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 (1)
殿試前夜。
“要見我小徒弟?誠意拿來。”在宵家祖宅門口擋住最望去路的,是那日席上自稱宵雅大師父的妖孽美男子。
最望恭敬地一揖:“敢問前輩要晚生如何證明自己的誠意呢?”
“過來讓小爺我調戲調戲就行了。”
“呃,前輩……”最望一臉為難地看着這位妖孽美男子。
“月千煙你敢不要見一個調戲一個嗎?”那日的白毛老頭忽然出現,将手按在了妖孽美男子的頭上。
“頭可斷發型不能亂啊喂!”妖孽美男子揍了白毛老頭一拳,“還有,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許叫我全名!!風絕你個死瘋子!”
月千煙?最望聽說過這個人,那是數十年前縱火燒了四分之一個京城的朝廷要犯!!至于風絕……這個名字在小時候曾聽前任皇帝閑帝最悠然提過一次,似乎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老妖精!最望忽然有一種想逃的沖動,這些人不是他惹得起的,而由這兩人可以想像宵雅的另幾個師父是怎樣的人……
最望還沒反應過來,晃眼只見自己面前忽然多了一人。此人背對最望,頭發略見幾縷雪色,無聲無息出現,手中一柄長劍指向前方。劍拿開,卻見那劍的劍身已分作兩半,而這兩半之間,一粒石子抵在劍柄處,甚至有些嵌了進去。
“瘋子,你老了,打石子沒從前那麽給力了,就連我一個失盡內力的老頭都能擋住……唉。話說這小子應該沒惹着你吧,你殺他幹嘛?”
最望驚出一身冷汗。剛才有石子打向他,他竟然完全沒有察覺,若不是這個拿劍的家夥擋了,他現在是不是該見閻王了?
白毛老頭冷聲道:“這小子在聽到我和煙煙的名字後表情不對,恐怕知道些什麽,早些滅口了好。”
“呃,我對二位前輩景仰已久,如今見了活人,有些激動過頭了,沒別的意思。”最望小心地解釋着。
“怎麽辦,我也想将他滅口了。”剛才拿劍擋了石子的老頭轉頭看向最望,“欺騙老人什麽的……”
“小爺我有同感,怎麽辦?不過要是就這麽殺了他,豈不還得把可能知道他跟這裏有關系的人都殺了滅口?我算算,一個符家、一個麻家、一個束家、整個皇族……死瘋子你的手有那麽快嗎?”妖孽美男子若有所思。
最望不敢開口辯解,只怕又說錯話。現在已經不是他個人的問題了。
“大師父?三師父?二師祖?你們怎麽在這裏……咦,最望你也在?”宵雅的出現同樣神不知鬼不覺。
最望小心地答:“我來找你,結果跟你的師父們發生了一點小誤會……”
宵雅坦然笑了笑:“哦?你不會是當着我二師祖的面恭維人了吧,他這人可最聽不得有人說假話,就連對他拍馬屁的人都被他滅得沒剩幾個了呢。”
最望知道機會來了,趕忙道:“呃,剛才我在門口見着你的師父們,想着上次席上聽說過,随口說了句‘久仰’,結果……”這樣一來,那幾個老家夥應該能明白自己不會出去亂說話的意思吧。
宵雅沉默地拿過那柄被石子削作兩半的長劍瞧了瞧,道:“哈哈,那是你活該。你不是要找我嗎,來我房間,咱慢慢聊。”接着,無視三位前輩,不由最望分說将其拉走。
宵雅房間內,油燈火焰飄搖不定。
“我覺得,要救你有點難度。”宵雅沉下臉,将劍身分作兩半的長劍丢到最望手上,“如果你跟我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難度降低一半。”
“你大師父和三師父一個口誤說了名字,讓我聽到了。”
“你自救吧,我救不了你。”宵雅轉身,用背對着最望。
最望沉默許久,道:“他們說,不但要滅我的口,還要……”
宵雅沒有回頭:“還要殺了知道你來我這兒的人,對吧?抱歉,他們跟我沒關系。”
最望此刻簡直是悔青了腸子,如果不是看到這家夥就心煩意亂,就不會做出這一堆的事情,更不會誤打誤撞惹出剛才那一檔子天上掉下來的麻煩事……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宵雅!
