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意
杭州府自古以來就與妖有緣。
早前他們津津樂道梁山伯與祝英臺,連那西湖邊的萬松書院都給改名叫做梁祝書院。
後來他們樂此不彼談論那姝色絕代的白蛇與那許仙許郎中,舊月裏都還是那茶樓酒肆裏最受好評的故事。
現今麽……
他們喜歡那杭州府的貓老爺和随雷雨突降的老虎精的故事。
相傳那貓老爺,本是觀音菩薩坐下仙童。因眷戀孤山老虎精,從而下凡化作一只山中大貓。
一虎一貓在山中作伴,時日漸久,便相繼化形。仙童而生的貓妖得觀音菩薩真傳,又與老虎精日夜糾纏,突有一日,感而有孕,腹中疼痛,誕下一只老虎崽子。
崽子誕下,貓妖卻漸化男身。因擔憂養不活虛弱幼崽而日漸憂郁,菩薩卻要他獨自下山去往杭州府中,普渡勞苦衆生。
于是貓妖便悄悄開了間治病救急的鋪子。
老虎精尋遍不着妻兒,便踏雷而至,怒招疾風驟雨遍灑杭州府。終于在河坊街尋到妻兒下落。
……
真是一出集靈異神怪、性別轉換、陰差陽錯、邊緣戀歌為一體的,感人至深的好故事!
貓老爺聽得臉都綠了。
好你個徐小秀才,你是不是還有一個名字叫馮夢龍啊!
白七卻聽得興高采烈,只覺那鬼裏鬼氣的徐秀才,還是有點看透本真的能力。難怪人家年紀小小能考秀才麽。
他心中愉悅,就把身上那從徐秀才手裏得來的唯一一塊碎銀子,都打賞給了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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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安在一旁看着,下巴一揚,問他:“怎麽,聽我被編排這般高興?”
白七立刻搖搖頭:“沒有高興。我只是覺得這些荒誕的故事裏,也有些話說得很對。”
顧長安:“什麽?”
“我就是特別特別喜歡你。”白七淺茶的眼睛裏蓄滿了光,“長安要是哪天真的不在了,我或許……”
“人類嘴裏的喜歡,和你認為的喜歡,是兩種喜歡。”顧長安打斷他的話,又遞給他一包小餅幹,“吃麽?”
“沒有兩種,就是一樣的。”白七認真地說,“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你去親親抱抱別的貓,我——”
一塊餅幹被直接塞到了嘴裏。
白七下意識的咀嚼了兩下,只覺得新餅幹裏蘊含的靈氣并不如長安第一次做的那麽濃。正想着,就聽長安問:“哪次更好吃?”
“上一次的。”白七說。
“白七爺。”顧長安含笑看着他,“這好像是你第一次吃我做的餅幹。”
白七:“…………”
白七:“我……”
顧長安看着他慌張的樣子,心下又軟了一分:“好了。人也找過了,茶也喝過了,故事也聽過了。我們該回家了。”
菩薩的貓妖給孤山的老虎精生小老虎,和他顧長安有什麽關系?只要他不聽不看,他就不尴尬!
他站起身悄悄伸了個懶腰,整整衣袖,大大方方帶着白七離開了茶樓。
……
小奶橘看過徐家一家人,想重新做貓的心情就變得有些迫切。
小警長看着,有些頗不是滋味:“重新找個主人有什麽好的?他能比長安更好嗎?”小警長一邊舔毛一邊問。
小奶橘被它舔得“呼嚕呼嚕”,慢吞吞的湊過去要親警長。
小警長長腿一按,把小奶貓就地按趴下:“不要亂動。”
“喵嗚……”小奶橘趴在原地繼續“呼嚕”,“長安和主人……是不一樣的。”
“你還不是別人的貓!”小警長嚴厲道,“又哪裏不一樣了?”
