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別後重逢 “照片比我本人還好看麽?”

過了六七月的梅雨季, 南城這兩月都很少下雨。

眼下十月初,又開始下起蒙蒙細雨來。

這細雨像霧似的,比發絲還輕柔, 給整個春塘古鎮都蒙上了一層薄紗。

如夢似幻的, 讓人心境也變得柔和又細膩濕軟。

白芷早上從外面買菜回來,還看見很多人傘都沒打, 直接漫步在雨中。

也有些買了油紙傘,找着合适的地方拍照。

她路過小海棠橋的時候, 站在如霧的細雨裏,一擡眼, 看見春塘相館。

忽然間想起,這段時間太忙,她都很久沒去擦擦那張照片了。

也不知道, 那照片外面套的玻璃是不是已經模糊不清?

白芷把買來的菜歸門別類地收好,拿了濕紙巾出門, 回頭叮囑阿婆:“阿婆, 你就在屋裏別出來,外面下雨呢。”

“好的呀。”阿婆一擡眼,見她沒帶傘,又叫住她, “你怎麽不打傘?”

“雨不大。”

話音落下的時候, 人已經跑遠了。

白芷自認這幾月的忙碌讓她心境更加平和,至少每天夜裏因為太累,她沒有太多精力分心去想那個人。

但是。

從青禾巷裏出來, 一路往春塘相館去的路上,她還是沒能控制本心地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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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雨霧撲臉,溫柔濕潤, 帶一點很細微的涼。

她想起那些夜晚,有他的夜晚。

這是國慶小長假的第一天,春塘古鎮游客爆滿,白芷穿過擁擠人潮,來到了春塘相館。

很多游客在外面拍照,有的去橋上,有的站在廊檐下,大多都是女性,穿着各種漂亮的衣服,還有穿旗袍的。

五爺正在忙,拍照的是他店裏新招的攝影師。

白芷過去打了聲招呼:“五爺,辛苦啦!”

五爺擡頭見到是她,立即笑了:“阿芷來了?”

“是,您先忙,我随便轉轉。”

玻璃外罩也不見很髒,只是蒙了些灰塵。

白芷掏出濕巾,撕開包裝将它仔仔細細擦幹淨。

一次不夠,又撕了一張新的。

擦過後,上面留了些水跡。

五爺新裁好一張照片,忽然想起什麽,跑出來叫她:“阿芷,我想起來了。”

“嗯?”白芷好奇轉頭,看着她笑,“什麽?”

“這個人啊,前不久來過。”

白芷的笑容僵在嘴角,舉着的手慢慢放下,将手心裏那團髒掉的濕巾捏緊了。

“您是說”白芷擡頭,看向那張照片,“他?”

“是。”五爺點點頭,“不太記得是什麽時候了,應該是六七月?那天晚上我從外面回來,見到他離開。”

“好像,是從你們家那邊出來的。”五爺想了想,還有什麽要補充的,“他一個人,那麽晚了,應該不是過來辦事的吧。”

白芷手心越收越緊,捏得那濕巾都泅出水。

心髒仿佛也收緊了,叫人難以呼吸。

她緩了緩,忽地想起生日那晚出現的禮物盒。

“五爺。”白芷勉強擠了個笑,“是不是六月三十號那天晚上?”

五爺撓撓額頭:“不記得了哎。”

“老板——”

“來了來了!”五爺轉身進去,擺擺手,“我先忙了啊。”

白芷擡頭,看了眼那照片,轉身離開。

一顆心,是再怎麽也沒辦法平靜了。

傅玄西是獨自一人來的南城。

酒店的工作人員去接機,恭恭敬敬地說:“傅總,套房已經打掃好了,請問您現在需要用餐嗎?”

傅玄西一邊往外走一邊擺手:“不用,車鑰匙給我。”

工作人員訝異擡頭:“啊?”

“聽不懂?”

“沒!”

片刻後,工作人員和司機四眼呆滞地看着自家總裁開車離去,在蒙蒙細雨中淩亂。

這大半年,傅玄西可謂是對南城到春塘古鎮這段路熟悉至極。

依舊是将車停在古鎮外面,步行進去。

他想去買一束花。

之前在晝夜無雨,旁邊卡座有個女生說:“什麽呀,你對我表白都不送我花的嗎?你到底知不知道,一段感情都是從一束花開始的!”