“對了,剛才我好像忘了,我也知道你來了我這兒,是不是也該算在需要被滅口的人裏面呢?看來事情跟我脫不了關系啊。”宵雅轉過身,一臉的玩笑意,更準确地說應該還帶了一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最望苦笑着道:“本來,過來這裏只是想請你出來喝幾杯,看來這回我是喝不成了……”
“酒喝多了不好。傷身,亂性,還容易說些不該說的話。”宵雅清楚地記得最望的醉相有多糟糕。
“有時候,卻偏要傷一次、亂一次、說一次,才夠痛快。”
宵雅沉默良久,最終還是說了:“你究竟想要我怎樣呢?春分那次把我叫出來又心不在焉,想灌醉我結果灌醉自己,酒後對我又親又抱,之後還強占我的冠禮……我是不是有點自作多情了?”
最望怔然看着宵雅,神色由驚轉怯又轉憂:“人都說旁觀者清……看來,我陷進去了,你還在旁觀。”
宵雅将手放在最望肩上,輕嘆:“我知道,你想要的只是一個旁觀者。你想要自己慢慢爬出來,然後像個旁觀者一樣嘲笑之前的自己。”瞪了一眼某個躺着也中槍的倒黴鬼,繼續嘆氣,“這幾天暫時先別離開我,至少他們不會當着我的面滅你的口。”
“那你明天去殿試時……”
“對哦,不過也有辦法。我大師父是個完美主義者,而且略有那麽點潔癖,不如你在糞坑裏躲上一天?”宵雅一臉壞笑。
“死也不要!”雖然确實比死要好點,但最望寧願事後再被取笑“是誰說的‘死也不要’”。
“哎呀,躲會兒糞坑怎麽着也比死一群要好不是?你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還在乎這點小事?”宵雅擺出一張很自信的臉,拍了拍最望的後背。
最望沉默了。這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嗎?
宵雅随意地聳聳肩,道:“船到橋頭自然直,明天再說吧。要跟我喝酒的,酒呢?”
還有心思喝酒,你倒是沒生命危險啊!最望感覺自己現在一片混亂,自己到底是上輩子造了孽,還是招誰惹誰了,怎麽偏偏要搞出這麽大一堆的麻煩!還有可能連累別人……
沉思間,不覺宵雅已出門又進門,取了酒和酒具放在了他面前。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宵雅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徑自倒了一杯。
“與其讓你被我師父們捏死,還不如我一壇子酒把你給灌死。”宵雅呵呵地笑着,将杯中酒在最望鼻子前晃了一圈,又拿回來放在自己嘴邊,“這麽好的酒,可不能浪費在你這個快要挂掉的人身上,我還是換白水把你撐死吧。”
最望也不知自己是怎麽想的,搶過宵雅手上的酒一飲而盡。
宵雅“噗”一下笑出了聲:“你這喝法,太辜負這酒的味道了,慢點喝怎麽樣?”
“宵雅你絕對是個混蛋,我敢肯定!”最望拿着沒了酒的酒杯砸桌。
“哎喲輕點,疼死我的小酒杯了!”
不消片刻,已是數杯下肚。
最望不出某人意料,又開始發酒瘋了。倚靠在宵雅身上,開始喃喃地磨叽:“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居然會對你這樣一個混蛋産生別樣的感覺,哈哈……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
宵雅就知道讓這家夥喝酒準沒好結果,但他怎偏就鬼使神差地拿了酒來呢!
春雷炸響,貴如油的細珠斜斜落下。有酒,本只須有習習的涼風來伴,雨倒多餘了。
最望怔怔看這窗外落雨,許久方才吟道:“濯夜洗星淨月,潤木澆花潑葉。咫尺送憂愁,瀝瀝催人心裂。逝也,逝也,本是無心傾瀉。”
“誰告訴你的,雨沒有心……”宵雅捧過最望寫滿迷茫的臉,湊近了卻又放開,“還是無心的好,好過自作多情的。”
“你混蛋,要親就親啊!”最望反拉過宵雅,瞪着眼毫不猶豫一個深吻。
宵雅跟最望對瞪,半晌後終于扛不住,硬将最望掰開,用力眨了眨眼睛。無奈道:“你到底要我怎樣才好……”
最望死死抱着宵雅不放:“誰知道該怎樣啊!”
