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過來
“回家回家,回屁啊?我家就在這裏好嗎?”江潮頭也不回地指了指面前的老屋。這屋子很有些年頭了,木頭結構為主,刷的桐油防蟲蛀,但日子一久也有點腐蝕,牆板上還有幾個洞,可以想見有多容易漏風,在這樣的大雪天肯定冷的。
村裏以前有不少這樣的老房子,但現在還剩下的,也沒有幾間了,壯勞力都丢下家裏的地,出去打工賺了錢回來,把老房子換成了磚瓦房,就算一下子換不完的,也先拆了一半蓋新的,看起來就是一半磚瓦房一半木頭房那樣,也能湊合住——至少比老木頭房舒服。
江潮家,則沒有這樣的條件。
“我家不歡迎你。”停留在房門前,江潮銳利地蹦出一句,顧九枝臉色蒼白了下,卻沒有退卻,反而是道:“可是嚴格說起來,這裏其實是我家。”
“你!”江潮卡了一下,眉頭皺的緊緊的,她踹了踹腳下的積雪,雪花蓬起在半空,她硬邦邦地道:“瞎說。”
她的态度有一瞬間的軟化,因為顧九枝說的其實是對的,但她很快又恢複冷淡,不僅自顧自地進了屋,還無情地把門哐當關上了。
被丢在外面的顧九枝不是很意外,她在屋檐下站了一會兒,手腳漸冷,行李箱的拉杆更是凍得跟冰塊一般,她忙把它松開,松開時,感覺皮膚差點黏在上面,輕微的疼痛感令她眉心抽動了一下。
好冷啊。
顧九枝低着頭,把手放在嘴邊呵氣,等到手指不那麽僵硬以後,就去到院子裏,撿起江潮丢下的鐵鏟開始鏟雪。
先前江潮只鏟了一半來着。
一道門隔絕了江潮和顧九枝這個不速之客,她強迫自己将門外的女生抛到腦後,在屋裏靜靜站了一會兒,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之後,她才像是忽然回過神來,走到火塘邊,娴熟地撥了撥火星子,又往裏面丢了一些引火的竹片,再丢進去兩節竹子,火慢慢地就燃起來了,噼裏啪啦地響着,烤熱了房子,屋裏漸漸亮堂起來,也暖和起來。
江潮坐在火塘邊,心不在焉地往裏面丢着竹子,将火堆燒得越來越旺,早上提了放到火架子上的水,漸漸冒了熱氣。
顧九枝沒能跟進屋子裏,也一直沒有再喊她,又沒有敲門,不知道是走了還是沒走,其實江潮不用想也知道,那人肯定是沒走的。
江潮有點心煩。
顧九枝沒來敲門沒來煩她,她自己心煩起來。
火大,鍋裏的水很快沸騰起來,熱氣把蓋子頂起來,咕嚕咕嚕地響,江潮幹脆把蓋子掀開一點,心不在焉地看着水面不斷冒出的泡泡,如此又過了一會兒,她似不經意間回頭往窗外看了一眼,但因為屋內屋外溫差過大的關系,窗上起了白霧,看不到院中的景象,江潮又把腦袋轉回來,眼神更飄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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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院子裏突然傳出聲音,江潮一聽就知道,是鏟雪聲。
是顧九枝嗎?她......鏟雪?
江潮倏然站起身來,往窗邊走去,趴在窗上擦了玻璃往外一看,果真看到顧九枝撿了她家的鏟子,正鏟着她家院子裏的雪,說是鏟雪吧,連腳邊的一小塊都弄不幹淨,那樣子,笨死了。
鏟個雪都鏟不好,真是笨手笨腳的。
江潮狠狠皺起了眉,也不知道是看不慣顧九枝動她的鏟子,還是嫌棄顧九枝笨,又或者兩者皆有吧。
顧九枝這時也正苦惱着。她先前看江潮鏟雪挺輕松的呀,那樣一鏟一抛,雪塊就被抛到旁邊高高壘起的那堆雪上,動作利落又潇灑,怎麽輪到她自己,別說精準抛過去了,就連把雪鏟起來都有點難?人與人的差距真的就這麽大嗎?
咳,主要是她控制不好力道,力氣用大了,鏟子就直接埋進雪下的土裏,連土一起帶出來了,用的力氣小了,雪又鏟不幹淨......而且,實在是太冷了,手腳都僵硬了,動起來可不就跟個機器人似的,能鏟起來都算好了,還追求什麽完美?