他不小心聽到了,就這麽記了很久。

春塘古鎮裏跟外面仿佛是兩個世界,一進去就滿是擁擠的人群,喧嚣熱鬧。

傅玄西穿着一身寬松白襯衫,渾身矜貴氣質,陷在其中,高高瘦瘦的,身姿挺拔,面相俊美,實在打眼。

一路過去,別人風景都不看,全都看他。

“好帥啊!”年輕女生矜持又瘋狂,尖叫壓着聲音,偷偷舉起手機拍。

恰好傅玄西回頭找花店,被她在人頭攢動的街裏捕捉到靜态的美好。

“咦”又有人發出感嘆,“怎麽有點眼熟啊?”

“是哦。”一個女生皺着眉心點頭,“好像在哪裏見過等等!是不是那家照相館的宣傳照?”

“對對對!我也想起來了!我們剛剛不是剛從那裏走過嗎,咱倆還感嘆來着!”

是兩個年輕的女生,穿着民國學生的服裝,剛從春塘相館那裏拍完照過來。

她們離得近,傅玄西即便沒注意聽也全都聽見了。

他回頭,朝那兩個女生看了眼。

這一下,正臉全被兩個女生看見了。

竟也沒顧得上真人就在面前,直接激動地叫:“原來真是他!還以為是哪個不紅的明星呢!”

傅玄西眉骨挑了下,不太明白她們在講什麽,但卻從她們口中捕捉到個名字。

春塘相館?

這一挑眉,矜貴氣少了三分,散漫風流氣多了五分,惹得那兩個女生偷摸地掐手心忍尖叫。

傅玄西上了小海棠橋,跟随擁擠的人群下去,随意一瞥,見到斜前方的四個行楷大字:“春塘相館。”

這麽巧。

想起剛剛聽到的,他幹脆将買花的事情往後挪了挪,直接去了春塘相館。

此時春塘相館正忙碌,廊檐下有人在拍照,是個男生,斜斜地倚靠着廊柱,擡頭朝前方看,擺出個慵懶的動作。

這一幕,好像有點眼熟。

傅玄西腳步頓了下,一擡頭,見到相館外牆貼着很多照片,大小不一。

他側身,一張張看過去。

忽然間,視線被最上面那張大大的照片吸引。

這張照片比其他照片都大,又挂得最高,還有別人都沒有的玻璃防護罩,所以很吸引人注意。

最重要的是。

傅玄西盯着那照片露出幾分疑惑的表情。

這好像是他。

一瞬間,有些丢失的記憶紛至沓來,叫人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他好像想起來,自己二十歲那一年,是有來過這地方的。

當時這張照片還是被沈思言他們慫恿拍的,因為他本不愛拍照。

走的時候,相館老板好像問他能不能做宣傳照?

這感覺很奇妙

他二十歲那年的照片,居然會在一個這麽遠的地方存在這麽多年。

看上去,被保護得很好,還很新。

傅玄西伸手輕輕觸碰,指尖微涼,還隐約帶一點濕意。

他收回手指,在眼前輕輕撚了撚,确實有點水跡的感覺。

五爺出來叫攝影師:“萊盛,你——”

話音還未落,不知怎的,一眼看見旁邊站着的傅玄西,愣是打住了。

傅玄西察覺到有人看着他,轉過頭來,跟五爺對上了視線。

一時間,五爺的表情變得很激動,臉上的皺紋都生動起來:“是你?”

傅玄西疑惑得劍眉微挑,露出點微笑模樣:“您認識我?”

又指指牆上自己的那張照片:“這好像是我。”

五爺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而是回頭朝後面看了眼。

白芷那丫頭,才走不久,還不到兩分鐘。

傅玄西随着他轉頭的動作也朝那邊看了眼,但沒發現有什麽特別。

“是你。”五爺回過頭,還覺得不可思議,“之前你答應我用來做我們店的宣傳照的。”

傅玄西點點頭:“有點印象。”

又笑起來:“謝謝您幫我把照片保護得這麽好,還擦得這麽幹淨。”

五爺語氣裏帶點猶豫:“不是我們擦的,是”

五爺不确定白芷跟眼前這個男人有沒有過交集,所以有些糾結要不要把白芷說出來。

傅玄西似乎也并不好奇擦這個的人是誰,又轉過去看照片牆。

然後,他的視線忽然被幾道刻痕吸引了注意力。

在他的那張照片下,白色的牆面有幾道短短的刻痕,高度不一。

原本不特別,但就是,好奇:“是不是有小孩兒調皮,給您這牆面都劃花了。”

偏偏其他地方都沒有,就在他照片豎着的這一道下去有。

“”五爺清了清嗓子,“那确實以前是個小孩兒,不過現在長大了。”

傅玄西一下笑了:“看來您知道是誰劃的,怎麽也沒阻止。”

“因為”五爺看傅玄西挺尊老的,不像什麽壞人,決心豁出去一試,“你認識白芷嗎?”