宵雅将最望頭冠取下放好,吹了燈,就着這樣子躺到床上拉過被子,輕聲道:“快睡吧,都這麽晚了。”
“宵雅我跟你沒完,你這混蛋……”最望緊緊抓着宵雅,口齒不清地喃喃了一會兒便睡着了。
這回輪到宵雅犯愁了,究竟該怎樣對待這個抓着自己不放的家夥才好?結果,反倒不成眠了。
次日午,最望醒了,醒得很徹底。
看向旁邊似乎還沒醒來的宵雅,忽然想起昨晚自己又失态了。無奈撫額,半天也沒吐一個字。
窗外光線似乎有些刺眼,現在是幾時了?某個人的殿試……
“你動靜別這麽大,都被你給吵醒了。”宵雅打着呵欠,似乎還沒睡夠。
“你不去殿試了?”
宵雅看了看窗外明晃晃的太陽,笑道:“都這麽晚了,幹脆不去了吧。”
最望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這個叫宵雅的家夥,究竟是在乎仕途還是只是來考着玩的啊!枉自己還一門心思老去打擾這家夥的考試,結果本人根本就不在乎!?
“肚子餓了,吃個早午飯去。”宵雅伸了個懶腰,“你想吃什麽?”
“你家誰做飯?”最望想到宵雅似乎是庶民出身,家裏也不知有沒有廚子這種人。
宵雅大笑道:“也不想想現在幾點,又不是飯時,要吃什麽當然是自己動手啊!說起來姓最的你會不會做飯啊?”
“君子遠庖廚。”換句話說,最望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百無一用是書生啊,你該學學我,會做飯懂藥理練過鑄造還懂點縫紉,流落街頭還能賺口飯吃呢。要是把你扔大街上,你不餓死才怪呢。”宵雅絕對不會忘記沒事打擊某人幾句。
“你夠了!不就是一頓飯嗎,難道我還不會做?廚房在哪,帶我去!”
一炷香的時間之後,宵雅吃着一半糊了一半夾生的面條,哭笑不得地道:“我家沒你家有錢,可不能随便浪費糧食啊!下次你要搞試驗也別煮這麽多啊!”
最望狠狠盯了宵雅一眼,默默吃另一碗全糊了的面條。
這算有難同當了嗎……他倆又不是好兄弟!不對,他現在身上還有個大難題沒解決呢!如果連累到……慢着,好像忽略了一件事。他想起那次宴席上,他皇帝老爹和另一個白毛大叔說的那件事。他爹,或者說他皮肉上的爹,現在有着一個本是江湖人的靈魂,而且這個江湖人還是宵雅師父那一夥的。換句話說,他本來就不是外人,知道這點事情根本就無所謂!
“宵雅你這混蛋,一開始就知道的吧!!”猛擊桌子。
宵雅無辜地瞧着最望:“廢話,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做飯,是誰偏要逞能來煮面的啊?”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宵雅把最望的意思理解到這碗面上來了。
最望不想多說什麽,既然只是虛驚一場,那他幹嘛還呆着這家夥身邊,早走早清靜不是!
果斷扔下沒吃完的糊面,招呼不打,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宵雅家院子的大門。只是,心裏堵着一口悶氣,怎麽也出不來……
一連幾天,心情都平複不了,甚至在人前都有點失去冷靜。
“望兒,過來我跟你說件事。”最小小在跟最望說話的時候,往往都是用的極通俗的句子,甚至連自稱都很口語。
最望滿腦子都是某個混蛋,盡管有些聽不進話,但還是在最小小身邊坐下了。
“今年的新科狀元,是個女扮男裝的大姑娘。這事也不是別人揭露的,是她自己說的,說是出身貧寒卻愛慕當今太子爺,來參加科舉就是為了能配得上你這太子爺,你要是不娶,就讓我直接給她個痛快。”
最望無語。果真是個江湖人的思想,如果換成一個純粹的皇家子弟,八成在知道這事的當時就把這狀元打入天牢了。
最小小見最望不表态,繼續道:“她的确是個難得的人才,相貌也還好,确實有将來母儀天下的資本啊。不過我也知道望兒你對女人很挑剔,所以來問問你的意見。”
哪個皇帝會像你這樣啊?最望仔細回憶着這個父皇的種種細節,真的不像一個正常皇帝做得出來的。不過,比起思考,還是先回答一句的好:“有畫像嗎?”
