾,但……就你們之間簽訂的協議來看,他真的對你做了不少過分的事情。
“如果你有這方面的心理困擾需要疏導,你可以聯系我,我會及時給予幫助的。”
“謝、謝謝你,李警官,有需要我一定會找你的。”
江玥有點心虛,忍不住低頭回避李警官的視線。
“我可以好奇地問一句嗎?核查完之後,先——傅鴻與會被判什麽罪名啊?會……會被關很久嗎?”
“我也說不準,目前看來傅悅在賬目上的問題比較大,具體情況要看稅務核查的情況。如果數額較大、行為嚴重,那可能會被判個三五年吧。
“如果數額較小、行為較輕,稅務總局認為可以給予機會,那補稅補罰額後釋放、也是可能的。”
“真的呀?”江玥眼睛一亮,忽然來了機會,“就是說,他還是有機會回來的?”
說完大概覺得自己有些急切了,江玥又急忙找補。
“我、我不是關心他的意思!只是我和他之間,還有很多私人的事情沒有解決;他說不見就不見,讓我很慌張、很是沒有了思緒。”
李警官安慰性地拍拍江玥的肩:“會有機會給你們彼此對峙的,只是現在還在查賬的階段,所以有些顧不上你。
“退一萬步說,就算傅鴻與有個什麽罪名,那你也是受害者——有那份協議在,你是一定會有補償的。”
“補償?”江玥眨巴眨巴眼睛,“什麽補償?”
“你應得的補償,目前看來,傅鴻與主要涉及兩樣罪名,一個是脅迫你簽訂不平等協議,另一個是涉嫌利用你洗錢。只要罪名坐實,那你是肯定有補償的。”
李政耀接過同事遞過來的水,送給江玥。
“就放寬心吧,等我們的結果。”
江玥沒說話,拿過溫水杯勉強笑了笑。
稽查對價的行動持續了兩天。兩天時間內,家中大大小小的物品都被翻查了個遍,江玥的物品也難逃一“劫”。
他的寶石首飾、奢侈品衣服等,統統要估算定價。
江玥想,這應該是稅務局的人怕傅鴻與用購物的方式洗錢?
不清楚傅鴻與有沒有在送他的東西中做手腳,江玥非常害怕這些物品被沒收後、不再歸還。但還好,傅鴻與給他的東西向來是最“幹淨”的,稽查局的人摸查了一圈都沒查出問題;估過價格後、就将物品放歸原位了。
這讓江玥松了一大口氣。
要是連那些東西都被收走了,那江玥可真是哭都沒地方哭。
倒不是說他有多麽喜愛鑽石珠寶,而是他想盡可能地留住那些傅鴻與存在過、傅鴻與曾很愛惜他過的證據。
若是連這些證據都沒有了,那江玥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裏尋找傅鴻與的蹤跡。
結束稽查的當晚,劉掙帶着下屬過來拜訪。
這趟過來,劉掙除了照例帶上好酒之外,還帶了一份精致的六寸小蛋糕。看得出來,他在很努力地照顧着江玥的情緒。
“小夫人,抱歉抱歉,因為稅務稽查的事情、我來晚了。”劉掙一邊給江玥切蛋糕,一邊道歉不斷,“一聽說稽查結束,我就立馬趕過來接應您了,希望您不要生氣。”
“不會。”江玥接過劉掙給的蛋糕,“先生出事之後,你還這麽忠心地替他辦事,我感謝你都來不及,怎麽會怪罪你?”
“不敢不敢,這些只是我應該做的。就我和鴻與哥多年的交情而言,這都是小事了、小事。”劉掙陪着笑,好聲好氣問,“小夫人下一步要如何做打算?按照鴻與哥的安排,您應該是要被我接走、去廣城生活一段時間的。”
“廣城……?”江玥神色猶豫且為難,“要去那麽遠嗎?”
從北到南,整整三個小時的飛行距離。要是去玩玩的也就算了,忽然要去那邊居住……?