“嗚……”小奶橘将腦袋埋在短短的手手裏,說不上來。
它太小了,活着的時候懵懵懂懂,死亡之後也迷迷糊糊。但它就是覺得,那是不一樣的。
活着和死了是不一樣的,長安和小徐秀才也是不一樣的。
它想要一個溫柔的主人,想要一個幸福的來生。
想成為某一個人唯一的心肝寶貝。
在那個人出現的時候,他和全世界都是不一樣的。
小警長卻覺得,現在的小貓咪很是孺子不可教也。
人類太善變了。将自己的心願寄托在一個人身上,并不明智。這世上人往來千千萬,也不是人人都與長安一樣的。
可那是小奶橘的願望。
貓咖只是它短暫的居所。它清醒的想起了自己的願望,遲早會離開貓咖。
小警長低頭将小奶橘舔了個遍,一個貓生着悶氣,竄進了院子躍上牆頭。
它最初到貓咖的時候,也很想離開。每日每日守在牆頭上,只希望有一日那牆外的重重火焰能漏出一個縫隙,讓它從中掙脫。
掙脫之後就是天大地大的自由。
可是慢慢的,它越來越強壯,記憶也越來越清晰。它卻不想離開這裏了。
小警長實在不懂,一個主人,又哪裏能比貓咖更好。
小奶橘分明在人類手裏受過苦的……
它想不通,尾巴就煩躁地打着牆。
尺玉趴在另一邊的樹梢上,睜開一只眼懶洋洋地看貓貓困惑,心情很好的用尾巴拍打着樹葉。
這些小貓咪們一只比一只傻,果然只有尺玉才是貓咖最聰明的貓貓!今天一定要找長安争取更多的小點心!
它想到這裏,當即跳下樹溜達進廚房。長安正在廚房裏烤制小餅幹。
香香甜甜的味道充滿了廚房,白七爺站在門口,腳邊是安靜蹲坐的小白虎。尺玉從他倆的腿邊溜進門,轉頭沖着小白虎“喵喵”兩聲。
小白虎“嗷嗚”回答,然後兩只小貓咪不約而同擡頭,看向白七。
白七呆愣在門口放空。
就算變成人了,他也有困惑。
他總覺得自己這層小馬甲岌岌可危。可長安每次都是碰碰小馬甲,看它搖搖欲墜飄來蕩去,然後又收回手。
這是什麽意思呢?長安希望他是什麽樣的身份呢?
虎虎不懂,虎虎困惑。
做虎不容易,做人也好難哦。
“你們都在幹嘛?”顧長安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尺玉你是不是饞啦,小餅幹還要烤一會兒。”
聽見自己的名字,尺玉果斷放棄小夥伴,幾步竄上長安的肩膀,用力蹭了蹭臉,才嬌聲嬌氣地說:“我不饞喵。我是有正經事要問你噠。”
“嗯?”
“我們的小黃,你要送她去投胎了嗎?”尺玉問。
“我也有個問題。”顧長安沉吟着,“它這個心願,我要怎麽做才能幫助它?”
“喵嗷。”尺玉感嘆道,“那是它還沒下定決心呢。你且再等等喵。”
小奶橘太小了,估計連“決心”是什麽都不知道。
不去靈隐之後,它每天都在貓咖,跟着小警長學習爬樹攀岩,滿世界追着顧長安戳給它的毛球球玩。
全然一副萬事不知整天傻樂的模樣。
它不急切了,徐小秀才就更着急了。他恨不能一日三餐定時定點來貓咖看貓,每天都可憐巴巴追着顧長安:“貓老爺,貓老爺,今日小黃可以與我回家了嗎?”
實在是一副和小奶橘完全相反的急切盼子模樣。
這個答案顧長安也不知道,只能安慰他:“不要着急,待到緣分到了,就與你歸家了。”
這緣分誰都不知道何時才回來。
直到七月初的一天。顧長安在睡夢裏看見了一張地圖。
那張圖細細描繪了整個杭州府,圖上許多地方都印着亮亮的貓爪印。貓爪印最亮的一處,則在錢塘縣小徐秀才家不遠的地方。
顧長安睜開眼,就看見小奶橘坐在床頭,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這是小奶橘第一次獨自一個貓來找他,顧長安點了點小貓咪粉嫩的鼻尖,問它:“你決定好了嗎?”