“在這兒。”最小小竟然真把畫像帶來了。
跟宵某人相似的柳葉眉懸膽鼻薄唇,配的卻是一雙帶着正氣的丹鳳眼,感覺上就是修掉瑕疵的宵雅……但偏偏,卻因那雙正直美麗的眼睛而讓人有點膩味了。也不知,是不是畫師技術不過關的緣故。
“她會做飯嗎?懂藥理嗎?懂鑄造嗎?懂縫紉嗎?”不知怎的想到了這些個問題,說完還補了一句,“把她扔到大街上,她會餓死嗎?”
最小小愣愣地看了宵雅半天,問:“你最近是不是看上了某個會做飯懂藥理懂鑄造懂縫紉的姑娘?”
“不是。”那不是個姑娘。
“總之,你可以找個時間會一會她,看不上的話她那一身才華也只好浪費了。她姓月名容,乃是當年江湖第一美男月千煙的侄孫女——”
“噗!——”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嗎?最望忽然明白最小小為什麽會這麽有耐心地去跟一個女狀元打交道了。
“你別看現在的月千煙什麽樣,他現在都年過古稀了,而且還越老越變态了。”
最望回想了一下月千煙的樣子,确實是個美男子,而且很妖孽,但怎麽看也只有個而立之齡啊,怎麽可能都古稀了?真是人不可貌相……但不可否認此人皮相确實可稱舉世無雙。
最小小見最望不語,便知他在想些什麽:“你又不娶月千煙,他怎樣關你什麽事?你還是先想想怎麽搞定這個女狀元吧!”
“對了老爹,我想起有個人。那個叫宵雅的,是不是沒來殿試?”
最小小沉默片刻,道:“若論才華,此人不在月容之下。只是,他是江湖人,而且背景及其複雜,這個朝廷留不住他的。”
最望凝視最小小許久,長嘆一口氣道:“若說江湖,難道你換了一個身份,便與江湖再無幹系了嗎?”
最小小不置可否,只是道:“如果陷得太深,便會再無回頭之路,我希望你不要與江湖中人有太多來往。血雨腥風染的是人的魂,不入輪回洗不掉的……”
“爹……雖然你的靈魂已經不是我的親爹,我依舊認你。只是你說的血雨腥風……你原來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過去的,都過去了,計較那麽多幹嘛!你只要知道,現在的我叫最誠然,身份是本國國君,這樣就足夠了。”最小小拍了拍最望的肩,“你也別想太多,做人還是單純一點的好。好啦,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辦,我走了。”
最望似還想說什麽,卻遲遲沒有說出口,默默看着最小小漸遠的背影,嘆了一口氣。
東宮,似乎有點冷清了。入夜,見月,詩未成,只灌了一肚子莫名的愁。
忽然,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響起在門外:“睡了嗎?”
毫不猶豫沖到門口,打開門卻不見有人……有的,是脖子上一把寒氣襲人的劍。
“你應該後悔的。”耳畔是溫熱的吐息,最望只覺自己在被劍指着脖子的同時,身後多了一個懷抱。
最望笑問:“你要殺我?不怕我變成厲鬼天天晚上來找你?”
劍已經觸到皮膚,力度卻恰到好處地沒有将其劃破。拿劍的人苦笑道:“怎麽辦,我覺得為了區區一個你,背叛我一群師父有點不劃算啊……”
“我想,我并沒有哪裏惹到你的師父們吧。”最望很清楚,知道名字什麽的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事情,若真要說……似乎他跟宵雅之間的關系更值得一提。
“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心入瘋魔……可偏偏,你是将來會君臨天下的太子,我是江湖邪道的一代惡徒。我的師父們,容不得我的心中有一個你。”劍已回鞘,順帶着将懷中人也轉了過來,挑起下巴靠近,卻遲遲沒有吻下去,“你說我回頭還來得及嗎?”
