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長舌

戴權乃是大明宮掌宮內相,平日慣與這些世家往來結交,收些銀錢,與之方便。

若是別家,戴權早打起官腔喝斥一番,但自賈元春入宮後,他收拿了賈家不少銀子,這口氣便硬不起來。當下笑了一笑:“二夫人,方才聖旨裏不是說了麽,陛下念賈嫔新近喪弟,恐過哀傷身,特賜下佛經一部、佛珠一串,好教賈嫔能稍減憂思,明曉死生天定,從此靜思少慮,悉心侍奉太上皇、太後、陛下、與新晉的周貴妃等幾位娘娘。”

聽到這裏,王夫人已是心如死灰,勉強笑了一笑,顫聲說道:“臣婦謝陛下隆恩。”

說罷顫巍巍地坐下,不再言語。

賈母賈政等空歡喜一場,也覺無味得很,卻不得不強顏歡笑打發了戴權,方垂頭喪氣回房。

離開賈府,戴權新收的徒弟悄聲問道:“師傅,你老說賈家将來造化如何,全看此番,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你老不是早知道,那賈嫔根本沒甚封賞,又談何造化?”

戴權反抄塵柄敲了下徒弟的腦袋:“教你多少次,聽話要聽音。你怎的同賈府這幫蠢材一樣,連我的言外之意都聽不出來?”

這徒弟頗有幾分機靈,一點即透,當下回味了一番,頓時面色微變,小聲說道:“陛下莫非——”

戴權向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宮裏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我不過瞧在賈家素日送來銀子的份上,提點了幾句。既然他們只顧盯着那點蠅頭小利,将一番良言當成耳旁風,便是他們沒造化了。”

說罷,戴權搖了搖頭,上車回宮不提。

賈府之中,因這一道聖旨而變了天。

邢夫人見王夫人趾高氣揚而去,偃旗息鼓而歸,心中暗暗稱願,卻還假模假樣地安慰她:“雷霆雨露均是君恩,陛下還賜了賈嫔佛經,憐她大兄弟早夭,又當成件事特地來宣了一回旨,好生安慰,可見心裏是有咱們姑娘的。說不定是怕她親人新喪,兆頭不好才沒有封賜。且待下次再瞧罷。”

戴權去後,王夫人不必再苦苦忍耐,眼淚一刻也沒斷過。這會子再被邢夫人一招,登時以帕掩面大哭起來:“哪兒有什麽下次!她今年整歲數都二十了,再過兩年眼見着宮裏又要再選秀,年輕鮮嫩的美人兒一去,她哪兒還有指望!這幾年我填了多少私房給她上下打點,就換來這麽個結果!前兒還捎信來家說今次必能成事,結果卻是白興頭一場!”

正哭訴不休,周瑞家的興沖沖進來——也是她邀功心切,沒留意廊下丫鬟們皆是神色不對。一進屋便讨好地說道:“太太,因怕趕不及怠慢了公公們,我自作主張,先往味珍樓訂了兩桌燕窩席,一共四十八兩銀子。還請您給個牌子,我去支了錢,好打發酒樓的人。”

話音未落,周瑞家的便覺臉上一燙,淋淋漓漓潑了一頭一臉的茶水。

她愣愣的還沒回過神來,便見王夫人伸着手指,如仇人般破口大罵:“都是你這老婆子做的怪!為了幾個賞錢日日奉承讨我歡心,逗得我一時昏頭,還帶累了老太太和老爺白白作興了一日。你還敢來要銀子!我這就賣了你變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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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便一疊聲地喊人牙子過來,咬牙揚言要将周瑞家的遠遠發賣。

賈珍尤氏心知她是下不來臺,找借口遷怒,想混瞞過去。便也順勢賣她人情,好說歹說,做張做致,好容易勸得王夫人收了這話兒。

這麽一鬧,果然賈母、賈政也不好再說什麽,只恹恹地讓衆人散了。

看了一回賈府幾位主子的變臉大戲,賈薔心情甚好。出了榮禧堂,見周家的女兒遠遠站在院外,一臉着急,想是曉得了她娘觸了王夫人的黴頭,才急急趕來。

賈薔看着她,忽然想起一事,便随手指了個掃地的小丫鬟,如此這般吩咐了一通,讓她去捎話兒。

周家女兒方才在家歇着,忽聽說王夫人竟要賣了母親,頓時唬得魂飛魄散,連忙趕了過來。又不敢亂闖老太太的院子,正急得直跺腳,忽然有個才留頭的小丫鬟跑了過來:“周大姐,周媽媽無礙呢。原是二夫人因大姑娘未能得封貴妃,一時心裏不快,說了周媽媽幾句。其實原本只是小事,夫人不過遷怒洩火罷了。現兒經人一勸,已回轉過來了。只白累得周媽媽生受了一場。”

得了準話兒,周家女兒頓時大大松了一口氣,摸出個錢袋謝了那丫頭。

只是待丫頭走後,她臉上卻顯出幾分憤憤:“是主子又怎麽着,凡事總得講個理字。你姑娘沒當上貴妃是她沒能耐,伺候不好皇上,與我娘有什麽相幹?伺候了你這麽些年,竟險些落個遷怒發賣的下場,真真教人心寒!”

她雖是滿心怨氣,卻也不敢在賈府大聲,嘀咕了幾句便一腳深一腳淺,繃着張臉自個兒家去了。

不遠處,賈薔憑借過人的耳力,将她憤憤不平的數落聽在耳中,笑而不語。

周瑞招了個賣古董幫閑襯的女婿冷子興,為了撿漏,平日裏總愛打聽各家瑣事,好及早曉得哪家官員要遷任,箱籠太多要處理東西,又或是哪家敗落了要變賣家産,諸如此類的消息,以便争得先機。但凡京裏稍有聲名的人家,他都門兒清。

有這麽一個丈夫,周家女兒也甚好打聽東家長西家短。且她不但愛聽,還愛說,仨瓜倆棗,茄子土豆,都能同人嚼上一整天舌。聽了那丫頭明裏寬慰暗裏挑撥的話兒,覺得她娘受了天大委屈,還怕不逢人訴苦?屆時王夫人自以為是又好夢落空之事,一定會傳為笑柄。

一念及此,賈薔笑得更加愉悅。他不是那種愛同內宅婦人為了針頭線腦勾心鬥角的卑瑣人,但現成的機會放在這裏,又只是一句話的事兒,若是不利用起來,豈不負了他經商的好手段?

見賈珍正小聲叮咛尤氏繼續安慰王夫人,賈琏不情不願地跟邢夫人回去,其他人又皆是垂頭喪氣,根本無人注意到自己。賈薔也不理論,自個兒離了府,打算慢慢走回去。

不承想,剛轉出巷口,便見升叔騎了頭毛驢得得兒颠過來,颔下幾縷胡須随勢飄揚。

賈薔看得好笑,迎上去問道:“升叔有急事找我?怎麽不坐車轎?”

“等不到轎子,我就借了隔壁酒館馱菜的毛驢過來了。”人逢喜事,升叔一把老骨頭格外輕盈地從驢身上蹦下來:“爺,托萬歲爺和周貴妃的福,貨已賣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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