顧九枝再一次深深地感覺到,家務活,真是她的一生之敵。
無論是洗衣做飯還是鏟雪,她都做的不夠好,好吧,是做的很差。說來也是因為從小到大沒碰過這些,雖然她性子并不嬌氣,但自小嬌養出來的身體,做起這些來确實不夠協調,摸起筆來得心應手的她,拿着鏟子,也不像個工人。
算了,慢慢做吧,總會做的好的。顧九枝心态好,耐心也足,不斷摸索之下,還是漸漸找到了手感,只是這時候她又想到,如果江潮看到她這個樣子,多半又會說她笨手笨腳了。
顧九枝臉上,不由浮現出一絲笑意,但馬上又化為落寞。
唉......也許也不會吧,也許,江潮現在連“笨手笨腳”都不願跟她說了。
磕磕絆絆地,好歹是鏟完了雪,這時候已近傍晚,天邊又下起小雪,顧九枝跑到屋檐下,猶豫地看了眼那扇木門,衡量片刻,還是沒有貿然去敲。
她默默地坐到自己的行李箱上,看着不斷飄落的雪花,想着有什麽可以讓自己進門的方法。
江潮一直趴在窗子上,看她艱難卻認真地鏟完了雪,看她跑到屋檐下躲雪,看她擡起手,想敲門又不敢敲的可憐樣子。
江潮:“凍死算了。”
她往火塘走,走了幾步,外面忽然刮起了大風,吹得窗臺呼呼作響,也有風從孔洞湧進來,令暖和的屋裏驟然降低了幾度。江潮跺了跺腳,兩腿好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往門邊走了。
去都去了,江潮就開了門,坐在門外的女人聽到動靜,驀然回頭望向她,江潮手扶着門框,不去與顧九枝對視,往一旁側了側身子,意思是讓她進去,顧九枝心中一喜:“江潮......”
江潮幹巴巴地來了句:“還不進來,是要凍死在我家門口嗎?”
她把“我家”兩個字咬的很重,看來還在計較顧九枝之前說的“這裏其實是我家”這話。
她說着,往門裏擡了擡下巴,顧九枝忙站起來,提着行李箱跑進去,江潮這才把門掩上。
看清屋子裏的景象,顧九枝的臉上,有一點不自在。
她恐怕從沒見過這樣貧瘠的地方,以及,這樣的屋子。
先前在外面,看不到屋子的裏面,真正走進來,顧九枝才驚訝地發現,這棟房子的地板,甚至也沒鋪過,土地原本是層什麽樣的,它就是什麽樣的,角落裏潮濕的地方甚至長了青苔,大冬天的也沒凍死。顧九枝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環顧黑漆漆的四周,神情有一瞬間的茫然,江潮看了一眼,心中想到,她這樣一個從頭發絲兒都透着精致的人,實在與這裏格格不入。
江潮倒是對這裏的一切習以為常,但在顧九枝眼中,江潮其實也和這裏格格不入,從相貌到氣質都不屬于這裏,她這樣的女孩子,合該住進世界上最好的宮殿裏,享受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可是那些都沒有,她被虧欠了太久。
顧九枝一時又沉默下來,臉上現出羞愧來,江潮不知道她內心的想法,把人放進來後就坐回火塘邊烤火,還轉了個身,拿背對着顧九枝。
她一直都很瘦弱,窩在那裏烤火的時候,就更是小小的一只,裹着棉襖都顯得很小,看得顧九枝眼眶發酸。
顧九枝用力眨了眨眼睛,把酸意逼回去。進了屋子後,她沒那麽冷了,但也只是相對的,她從沒受過這樣的凍,見到江潮在烤火就忍不住往那邊挪,結果江潮背後好像長了眼睛一般,喝止了她:“你別過來啊。”
顧九枝又不敢動了,凍得通紅發脹的手指抓着行李箱的杆子,站在那裏默默看着她。實在是太冷了,她又在冰天雪地裏走了這麽久,走的時候有熱氣還不怎麽樣,一停下來,身上的雪一化,脖子和手就凍得疼,寒氣入心,她忍不住連打好幾個噴嚏。
江潮背對着她,嗤笑一聲:“受不了就回去吧,還追到我家來了,這算什麽事啊?你以為我現在還會上當嗎?”
顧九枝還是那句話:“我們一起回去。”
江潮沉默了一下。
過了大約有十幾分鐘,顧九枝腳都站麻了,江潮才大發慈悲般道:“過來吧。”
現在小祖宗說什麽就是什麽了,顧九枝從善如流地走過去,看了眼江潮身邊的位置,沒過去,很“懂事”地在較遠的斜對角坐下了。
江潮又往火堆裏丢了兩節竹子,這邊都是竹山,大家就地取材,燒的就是竹子,顧九枝剛才留意到,隔壁有個小樓,堆滿了一筒一筒的幹竹子,正是江潮燒的這種,大約就是儲備來過冬的。
坐在火堆旁,果然很暖和。其實顧九枝這會兒已經沒那麽冷了,屋子裏畢竟溫度高,她在那裏站了一會兒,四肢已經稍稍回複了知覺,不像一開始那般僵冷了,這會兒一坐下,就舒服地嘆了口氣。
忽然,顧九枝想到了一件事。
不知道是從哪裏看來的一篇科普文章說,人在特別寒冷的狀态下,是不适宜立刻烤火的,因為會引發比較嚴重的後果。
所以,剛剛江潮不讓她烤火,之後又喊她過來,是因為這個嗎?
顧九枝眼神一亮,看向江潮,但江潮正低垂着腦袋,冷冷淡淡地望着火堆,臉上并無什麽表情。
但顧九枝就是知道,肯定是這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阿枝,會自己摳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