“我不會讓你回頭的。”說罷,雙手按住宵雅的頭,硬是将唇壓了上去,進而挑開并無防備的牙關,去追逐那條就沒有過好話的毒舌。
夜已深,沒有誰會在意這樣的夜是怎樣的夜,也不願再去分辨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等到夜已盡晝初始,太子爺的寝宮再度只剩了一個人。
待最望醒來,已是午時。
最望試着喚人,卻發現并無一人回應他。走出門,入眼一片癱倒在地的下人,探了探氣息,得知他們是被下了藥。再四處尋找,依舊是一片一片癱倒的人。
昨夜的劍,不是玩笑!不覺一陣膽寒,轉而想起那家夥昨夜做的事情……也許真的只是一言一語的差別,就能造成生與死的不同結局。
不過,這麽大一個東宮,不會真一個不剩地被迷暈了吧?他還餓着肚子沒吃飯啊!!
要說飯,這新科狀元月容的狀元宴定在三月十五晚,即是今日晚。這件事,最望一直到下午有人來催了才剛知道。
關于這位新科狀元,雖說是女兒身,但民衆的反應卻不壞,最起碼連皇帝老兒都并未責怪,就算有意見也沒人敢發表。只是,最望卻感到很苦惱。什麽非他不嫁,這不明擺着逼婚逼到他太子爺頭上了嗎!
若是換作那個家夥當狀元,就不會有這麽大一堆的麻煩了吧。
硬着頭皮上吧……不對,先把那個罪魁禍首的宵雅拖上,果斷的有福我享有難你當!
于是,這宴席上多了一個叫宵雅的江湖混混。
至于狀元娘月容,倒是恢複了女裝,叫宴上一群純爺們個個都看傻了眼。
“恕小生冒昧,月姑娘貌美傾城,天下哪個男人不為你動心,姑娘卻偏要女扮男裝來參加科舉,目的竟還是太子殿下這樣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可以請教姑娘這究竟是為哪般嗎?”這句話,是一個姓束的家夥問出來的。
“那是——”月容開口準備回答。
“慢着,讓我插個嘴!并不是天下男人都愛美女,況且這貨也算不上什麽美人。人美要美在內涵,外表頂個毛啊,過不了多久就年老色衰了。”會說這種話的只會有一個人,那就是宵雅。
“哥,要裝謙虛你自己裝去,不要損我好嗎?”月容即刻接話,引起別人注意的卻不是話本身,而是那一聲“哥”。
“你跟她是兄妹,我怎麽不知道?”最望拉過宵雅,小聲問。
宵雅無奈聳聳肩:“表妹而已,不怎麽親。”接着,又大聲對月容道,“我可沒損你,我只是說實話而已,你連最望都能看上,可見你眼光之差,眼光這麽差,內涵當然就沒了。”
最望嘴角一抽,忽然後悔把這個人拖來:“我又怎麽了?”
宵雅斜眼看向最望:“你?那是徹底的目中無人啊……唉,家醜不外揚,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我也就不說了。”
什麽叫“家醜”!家你妹啊!最望差點沒一拳揮過去,但還是冷靜了下來,卻不知該說什麽好。
“哥,我尊稱你一聲哥,麻煩你離開這裏好嗎?”月容的臉色顯得不太好。
宵雅只是笑,笑着看向最望。
你看我做什麽!最望大窘,回了一個不解的眼神。哪知宵雅依舊意味不明地沖他笑。
“你若不走,我便走。”從月容的語氣來看,她與這個表兄的關系似乎不是很融洽。
“哎哎,你們也別作這口舌之争了,要比就比點有意義的東西嘛。”符某人見最望尴尬,連忙開口解圍,“譬如什麽琴棋書畫,也讓我等一睹狀元娘的文采呀。”
宵雅眉梢微微動了一下。這點細節一不小心落進最望眼裏,最望瞬間明白這家夥琴棋書畫裏肯定有一樣不過關。
月容也愣了一愣,随即笑道:“這個提議不錯,不如我們便先從琴開始吧?”
宵雅依舊笑着,只是沒先前那樣張狂了:“就知道你會從琴開始。”
月容亦不再多話,取了琴,緩緩坐下。
宮商角徵羽自指間流淌而出,或點滴,或涓流,或急浪,還未成曲便已驚豔全場。
“思如水,思如水,晝不止,夜不回。思如水,思如水,随君去,那肯歸。思如水,思如水,斜陽裏,瀾相追。”随着琴音而來的,是溫婉柔情的歌唱。
直至曲終半晌,在場衆人才回過神來,卻找不到一個配得上這曲子的贊詞。當然,除了宵雅。
終于,符某人開口:“我認為宵兄你再來也沒什麽意義了,我們大家也不為難你,咱繼續下一項怎麽樣?”