小奶橘睜大了眼,堅定道:“喵~”
“那我們走吧。”顧長安起身穿衣,抱着它就下了樓。
待他下樓,白七已經守在了貓咖門口。
他一頭白色長發已經束起,身上穿着一件新的黑白外氅,似乎早就料到今日晚間需要出門。
顧長安見到他,也不驚訝,只是說:“走吧,我們去送一送小黃。”
貓咖外夜色沉沉。
一踏出大門,就能聽見外間不間斷的蟬鳴聲。晚風還帶着熱氣,流水聲隐隐約約,微微驅散了一點熱氣。
這是個熱鬧的夏夜。
顧長安慣例将小奶橘放在了胸口的衣兜裏,兩人沉默地走在夏夜的河坊街中,行至路口,才想起宵禁了,每個路口都有栅欄封道。
那守夜的衛兵一見,驚得結結巴巴:“貓、貓——”
“勞駕,我現在有事要出城去,能行個方便嗎?”顧長安溫聲問。
“可是……城門已經關了,也不可能打開。”衛兵盯着他胸口發光的一團,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無妨。”白七說,“你們不攔着就行了。”
“應、應當不會有人攔着。”那衛兵說。
大半夜的,兩個妖怪突然要出城,誰敢攔着呢?
不過他倆出去……
衛兵想到自己最新聽說的故事,總覺得這事還是不要深想才好。
兩人一路順順當當走到城門處。高聳的城牆在夜色之中,宛如沉默的山峰。它阻攔在前,不許任何人越雷池一步。
守城的衛兵站在城門上厲聲呵斥:“幹什麽的!”
白七收回視線,笑着向長安伸出手:“長安,我帶你出去。”
顧長安笑了笑,将手遞給他:“那就拜托白七爺了。”
白七爺抓住他的手,微微一用力,就将人攬入自己懷中。他緊緊鎖住長安的腰,鼻端全是長安溫暖清新的味道,心裏湧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被長安抱着和抱着長安,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果然還是做人更舒服些。
“長安,你要抱緊我。”他說着,美滋滋地收緊了手。
長風聽命而來,微微一卷,就帶着兩人飛了起來。
巍峨的城牆化作腳下的陰影,星月之下,白七爺踏着樹梢,帶着長安往錢塘縣飛掠。
風卷起兩人的衣袂,在黑夜之中糾結纏繞。
待到飛抵錢塘,顧長安才發現,那地圖上最亮的貓爪,居然是小徐秀才的鄰居家。
兩人剛一靠近,就聽見了貓的叫聲。
小奶橘聞聲一陣,從顧長安的衣兜裏扒拉出自己的腦袋,也回應了一聲:“喵~”
“小黃。”顧長安把它帶出來,“你已經決定了嗎?”
小奶貓伸長脖子,蹭了蹭顧長安的下巴:“喵!”
顧長安摸着它軟軟的身體,有些不舍的嘆了口氣。
“小黃。”他低聲說,“哥哥一直知道,你是一個勇敢的小貓咪。在被狠狠傷害過一次之後,還能夠鼓起勇氣去信任、去期待,是了不得的本領。下輩子也要當一只勇敢的小貓咪,好不好?”
“咪嗷~”小奶橘仰起頭,輕輕親了親顧長安。
“去吧,寶貝。”
小奶橘在他掌心裏轉過身,義無反顧地朝着鄰家的牆頭一躍。
它在半空中化作寸寸光點,緩緩飛進了那戶人家。
突然,牆內傳出一聲驚呼:“爹爹,生啦——一窩六只小貓!”
“快快!廚房裏的鯉魚湯快端來!免得大咪的奶不夠喂!”