江玥接受不了。
不是不喜歡廣城,而是他不願意離傅鴻與太遠。
只要還待在華安,他至少物理距離上是和傅鴻與接近的;只要想到他和傅鴻與還在同一個城市,他的心裏就會好受許多。
劉掙點了點頭,解釋這樣做的理由:“這是鴻與哥的囑咐。傅悅被查封後,華安內有不少勢力對傅悅的財産虎視眈眈,小夫人若是繼續留在華安,難免會被這些鬥争殃及。
“我是廣城發家的,在廣城有不少勢力。帶小夫人到廣城生活,一是能遠離華安這邊的紛擾,二是我有足夠的勢力和人脈、能很好地保護小夫人。”
劉掙的話不無道理。如今的傅家不是原來的傅家了,只是一具殘破的軀殼,人人都想來掏空一把、順勢踩兩腳。
江玥在這邊無依無靠,既沒人庇護、又沒人照顧,不如遵從傅鴻與的安排、跟着劉掙去廣城。
劉掙的妻子孩子、人脈勢力等都在那邊。退一萬步說,就算不能給江玥創造跟華安一樣好的生活條件,那也比守着大別墅、身邊孤孤零零只有兩人陪伴的情況好。
江玥不舍地看着黑白別墅:“我走了的話,這邊的房子怎麽辦?暫時空着嗎?”
“嗯。”劉掙實誠地回答,“如果後續情況仍是不利,我會想辦法把這座別墅套現處理的。”
“套現處理!?”
江玥搖頭,堅決不要。
“這裏是我和先生一起住的地方!房子沒有了,那先生回來時要怎麽辦?”
江玥情緒激動。劉掙見狀,急忙補充解釋:“小夫人別着急,我只是說如果。
“能留住我會盡量留住,不能留住也希望您能理解我。若真是迫不得已,要送小夫人出國和母親團聚,那我認為,賣掉房子換取流動資産,是非常不錯的一個選擇。房子不住幹放着,容易貶值。”
道理其實江玥都懂,就是心理上這道坎兒實在過不去。眼看劉掙已經解釋說明了這麽多,他也不好再驕橫耍脾氣,只能點頭表示理解。
“好吧……”
江玥再沒有了享受甜點的心情,蛋糕吃了沒兩口,就被他放下。
“消息來得太突然了,我完全沒做好心理準備。稽查剛結束,家裏四處都很亂,我得好好收拾一下家用、再整理行李。你能給我三五天時間、讓我緩緩神嗎?”
“沒問題。”劉掙一口答應,“這個是完全沒問題的!小夫人您也不用慌張,我們不急這一兩天。檢查剛結束,您也理理思緒、緩緩神;別說三五天時間了,你想在這裏再住半個月也行。
“您有我的聯系方式,有什麽狀況、您盡管打電話向我說明就行。只要您一句話,我別說是在廣城了,在天涯海角都得飛過來替您解決!”
“嗯。”江玥跟着劉掙站起身,送客出門,“辛苦你了,這趟就先不跟着你去廣城啦。真有困難,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
芳姑陪江玥一起送劉掙離開院子。
站在前院,江玥扒着院子的鐵門,目送着劉掙的車越開越遠、直到消失在道路盡頭後,他還是繃不住了,轉身紮進芳姑的懷裏,想哭但擠不出眼淚。
“姑姑……”江玥的聲音小小,“姑姑你聽到劉掙剛才說的話了嗎?他說、他說要我們搬走……”
“嗯。”芳姑溫柔地摸着江玥的腦袋,細聲安慰,“我都聽到了。這是爺的安排,爺肯定是為了我們着想,我們不必要為此太過傷心。”
“可是……可是怎麽能不傷心?”江玥又開始想不通了,“這裏、這裏是我和先生住了快半年的家啊……”
他曾費勁一切心思想逃出去的黑白地獄,如今竟然成了他最無法割舍的“家”。
人啊,對某種事物認知的轉變,還真是夠可怕。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江玥就待在家中,和芳姑、陳安兩人一起收拾東西。
該帶的東西帶走,不能帶的東西打包封起來、免得落了灰塵。
原本黑黑白白、本就走簡約路線的家,在收拾過東西後,顯得更加簡單樸素、更加空空蕩蕩。
站在客廳裏大喊一聲,甚至能聽到層層遞進的回音。
“好啦,餐具都收拾好啦!”
打包好飯廳裏不常用的餐具,江玥懶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長籲一氣。
“一樓都差不多了吧?沙發用布遮好了、桌子也蓋起來了。廚房呢?廚房裏多餘的食材都清掉了?”