宵雅一臉鄙夷地瞪了符某人一眼,道:“就這麽維護她,怕我出手讓她慚愧啊?你不想聽我還不想彈呢。”
月容輕笑:“你彈啊,沒人阻止你。先說好,我的琴可不借你。”
宵雅無聊地聳聳肩,只道:“如果把曲子彈好還非要好琴,只能說是技術不到家呀。來來,哥這就告訴你什麽才叫真正的曲子。”言罷,從袖中取出随身攜帶的短劍,“還請諸位稍稍讓開一些。”
刃劃酒與風。以短劍揮舞聲為主旋律,間雜酒水與金屬相撞聲,還添幾點金瓷相撞的脆響。直到整曲盡了,才出了一句唱詞:“夜半兮風雨來。”
夜半風雨……是你獨自練劍的夜造就了這樣的曲子嗎?最望不由自主地擡了擡手,漸漸握緊,卻沒有說一句話。究竟該是怎樣的孤寂,才能讓風雨住進你的心?
“啧,恕在下愚鈍,實在沒明白宵兄您在做什麽。”符某人實話實說,其他人基本也與符某人持相同意見。
宵雅也不怒,似是早已料到:“曲高和寡,古來聖賢皆寂寞呀~唉,也怪不得你們喲。姑且算作平局吧,咱比下一樣如何。”
“這也算平局,哥們您說笑呢吧?”不知是誰插了一句。
“沒辦法,我也要給咱狀元娘一點面子,讓她就這麽輸了多難看呀。”宵雅笑着侃道。
符某人斜眼看向宵雅:“你說你這曲子有多高,誰聽得出來呀!只能說你連讓人聽懂的能力都沒有,還跟人比呢!”
“我聽得懂。”“我也是。”第一句出自最望,第二句出自門口一個道士打扮的路人。
宵雅遠遠朝門口望去,并無什麽表情,只是淡然道:“道長你倒是說說你聽懂了什麽?”
“我聽出的,是這曲中的道意。世內世外本無別,夜半驚夢是風雨……哈哈!”
最望忽然睜大眼。只聽出這曲子最淺層的孤寂,卻未聽出這曲子本身的境界……剛剛出口的那句“我聽得懂”可真是瞎話。微微低下頭,朝宵雅望去,恰恰對上那雙略帶期望的眼眸。
那下垂眼,無論看幾次都是那老樣子。無論是在別人面前,還是二人獨處,甚至……慢着,夜半風雨什麽的,不會是在說……
見宵雅嘴角那抹賊笑,最望一百個肯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我覺得,宵雅你贏了,真的贏了。沒必要再比了,我們這就走吧。”
宵雅笑而不語,拉着最望,無視所有人驚詫的目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酒樓。而最望,亦由着宵雅。
“執子之手,将子拖走~”步至河畔柳下,宵雅這才停住腳,卻并不放手。
“不用你拖,我跟你走。”最望笑了,“我也不管是一時沖動還是怎樣,至少此時此刻的我,不想和你分開。”
“哦,那快選個吉日,咱成了吧?到時候我定叫你後悔也來不及哈。”
最望愣了一愣:“這……難道你還有做男妃的想法?”
宵雅白了最望一眼:“我有讓你做老板娘的想法。”
“開玩笑的吧……不帶你這樣玩的啊!”意識到危機的最望忽然後退三尺。
“哼哼,你逃不掉的~我後天就回李花城了,到時候我會帶走你的。”宵雅緊緊攥着最望的手不放。
這是上了賊船嗎?!最望忽然覺得自己正處于一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地……
所謂天下沒有後悔藥,指的就是最望這種情況。
這兩人的那點事,連最小小都猜得出。
“望兒,你跟宵雅的事,我不許。”最小小次日便來了東宮,“若是換了別人,哪怕也是個男人,我都不會管你,唯獨這個宵雅不行。你若跟着他扯上關系,不出一個月怕你連小命都沒了,還長相厮守呢。”
老爹,我也不想跟他扯上關系,真的。最望默默瞧了最小小一眼,沒有答話。
“我知道,我就是派上十萬大軍,也守不住這一個小小的東宮,所以這次我請了幾個熟人。你可不要輕易去招惹呀。”最小小留下這樣一句話,便走了。
熟人?最望心底忽然産生了一絲不安。
與此同時。
“兒啊,人家是太子,你就這麽把人家帶走,這得讓多少人為難吶!”宵雅他爹宵更晚無奈地看向這寶貝兒子,“當爹的也知道你固執,你也有自己的決定,可你也要考慮別人的感受啊!”