鄰居家人聲夾雜着貓叫,一片熱鬧。
顧長安站在牆外,聽了許久,才轉頭沖白七道:“我們走吧。”
白七卻沒有動。他伸出手,将顧長安圈緊懷裏,認真說:“這是一戶不錯的人家,你應該高興才是。”
“……嗯。我只是有點舍不得。”顧長安在他脖頸處蹭了蹭眼睛,才後退一步揚手隔開他的手,“走了,天都要亮了。”
天邊已有晨曦劈開黑夜,探出一點金光。
顧長安逆光而立,好似帶着燦金的冠冕。白七爺卻在他臉頰處輕輕一抓:“你看。”
他攤開手掌,掌心處握着一粒螢火般的微光。
“這是……螢火蟲?”顧長安問。
“不是。是小黃留給你的祝福。”白七微一震手,那光就飛了起來,抵達顧長安額心紅紋處,就緩緩融了進去。
“我們長安,要開心健康的生活。”他說。
顧長安怔怔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光芒融入的那一瞬間,他的五感霎時便得格外敏銳。他聽見了青草破土的聲音,聽見了微風輕掠的聲音,還有那六只奶貓叫裏,屬于小黃的聲音。
它的奶嚎聲堅定又有力,一聽就是很健康的小貓咪。
“我最喜歡長安了。”小黃最後的聲音響在他的腦海裏,“長安也要好好的長大啊。”
顧長安雙眼微紅,卻緩緩展開一個笑來:“謝謝。”
……
徐小秀才失魂落魄的回到家裏。
他只是在府學讀了一天的書,他的小黃就不見了。
他當然知道,貓老爺沒必要在這種小事情上戲耍自己,可是……明明說好的把小黃給他養的,明明說好的等緣分的。
他在府學努力的念書,想早日掙下功名給小黃換一個更大的貓窩,怎麽只是一眨眼小黃就沒了呢?
那是他的貓啊,貓老爺怎麽就能把他的貓弄沒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徐小秀才好想哭哦。
徐媽媽一見他那雙眼含淚的模樣就吓壞了:“怎麽了大寶?可是書院裏出什麽事了?”
徐秀才憋着嘴搖頭:“沒事的娘。”
一張嘴,腔就洩了出來。
他說沒事,徐媽媽就更慌了:“當家的,當家的你快出來看看我們兒子!”
徐爹爹一聽,一瘸一拐地跑出來:“怎麽了?大寶怎麽了?”
徐秀才畢竟還年幼,一被爹娘圍着關懷,心裏的委屈就忍不住了。
他一抹眼睛:“沒事,就是……貓老爺之前說要給我一只貓的。我好喜歡那只貓的,結果今天就不見了。”
徐爹爹小心翼翼地問:“貓老爺不給你啦?”
徐秀才把頭搖成撥浪鼓:“不是的,是不見了。”
“那是不是小貓……回孤山修煉啦?”徐媽媽說,“它們小貓也要上學堂麽,哪能一直在城裏玩。”
徐秀才抽了抽鼻子,覺得娘親說得有點道理。
可是他真的好想和小黃做一家人啊。他等了小黃那麽久。那是他的貓……
不說一聲就回鄉念書,貓老爺和小黃好過分哦。
徐小秀才悶悶不樂的回了屋,拿出書本準備挑燈夜讀。
他一定要努力考上狀元,然後告訴貓老爺:孤山自學不可靠,念書只有跟着狀元郎才有前途!
徐小秀才連着挑燈夜讀許久,徐家爹媽終于感到不對勁了。
念書哪裏能這樣念呢?總是不睡覺,身體都要熬壞了。若是想養貓,哪兒能缺了貓呢?
這一日,徐小秀才抱着書袋踏着夜色歸了家,剛推薦卧房的門,就聽見門內傳來一聲嬌氣地:“喵~”
他娘點燃燭火捧着一團小小的橘黃走進:“看看,這是什麽?”
橘黃色的小貓咪在徐媽媽的掌心擡起頭,燭光照得雙眼濕漉漉的,藍膜還未褪去。它凝視着眼前紅眼睛的小秀才,嬌聲嬌氣地:“咪嗷~”
徐小秀才接過貓,忍不住嚎啕大哭。
天定的緣分果然會遇見,他的小貓咪終于回來找他了。
“從、從今以後,你就叫小橘子了知不知道?”
“喵嗷~”
“跟我姓,大名姓徐,叫徐橘子!”
“嗚喵~”
“要好好陪我念書知不知道?等我拿了狀元,就去找貓老爺,讓你衣錦還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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