“不常用的都清掉了。”芳姑将煲好的砂鍋粥端出來,“留了一小部分,估計還能吃個三四天,吃完就沒了。”
“後院的藤椅我也搬進來啦。”陳安摘掉套線手套,邊往裏走邊嘆氣,“好一段時間沒人用藤椅了,我一摸上面全是灰塵,唉。”
“哎呀,沒事沒事!”江玥擺擺手,調動陳安的情緒,“搬進屋裏就不容易染灰塵啦!安安先去洗個手,洗完過來喝粥吧!”
陳安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表達不當,急忙收起沮喪的一面,打起精神:“好嘞!等我一會兒,我順帶去給樓梯間的綠植澆澆水。”
“嗯嗯,去吧去吧!”江玥主動拿起飯碗和湯勺,“我給你們盛粥。大家今天都辛苦了,要吃好好、吃飽飽~”
兔子小夫人要幫忙盛飯,芳姑也沒有要故意攔着。她順勢在餐椅上坐下,拍着餐桌打量四周。
“将架子上的裝飾品都收起來後,咱家看着更冷清了。”
“沒辦法呀,”江玥不想把喪氣的一面表露出來,故意将話說得輕快,但仔細聽,還是能聽出他的語調是往下降的——話語裏的失落情緒,始終還是藏不住的,“再過幾天就要離開了嘛。搬家之前,都是要這樣收拾的啊。”
“也對,是我心思太多了。”芳姑知道小夫人的心思,急忙将話拉回來,“稽查之後,還能留下這麽多東西,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我們應該要感到開心才對。
“明天該打包二樓的東西了?那可得多加小心,二樓很多都是爺的私人物品,千萬別弄亂了。”
“嗯!”江玥先給陳安盛好一碗粥,再為芳姑遞過另一碗,“吃吧姑姑!今晚的粥超級香哦!我們別想那麽多了,先把今天的晚飯解決。”
“诶,”芳姑雙手接過,笑了笑 ,“謝謝小夫人。”
在這樣努力給自己、給芳姑和給陳安打氣的生活模式下,江玥才能熬過這些晦暗無光的時日。
他撐過一個又一個的白天,直到黑夜降臨。
黑夜降臨的時刻真的很可怕。白天還能有人在身邊陪着,心情不好、要開始陷入沮喪時,他會想着他人的存在,努力忍一忍情緒;但到了晚上、孤身一人在房,江玥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周圍安靜得很令他害怕。
為了方便照顧他,芳姑已經從一樓的小房間、搬到了二樓傅鴻與的書房。可盡管江玥知道一牆之隔的鄰房、就有人在守着他,他也還是覺得恐懼、焦慮、成夜成夜地睡不着覺。
他太懷念被人摟在懷裏安睡的日子了。曾經他覺得那是束縛、那是禁|锢,但現在他真的無比想念、無比希望能再體會一次那種感覺。
幹躺了一會兒,又是睡不着覺。明明經歷過一天的勞動後,身體已經非常疲憊了,但大腦卻始終混混沌沌,想睡睡不着、精神游離在睡與不睡的邊緣。
江玥故技重施,又起身去點燃了傅鴻與的香煙。
自打上次拿傅鴻與的煙當熏香用、成功地安睡了一個晚上後,江玥學到了。現在只要他失眠,他就會冷不丁地爬起床來,找煙盒點煙。
可惜他不會抽,只能點燃後舉着香煙四處揮灑,将香煙的味道滲透到各個角落;然後再小心翼翼地熏一下枕頭和棉被,讓睡覺的床具都沾上尼古丁。
他用這種方法,創造出好似傅鴻與還存在一般的感覺。
弄完,江玥撲到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确認味道跟自己印象中、傅鴻與身上的臭煙味類似後,才枕一個枕頭、抱一個枕頭,将棉被卷得嚴嚴實實的,閉上眼睛陷入安睡。
因為生理上已經足夠疲憊,所以困意一旦上湧,他就能輕而易舉地進入深度睡眠。
像是忽然宕機一般,江玥感覺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黑暗。
直到——
“唔……”意識迷糊中,江玥感覺有人在觸摸他的臉頰,“別動……”
作者有話要說: 0點前還有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