“啧,別人的感受倒也沒什麽。”宵雅他小叔宵待晨也順便插了個嘴,“不過,我們客棧已經夠窮夠亂了,你把這麽個嬌生慣養的太子爺帶回去,先不說他能不能幫忙幹活,光是養不養得起都還是個問題啊。”
“我也不許。”宵雅他娘季蘭也發話了。
“怎麽你們都……”宵雅皺起了眉。
“自古帝王皆薄情,他将來是一代帝王,你以為憑區區一個你就能留住他?娘只是怕你将來後悔!”環刃在手,不見季蘭有半分退讓的意思。
宵雅沉默許久,方答:“将來分開,頂多遺憾;如今放過,必定後悔。”
短劍出鞘,對上環刃。不過一瞬,另一把環刃便已架在了宵雅的脖子上。
“娘……”宵雅苦笑,悄悄放開手上的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點穴定住娘親,“你,還是更适合作生死決鬥。”
默默望一眼被定身的娘親,宵雅跑了。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那點內力,最多也就能定上兩三刻的時間,誰讓他的內功是娘親教的!老爹不會武功,接下來只要甩掉輕功極高的小叔就行!
“哎喲,往哪走呢,跑反啦!”“嘿,你慢了!”“怎麽辦,我該抓你回去嗎?”“咦?”
宵雅用鼻子狠狠噴了兩口氣,将被自己好不容易點穴定住的混蛋小叔晾在屋頂上吹風,徑自跑掉。
東宮看上去一如既往,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當然,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走幾步,便發現了不對。腳下踩的并不是普通的路,而是機關陣法。
“二師父……你在的吧?”天底下,也就兩個人的陣能困得住宵雅。一個是二師父,一個是二師父教出來的師兄。師兄早已死在五年前的相府中,如今只剩了二師父還能用陣困住他。
“你即便是破了這苦海陣,你也沒可能敵得過我手中的蒼竹。”一個沉穩卻不厚重的男聲響起,進而人亦出現在了回廊頂上。一把純白扇面的竹骨折扇在手中輕動,若不提醒根本沒有誰會想到這是一把殺人利器。
宵雅遠遠望向二師父,苦笑道:“二師父,你何必……”
“我不會忘記謙之是怎麽死的。和王侯将相扯上關系的,幾個有好結果呢!又或者說,是我的錯,當年我就不該因為給了他一把‘清望’就放心地讓他住進相府……”
宵雅默然。二師父的固執和念舊他再清楚不過,而二師父的強大,他更是深有體會。良久,才道:“我知道的,我再怎麽厲害,也比不過二師父你。我也不是莽撞的人,自然不會與你硬碰硬。不如我們換個方式——”
“以你多年的經驗來看,我會放棄自己的優勢而來和你作無謂的賭博?”二師父輕笑。
“如果我說,我就是死也不妥協呢?”宵雅一臉認真地看着二師父。
“你不會。而且,在我面前,你不會有死的機會。”
“是嗎?那我試試怎樣?”宵雅玩味地笑,拔出短劍就往自己心口紮。
風冷聲微,月朗星疏。夜還是那樣的夜,人還是那樣的人。
短劍的劍鋒戛然停在外衣與中衣之間。宵雅的眸中閃現幾分落寞:“你,果然是這樣。能被你在乎死活的也只有師兄了。”控制住短劍的手因忽然用力而有些發顫,至少主動停下快速刺向自己的短劍也并不是易事。
二師父的神色沒有分毫的改變,依舊沉靜與暴躁并存。
言語間隙,忽覺一陣冰涼的殺意侵入背脊,緊接着是一個輕佻的男聲傳來:“不是星兒不管你的死活,而是你的手法太拙劣。”聽到這句話說完,方見得二師父身邊多了一個人影。
“五師父,你怎麽也在?”宵雅只覺自己離最望又遠了十萬八千裏。使劍使得出神入化,殺人不見血,狂妄自負的五師父都來了,他再有什麽花招也耍不出啊!
“你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