傅玄西嘴角的笑瞬時僵住,轉過頭看他:“白芷?”

“她劃的。”五爺直接把人給賣了。

傅玄西愣了下,又轉過頭去看那些刻痕。

他是個極其聰明的人,悟性很高。

幾乎是轉瞬間,他的手指摸上最上面的那道刻痕。

這高度,實在有些過分熟悉。

是她的身高。

那下面的那些?

傅玄西彎腰湊近了細看,才發現,每道刻痕旁邊都有很小的數字——

13.14.15.16

一直到最上面,沒了數字。

這一刻,感覺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了。

夜裏十點,白芷剛洗完澡出來,正在擦頭發,忽然接到五爺的電話。

“什麽?”白紙一瞬間睡意全無,“相館要翻新?怎麽這麽突然?而且現在不是國慶假期剛開始嗎?”

“哦是要重新布置外牆啊,那還行,費不了什麽時間。”

“要!等等我,馬上到,那張照片一定給我留好啊,明晚裝飾外牆是嗎,到時候我來給您幫忙。”

白芷挂了電話,把頭發随意擦了擦,還是濕的也沒管,換了身衣服,跑去雜物間翻了兩樣工具出來。

一手螺絲刀一手錘子,風風火火出了門,像是要去幹架。

給阿婆吓得不輕:“幹嘛去呀?你別打架啊?”

白芷回頭笑:“您看我像那打架的人嗎,去五爺那裏取個東西,一會兒就回來。”

旅游旺季的春塘古鎮深夜也那麽熱鬧,白芷一路走過去,把那些游客吓得不輕。

反應過來自己這架勢實在有點兇之後,白芷收了收,抱在懷裏往春塘相館去。

剛剛電話裏五爺說叫她不用着急,他們先休息了,叫她明天再去取。

她哪裏等得了,叫他們先休息不用管她,這會兒走上小海棠橋,就看見春塘相館的門已經關了。

這倒好,方便她行動,不用怕被看笑話。

白芷走過去,準确無誤地找到那張照片的玻璃罩,忽然發現自己身高不夠。

左右看了看,看見個沒收進屋裏的凳子。

真是驚喜,她直接把那凳子拿過來踩上去,拿着螺絲刀一顆一顆地卸螺絲。

有些螺絲年深月久生了鏽,扭不動,還得靠錘子敲打。

白芷就這麽像個小偷似的,大半夜不睡覺拿着錘子和螺絲刀站人家牆外弄得叮鈴哐當地響。

好半晌,外面那層玻璃罩總算是取了下來。

白芷小心翼翼地拿着那玻璃下凳子放好,又踩上凳子取那張照片。

一直到最後終于順利将那張照片完美地取下,她才像是松了口氣。

“累死了。”白芷小聲地念了句,下凳子,轉過身。

呆住。

她呆滞地低頭看看自己懷裏抱的照片,又擡頭看看眼前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人。

有點懷疑,是不是太過思念一個人的時候,會出現幻覺。

朦胧夜色裏,小清河畔廊檐下,燈籠光線籠罩,那人斜斜倚着廊柱。

猩紅的火光在他指尖微閃,帶着淡淡煙草味的青煙白霧袅袅升起,模糊那籠在紅色光線下的英俊側臉。

不知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此刻正微微颔首,朝她看來。

白芷心口狂跳,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試探:“你”

頓了頓,聲音更小:“是人嗎?”

好像,對面那人愣了片刻,随即一聲嗤笑。

白芷頭皮發麻。

好像,是人啊

不是幻覺。

那麽

她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擡頭看他。

那自己剛剛,像小偷一樣,取這照片,是不是全都被他看見了?

反應過來,白芷立即把照片背到身後藏起來。

語氣驚恐多于驚喜:“你怎麽在這?”

“我也想問問。”那人終于出了聲,懶懶的腔調,卻叫人害怕,“你怎麽在這。”

“這是我五爺的地方,我想來就來。”白芷底氣不足地說完,有些心虛,“不是說不準來找我的嗎?”

“找你?”

“不是嗎?”

傅玄西點點頭:“你要說是,倒也是。”

白芷終于找回點底氣:“那不就對了,你違背諾言了。”

傅玄西沒應聲,只是這麽安靜地盯着她看,看得她生出些心虛。

從沒想過,時隔十個月的第一次見面,會是在這種情形下。

白芷以為,要麽永不再見,要麽街頭偶遇。

她或許會濕了雙眼,會哭,也許會釋然,會坦然地笑着跟他打聲招呼。

但怎麽想,也沒想到,居然是在這種,被他抓到自己“偷”他東西的情況下見面。

這時候,她心裏只剩下尴尬,什麽好久不見的激動欣喜或者矯情感傷,統統都沒有那麽猛烈。

她只想跑。

這麽想着,她已經開始不動聲色地挪動着雙腳:“總之,是你不對,就當,我們今晚沒見過。”

白芷深吸一口氣,拔腿就跑:“我先走了!”

傅玄西随手撚滅煙頭,邁開長腿,不等白芷跑出去三兩步,拽着她後面衣領,一扯,将人給扯了回來。

白芷剛洗完澡出來的,身上滿是沐浴露和洗發水的淡淡香味。

水蜜桃味的。

被他這麽往後一扯,那香味層層蕩開,直直地鑽進他鼻子裏。

這久違的、熟悉的、渴望的香味,這真實的觸感,這叫人心跳都難以自抑的體溫。

傅玄西調動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沒做出更出格的舉動,只是将人拽回來,抵在牆上。

“給我回來。”他低頭,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咽了咽喉嚨,移開視線,看向她的眼睛,“小偷。”

白芷心口猛地抽了下,躲開了他的注視。

然而被他困在懷抱與牆壁之間,臉頰上滿是他灼熱的呼吸。

身體的每一寸,都在瘋狂叫嚣。

她根本,不想逃。

白芷把照片緊緊地捏在手裏,嘴硬心軟:“什麽小偷!”

“裝什麽?”

“誰裝了!我偷你什麽東西?”

耳邊一聲冷笑。

傅玄西撐在牆上的手下移,食指刮過她側臉下颌線:“我倒也想問問,偷了我什麽東西。”

那熟悉的輕撫,帶着些白芷并不讨厭的輕佻,讓她沒忍住抖了下:“你都不——”

他湊得越發近了,熱熱的呼吸刮過她的耳廓:“為什麽自你走後,我什麽也不剩。”

白芷瞬間鼻頭一酸,倔強地不肯看他:“你在鬼扯什麽。”

“鬼扯?”傅玄西捏着她下巴逼迫她轉過頭來看着他,“偷我照片做什麽?”

白芷迫不得已地對上他的視線。

他低頭斂着眉眼,這麽熟悉的一雙眼,裏面藏着要吞噬人的深海,裏面暗潮湧動,叫人覺得害怕。

她的胸口不停起伏,太過緊張,甚至想投降。

但最後,卻也只是最硬地否認:“誰偷你照片了。”

“是麽?”傅玄西低頭垂眸,瞥了眼她手裏的照片,“你都快給捏變形了。”

一聽這話,白芷立即低頭去看,手上捏着照片的力道也松了些。

下一瞬,才反應過來,這照片是過了塑封的,很硬,并不會輕易地被捏變形。

他糊弄她!

“你!”白芷氣狠狠地擡頭瞪他。

傅玄西勾唇:“照片比我本人還好看麽?”

“一點都不好看!”白芷把照片往他懷裏一塞,“不過就是長得像罷了,還給你!”

說完,把他用力一推,拿着錘子和螺絲刀就跑。

傅玄西擡頭,看見白芷穿着一身白色長裙,飛快地跑上了小海棠橋。

頭都沒回。

她跑得那麽快,披散着的長發和裙擺在夜色裏不停翻飛,像一只振翅的蝴蝶。

傅玄西笑了下,往前兩步,彎腰,撿起一旁地上放置着的玫瑰花束。

而後,他跟在她的身後,穿越夜裏花燈映照的人群和街道,停在一處院門前。

這一扇,不知駐足過多少次,卻從未踏進過的院門。

路燈燈光昏暗,地面投下一道颀長身影。

那身影從筆直地站立,轉換成彎腰、半蹲。

腳步聲響起,路燈将那遠去的身影拉得很長。

白芷打開院門,地上一束玫瑰正在風中搖曳。

她蹲下,手指輕觸玫瑰花瓣。

很想問一問。

傅玄西,你這一路,是怎樣的山高路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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